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第087章 十里紅妝(一)
拜天拜地拜高堂,身處皇權制的天子腳下,再加個拜天子王侯,對於凡人的一生,要拜的已夠。
而兮穹,他們宮主,超脫人世輪迴的神,竟對他們這些弟子屈膝,這無疑是個晴天霹靂啊。
被最先回過神來的穹武打斷的嘩然後,是擴大再擴大的震驚。
他們宮主瘋了嗎?
兮穹瘋了嗎?
——這是一眾弟子與穹武共同的心聲。
而清疏與穹羽仙尊卻是不同的表情,清疏早已接受他師尊的任何事,維持淡然;霧央卻是哀多於驚,這樣的師兄只是讓她再一次明白,從來沒有、一點也沒有了解過!
至於茗淮,她只是怔愣了片刻,便將身邊不明所以有些被嚇到的恆兒交予一旁的清疏照顧,自己則挨着兮穹,撩袍而跪。
心中不斷擴大的氣泡已在臨界點,她只需全心全意的跟隨。
兮穹的膝蓋隔着衣料與大理石板親密接觸,冰涼,如同他此時的表情。他啟口:
“我身為碧穹之主,未遵宮規,與弟子相愛,其中牽扯諸多,我無法一時道明這因果緣由。現下牽扯碧穹眾人與天帝為敵,我無意如此。諸位若有顧及者,隨時可離我碧穹。這到底是我的私事,及時離我碧穹也好跟你們來處交代。”
這段話,兮穹從頭到尾沒用過高低之別的“本尊”自稱。
再吁口氣,他自詡在這首位上坐的不偏不倚,受仙神敬仰畏懼,不驕不躁。只是當那不曾想過的感情的噬心入骨,因蒼孤的殘忍私心,讓萬年安穩的碧穹受牽連……他終歸是欠這些真心求學的碧穹弟子一份誠意,四百年前就欠了。
而穹武聽着這段話,明裡暗裏都只聽出了一個意思——趕宮中弟子走!是以,穹武一掌擊上大柱,殿內整個震了震。憤怒憤怒無比的憤怒!
而碧穹眾弟子聽着他們宮主這番除訓誡論規外說得最長也最平易近人的話,情緒百轉,最後由鳳靈——這個萬萬沒想到的新入沒幾年的弟子一聲帶頭的“弟子豈敢逾越”,讓他們頓時舒心通暢。情緒一瞬間被點燃。
無以言語的興奮起來,是啊,他們宮主不過擁有一份自己的感情而已,有什麼!他們碧穹早就看陰狠自傲的天帝不爽了啊!身為碧穹弟子絕對要無條件支持仙尊的,誒……這一條是盲目崇拜者專屬的。
“宮主折煞弟子,宮主折煞弟子!”
高漲的情緒隨着一排排弟子跪下的動作而越加澎湃起來,安靜太久的碧穹,無聊太久的他們,是時候自驗一番所學了。
兮穹勾唇笑了,眉間一抹冰寒不消。雖是屈膝跪下的動作,那渾身的氣場卻仍是不可侵犯。他看着這有些沒料到的場面,繼續道:“既如此,留於我碧穹便只可進不可退,眾弟子可明白?”言語間已又是那帶領碧穹眾人的穹融仙尊。
“明白!宮主之命,弟子唯命是從。”
肅清的大殿被熏染了大片大片的興奮……誒,甚至可是所以亢奮,那人界有一說是“打了雞血”般的亢奮。在這片片亢奮中,兮穹起身,冰寒未消的眉眼沁上滿滿溫柔,他扶起茗淮穩穩攬住,目光無懼的言出第二個驚天動地:
“眾弟子需做足準備,十日後,本尊要大設宴席,以慶本尊與茗淮連理之喜。”
嘣——那氣泡脹裂,茗淮目睹着她師父又一個晴天霹靂的舉動,心疼又無奈。
師父啊,她果然是趕不上比不了。
而後,她笑,堅定的握住兮穹的手:“十日後,我與師父坐正這流言蜚語,會帶來什麼,諸位多多少少會料到。我不想感傷的言什麼感謝或者抱歉。茗淮沒什麼本事,在此,我只言一句:請諸位不要責怪今日你們的選擇。”
“不會。”看着這個和他同時入門,卻從頭到尾想來根本沒有真正看透的仙子茗淮,那早先的淡淡吸引轉為全然的堅定。他帶頭,給出決定命運的答案。
從來長在父王母後身邊,富貴榮華滋長的傲氣睿智,孤身來此,便是要一個獨自成長不是嗎?一個能朝着眸中目標的堅定,是他做的最正確的選擇。
有人帶頭,自然有人附和,很快,大殿內響徹的“不會”堅定的統一了聲調。忽略穹武獨一人的憤怒,整個碧穹難得的愉悅到亢奮。
伊人長發及腰,用青絲綰正,鋪菖蒲滿地,走這十里紅妝路,待公子迎,灼紅衣。
兮穹想着十日後的場景,想着某人會可笑可悲的神情,勾唇,一笑粲然。
頓時,萬千星輝皆掩,何況是這個司光老頭本就無可奈何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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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淮一言不發的踏進穹楠殿,跟着進來的兮穹手一揮,點了所有燈盞。
“淮兒…”
“咬他!”
“吼!”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小魚虺便歡快而迅猛的撲上兮穹手臂,一口咬住。
看一眼仍指着他面無表情的茗淮,容着她惱的兮穹眉眼一絲疲憊,抬手,纖長的指在小魚虺與他皮肉親密接觸的齒上一捏,將其丟出殿外。
“淮兒在惱什麼?”
“師父,別用‘惱’這個字,說得我多不懂事似的,”茗淮收了手,繞過他將殿門一關,“還有,你明知故問。”
殿外“吼吼”兩聲,小魚虺識相的沒了聲。
茗淮抱臂轉身,面無表情看她師父。恆兒被她安排由清疏帶着去穹錦閣睡了,現在是需要關上門好好聊聊的時候。
兮穹在燈火搖曳中垂下眼眸,良久,微嘆口氣,走近茗淮,抬了被咬傷的左臂,輕撫她的面龐。
“為師許你一場傾世紅妝不好嗎?”
臂上浸着紫紅,污了宮袍,卻盛了眼前這張縱容自己的顏。茗淮覺着這開端就敗了:“師父。”這要她怎麼好好聊?
“非得是這時候?”
“是。”
抬手施法捂去血污,茗淮換上她師父的腰,抬眸望進其眼眸里的深淵萬丈,低聲回憶:“當年與師父人間一年,我看過太多的嫁娶,豆蔻年少,情意綿延不只是話本子裏的筆墨遊走,那些紅燭春帳也多凡人真切相對、一世共安。在那時……我生了小包子,常常煩悶,甚少對窗看蜀陽城裏吉日良辰時穿街而過的迎親盛況,每每都是靠耳朵聽的……”
“但為師知道,你最煩悶的那些日子,是想過嫁衣加身,受眾人祝福的場景,不是嗎?”兮穹輕輕柔柔的聲音接過她的話。
“是,師父,這些我都很想,”茗淮垂眸收回目光,聲音帶着不自控的顫動,“可是,可是…為何是現在!”
她不知道師父又會做出些什麼,用那場婚禮,許她舊願的同時。可是她知道,對於他們,天界沒有神仙會祝福,連他們碧穹自己的弟子都可能不會……就算剛剛經歷了那場可謂逆轉的驚天動地。
“你在怕。”兮穹一語道破。淮兒在怕任何不定的外物。幽深的黑眸里映着他情緒不能自控的徒兒,兮穹捧臉的手移至她下顎挑手抬起,溫語堅定:“為師既然許了十日後的喜宴,你怕的一切定會消失。”
不會沒有祝福,不會只是場鏡花水月,相信為師,淮兒。
環腰的手在茗淮的靜默中收緊,她就着仰頭的姿勢,狠而準的啃上兮穹的唇,直到有血香沁了二人的口腔才鬆了口。
“好,淮兒便配合師父,來這場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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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穹宮主將和自己徒弟大婚的消息傳得很快,只想睡個安心覺的碧穹上下還沒開始準備,就已傳遍了整個天界,無論五行八荒還是九曲黃泉,皆炸開了鍋。
看來,這只是一個時辰的事。
天簾殿裏,剛沐浴完畢的蒼孤裸着身子,由仙婢伺候着躺在浴池邊的軟榻上按揉筋骨,舒服欲睡,卻在由衛德急慌慌告知此消息后,得出以上結論的同時瞬間沒了睡意。
“拿衣來。”
冷着臉在仙婢伺候下裹了件柔滑透氣的裏衣,沒覺得清涼爽氣的蒼孤手一掃,離他最近的、剛為他穿衣的婢女遭了秧。
“噗咚”一聲,重重摔入溫熱浴池中。
那婢女在驚呼中嗆了滿口蒼孤的洗澡水,好不容易穩了身子卻只能裹緊身子瑟瑟發抖,不敢再發出丁點兒聲音。幸運的在池外的另幾個婢女為了不做下一個池魚,自然更是不會發出點點聲音。
衛德看着難受,候在這樣的兢兢戰戰里更難受,瞅着蒼孤的惡劣心情尚能控制,便自作主張的趕了一干人下去,在他家陛下開口遷怒前,趕緊順主子的氣。
“陛下,衛德看那碧穹宮主是在自作孽,您該高興才是,他這是親自承認了並且把他碧穹宮往死里推。”
蒼孤略勾嘴角,丟去一句“你懂什麼”便掀簾出了浴殿,進內殿。
被斥了的衛德不惱也沒膽子有情緒,趕緊跟了出去。
哎喲,陛下轉進了正題就好、就好。
內殿裏,剛施法烘乾了自己濕漉漉長發的蒼孤看一眼跟進來的衛德,坐上黑錦軟榻,姿態慵懶問:“碧穹開始準備了嗎?”
這才一個時辰,那些碧穹弟子總要先休息,陛下怎比他們碧穹還急?衛德眼珠子一轉,大膽揣測了下:“陛下不用憂心,待明日碧穹攜青鳥去散發金帖,就算給面子的當場接了,沒陛下的懿旨,是不會有仙家敢去的。”
“哼。”
聽蒼孤一聲“哼”,看不透的衛德只得憑着直覺,咬牙繼續捧高帽:“到時候候陛下不去,眾仙神不去,碧穹上下可就是里裡外外的沒臉吶。陛下再趁着時候拿下那一干藐視天規定的,大快陛下心的同時,更是樹立陛下權威於天界吶。”
“不去?”蒼孤懶懶的換了個姿勢,胸前本機隨意裹着的衣襟散開,自傲陰狠的抿直了唇,連冷笑都懶得勾一個,“哼,孤可不這麼想。衛德,這次可沒才對孤的意,你說,要孤怎麼罰你呢,嗯?”
衛德一個冷顫:“陛下……”
“呵,孤好心情逗你而已,別緊張。”
好心情?衛德偷眼看冷麵冷目的蒼孤,沒膽也沒天真的這麼認為,只弓着身子繼續聽。
“衛德,明兒碧穹來發帖子時可得給孤好好賞那碧穹弟子,孤可是滿心期盼的要去。孤去,那些蠢蠢欲動的仙神也才能光明正大的去不是?況且……”蒼孤撐起身子,往後方御床走的同時揮手示意衛德下去。在衛德鬆了口氣領命退至外殿時,關門的剎那,他主子嘲諷的后話傳進了他的耳:
“孤不去,怎知道皇叔會玩出個什麼花樣!”
一門之隔,收回手的衛德顫巍巍的、可憐的,又打了一個冷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