第40章 身份
面對談鋒的驅趕,林小魚卻像渾然不知,只是一味慟哭。他連連甩頭,嗚咽道:“……不要……我不要待在這裏……”空洞的目光從散亂的頭髮中射出,像陷入可怕的夢靨般,他神情困惑而茫然地不停搖頭,凄涼非常地抱着自己低喃重複着,“……我要回家,我不要待在這裏,我不要你了,我要小舅舅……小舅舅救我……”
談鋒嘖嘖嘆聲。他大概是想不通,都這時候了,少年怎麼還這麼異想天開。
他蹲下*身捏住林小魚的下頜,將他哭得一枝梨花春帶雨的小臉抬起端詳了,一邊看一邊搖頭惋惜。
“小可憐,你哭起來好醜哦!”
林小魚淚眼婆娑地望着他:“為什麼?你把我關在這裏有什麼用?你又不愛我……”
談鋒慵懶一笑:“傻孩子,你身上還有點剩餘價值呢。不把它榨取乾淨,我怎能甘心!”
“我?我還有什麼價值?”怔愣使林小魚暫時忘記了哭泣,他望着談鋒迷人的笑靨,想着想着,他驀地瞪大眼睛,臉色刷白。他想起被他捅了一刀的葛岳峙,想起那份談鋒唆使他盜取的文件!
“你要拿我對付小舅舅?你要對付師家?!”
談鋒拍手很是驚嘆:“小魚,你總算是聰明了一回啊!”
“那我義兄呢?他怎麼樣了,他還活着嗎?!……談鋒,你騙我,你說綁架只是演戲而已的!原來是真的,我……我還為你殺了人……”林小魚驚恐得青白了臉。
就是那一刀不會致命,但他也算助紂為虐。他不想後半輩子背負着罪惡東躲西藏,他不想進少年監獄,他害怕啊!
“這我可沒叫你干哦!是你自己要做的,不關我的事,林小魚,你不要誣賴好人!”談鋒虎着臉無賴道。
林小魚只想笑,笑自己愚蠢,怎麼會以為這個惡魔是自己的良人。就是現在,他還在逗自己玩樂,沒一句真話!
“為什麼?——談鋒,你到底是誰?你跟師家有什麼仇?”
“我是誰?我是談鋒啊!”談鋒手指了自己。像孩子模仿大人的情緒,他誇張的表情帶着一種既天真又做作的孩子氣的強調。下一秒,他忽然笑容一斂,陰鷙了目光。他朝林小魚咧開嘴唇,露出一顆尖尖的小犬牙。
“——不過嘛,我不姓談,而是姓李。我的全名是——李談鋒。”他彎了眼角,“演戲不過是我的個人興趣罷了,我的正業是——帝都李家的大少爺。”
“李家?”林小魚不明所以。
談鋒聳肩攤手:“唉,你當然不知道李家了。像你這種嬌生慣養,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少爺,又怎麼會知道改革派和保守派的爭鬥呢!”
這下林小魚就聽明白了。他雖然不關心家族事業,但也耳聞一些國內局勢。他們師家不就是保守派嗎?那麼,談鋒的李家就是改革派了?他利用他對付師家?
林小魚感覺一切如此不真實,簡直荒謬可笑!為什麼家族的事情要牽扯到他身上?他是多麼無辜啊!
“你不是喜歡我舅舅嗎?那你為什麼還想方設法對付師家?你為什麼要害他?”
“為什麼?”談鋒摩挲着下巴無意識地重複了一句。他神情糾結地皺巴了臉,陷入艱難的思索中,最後不大確定地對林小魚說道:“討好那白痴老頭?爭奪家族繼承權?喜歡挑戰冒險?——嗯,也許是因為,我太喜歡他了。”
“小魚,你知道嗎?三爺就像一株生長在雪域山巔的松柏。太漂亮,太美好了,讓人只想把他連着根須一起拔出來,移植到自己屋裏去。可是他那些枝枝葉葉實在太煩人了!”談鋒陰沉了聲音,神情顯出一種神經質的氣憤,他攥着拳頭朝虛空揮舞了幾下,就像正對抗着他臆想中的強敵。
“蝴蝶,蜜蜂,螞蟻,藤蔓,就連不知道哪裏飛來的野鳥,都妄想到他的枝杈間築巢!真是豈有此理!他們難道不知道這棵樹是我的嗎!這些無恥的小偷!所以,我要把他的枝葉全部剪掉!在他的腳下,一株小草也不許生長!我要他走投無路,無依無靠,最後只能投入我的懷抱之中!”
“既然你這麼喜歡他,那你就去找他啊!你為什麼要招惹我!”
“為什麼要招惹你?”談鋒轉頭看林小魚,理所當然地笑道,“葛岳峙就是那隻吵鬧的蜜蜂,從小就是個討厭鬼!所以我得儘快把他剷除掉才行。而你——你就是那根不知好歹的藤蔓。你粘着他,纏着他,汲取他的養分,卻還一臉天經地義地對着他指手畫腳!你這個可惡的入侵者,可恨的小賊!霸佔我的財產,霸佔我的位置,還敢在我面前炫耀你的卑劣!你知道我想見他一面要謀划多久嗎?你知道光是收集他的照片,他用過的東西,我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嗎?你倒好,什麼也不用做,就因為投胎投得准!像你這種不勞而獲的人我最討厭了!我要把你這根藤蔓連着血肉一起,從他身上撕下來!”
“……瘋子……你這個瘋子……”
指甲陷入掌心嫩肉,林小魚凄然地閉上眼睛,他萬念俱灰,欲哭無淚。
“……小舅舅,究竟是我害了你,還是你害了我……”
他罔顧小舅舅苦口婆心的教導,拋棄一切義無反顧來投奔這個男人,對方竟然是這樣一個卑鄙無恥的惡棍!他還有什麼好說的呢?這大概就是小舅舅給他的懲罰了!
幾分鐘后,林小魚被兩個高頭大馬的保鏢架着肩膀扔回了自己的房間。他從地板上慢慢爬起身,渾渾噩噩地縮進陰暗的角落裏。
他皮膚白皙,受點淤青便顯眼非常。如今被打得皮開肉綻,體無完膚,筋肉連着骨頭一起絞碎般刺痛着,就顯得格外狼狽憔悴了。哪裏還有師家小公子的嬌貴模樣?
額角流下的血絲黏糊了睫毛,怎麼擦拭眼睛也睜不開來。他努力眨巴了,但淚水卻攪和了粘稠的血漿,讓他看起來就像流了血淚般可怕。可是他已經不在乎這些了。
以前他雙眼清亮,視野開闊,卻活得如同睜眼瞎。如今,在這個血霧瀰漫的視角中,世界在他眼中終於前所未有地清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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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兒,你還記得你十三歲那年夏天,去帝都趙家參加宴會的事情嗎?”
趁着葛岳峙換藥的空當,師三爺去醫院走廊外接了個電話。
聽着從遙遠國度傳來的林總裁富有磁性的嗓音,師三爺的眉宇慢慢擰起。他的臉像窗外的天空,陰沉沉地佈滿厚重的鉛雲,烈火就蓄積在雲層底下,是個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
他忍住脾氣說道:“林總,我問你我外甥在哪,你跟我回憶什麼十三歲的夏天?我告訴你,不要跟我文藝,小心我揍你。我讓你把小魚帶回去教育,你倒好,直接做個甩手掌柜。現在他人都不知道在哪裏,你是想由着他自生自滅嗎!”
“哎……小魚我也有抓緊時間在找,派出很多人了,但還是了無音訊。我跟你說的這個宴會,跟小魚也是有關係的。”
他十三歲的時候,林小魚還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排隊喝孟婆湯呢!師三爺壓根不相信林姐夫的胡說八道。他準備聽聽他怎麼自圓其說。
林崎嶼帶着一種緬懷的腔調慢慢說道:“說起來,我也正是在那次宴會邂逅了你的姐姐呢。當時我對她一見鍾情……”
“沒錯,說起來就讓人生氣!”師三爺實在受不了他這文藝青年的腔調。
“……好吧,我想說的其實是,你還記得當時你救下的那個小孩嗎?”
師三爺沉默了一下,顯然正在回憶。
林崎嶼努力喚醒他模糊的記憶:“當時你嫌宴會無聊,跑到院子裏去散步。樹上突然掉下來一個小孩,而你呢,你總在不該出手的時候就身手特別好。你接住了他!”
“接住”這個詞讓師三爺感覺有點耳熟,他似乎不久前也接住了個誰。
不過師三爺向來記憶力不大好,他依然什麼也沒想起來。半響,不知道林總裁說這些是要他發表什麼感想的師三爺,只能自以為挑了重點問道:“所以我骨折了嗎?還是那小孩骨折了?”
“沒,幸好那樹不怎麼高,你只是脫臼,腳踝挫傷而已。那小孩被你護在懷裏,毫髮無損。”林崎嶼說道,“那小孩……你知道他是誰嗎?”
“不知道。”師三爺很乾脆地答道。
林崎嶼也不跟他打啞謎,他直接開誠佈公道:“他是李家的大少爺。”
“李家?帝都那個李家?——那又如何?便是政敵的兒子,那不也是一條生命嗎?”
“的確。李家後來特地登門答謝,但那時你已經跟老太爺出國參加畫展了,所以沒見到。是你姐姐接待的他們。聽說那位小少爺對你很是感恩,特地從你姐姐那討要了些你的照片啊,錄像之類的東西,說要做個紀念。你姐姐看他小小年紀如此重視恩德,很是高興,所以——”
“所以我回去的時候,發現我很多私人用品陸陸續續都丟了,原來是被二姐出賣了嗎?”
“畢竟當時我跟你姐姐談朋友,你姐姐爭強好勝,一定要aa制,但她那零花錢又實在有點緊張……呵,呵,都過去那麼久的事情了,咱們就不說啦!後來因為李家那位當家姿態挺高的,跟老太太相見兩相厭,在大方向上沒談攏,所以之後就沒再登門拜訪了。但你姐姐卻跟那小孩成了鐵杆的交易夥伴——啊,不是,是好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談鋒的身份在25章有隱晦提及~小徐打電話給好友李冗蓮,小李子表示自己可以不插手但自己兄長可不會講道理~暗示一直在對付師家的是大李子
好吧,這麼抽象的提示一定會被忽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