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緣淺
月兒已掛梢頭,人兒已在身後。
劉夢然半副公主儀仗走在前,歐陽甫與雪影一左一右分別落後半步走在她的身後。比翼注視着前方的少宮主,與洛宮兩位醫眾并行在三人後方,一路無言。
劉夢然想起方才大帳內歡騰的氣氛,嘴角不自主地揚起。推杯換盞間,寵着她的歐陽甫與雪影一人為她斟了一杯,她也忍不住喝了兩口,還想再飲酒杯又被比翼奪了去。此刻,她臉上也浮起了淺淺的紅暈。
想回頭與他兩說些什麼,又想起此刻在兩人面前,似乎不應該表現出自己絲毫不在意有兩位丈夫的感覺,一時間,劉夢然第一次感受到“頭大”這種情緒,真真是進退維谷。
尷尬了一路,一大隊人終於在月色中漫步了許久才到了劉夢然的臨時居所——邊城最大的府邸,前鎮守將軍的正院。
此時必須說點什麼了,劉夢然思慮了片刻,定了定神,面帶微笑地轉身:“今日諸多大事已定,大家都辛苦了,就都早些休息,養精蓄銳,我們還有數場大仗在等着呢!”
眾人一致應聲,躬身退下。唯有緊跟劉夢然的五人原地不動。劉夢然見這架勢,頭就開始痛了,餘光瞥見退下的侍從中有人抬頭偷瞄,心裏也是一股邪火竄了上來。哎,這都叫什麼事啊!
“甫哥哥、小白,你們今日也累了,稍後我請兩位醫眾把你們這幾日身子上需注意的事項當面與你們說,你們也先去休息吧。”
“不如讓洛宮醫眾現在就說說看?”雪影臉上一直保持着沁人心脾的笑容,看得人直晃眼。劉夢然知道,這人又在算計着什麼了……
歐陽甫瞅了雪影一眼,一言不發,也一步不動。
比翼嘆了口氣,看少宮主一副不知怎辦的模樣,心裏也有些好笑。認識清醒的少宮主至今,這還是第一次見她舉棋不定、左右為難的情景。
劉夢然也嘆了口氣,瞪了比翼一眼,只得請五人皆入內。又把服侍的人遣走,指揮着剛才在門口看她好戲的比翼端茶倒水。比翼全不在意,服侍起其他人也沒有架子和怨言,只要少宮主心裏舒坦,她幹啥都無所謂。倒是洛宮兩位醫眾受到總領地親自招待,有些拘謹了。
劉夢然看雪影和歐陽甫兩人一個淡定喝茶、一人抱臂端坐着,似乎都沒有開口的意思,只得她先開口了。
“李叔、劉姐,不知雪影和歐陽甫的身體如今如何了?”劉夢然笑着問向兩位醫眾。
有些寡言的李叔看了看劉姐,後者會意,便道:“少宮主無須擔心,歐陽將軍的身體已無大礙,只要日常調理並注重鍛煉就能徹底恢復。”劉夢然聞言,臉上笑意更深了些。
“至於雪族長,”劉姐遲疑了一下,劉夢然心中一緊,“以我兩的醫術,並沒有發現雪族長身上有毒遺留。只是雪族長在地恕受了不少的苦,身子還需好好將養。我兩已寫好兩幅藥方,雪族長需早晚各服一劑。梅總領已在來邊境的路上,想必等梅總領一到,雪族長的身子就更沒有什麼可擔憂的了。”
劉夢然的心落地了一半,洛火此人心思太過深沉狠毒,此次換俘過於簡單了,她心裏有些隱憂。不過此時不宜杞人憂天,好不容易的團圓更應珍惜呵護。只等梅姨一到,應該就可以放下心來了。
劉夢然感謝了兩位醫眾,便請比翼送兩人出去。比翼主動提出親自取藥方為雪影煎藥,劉夢然沖比翼挑了挑眉毛,這比翼不是一向油鹽不進只肯跟着劉夢然的,此刻怎麼跑得這樣快?罷了,總歸是要面對的。劉夢然這麼一想,便應了比翼。
“甫哥哥,我們和地恕的下一次大戰會在什麼時候?”劉夢然給歐陽甫、雪影分別添上茶,先開口道。
歐陽甫喝了一口,道:“便是我們想戰,也不會這麼快。一來地恕需要時間消化再製作我們給的解藥,用以救治目前依然活着的他們的傷員;二來下一場大戰,便可能決定此番兩國交戰的走勢,他們勢必要斟酌謀劃一番。”
“既然如此……”
劉夢然還未說完,歐陽甫接過劉夢然手中的茶壺,給劉夢然續上一杯茶,道:“我是很多事也需安排,但也不需要日夜不停地做這些。何況……”歐陽甫意味不明地看了雪影一眼,雪影心中一動,與他眼神交匯在一起。
劉夢然心中一緊,他們兩莫不是此刻要爭執起來?這都是自己造的孽,自己真沒有奢望過……
“你兩曾經是要好的朋友,可別這樣……”劉夢然凝視着杯中的茶葉,似乎沒有勇氣抬頭看着他們,“我之前……過去的我不想再說,之後,你們可以反悔的。我並沒有……想過同時與你們……所以……你們……”
“反悔”二字一出,大概是感覺到屋子裏連空氣都凝固了一般,劉夢然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不可聞了。
長久的沉默,直到歐陽甫嘆氣方才打破。
“我們何嘗不知當時的情況,並沒有誰怪你。然兒,你莫胡思亂想。只是……也許我也沒有完全想好接下來我們三人該如何……”一向磊落的歐陽甫並沒有過於遮掩心中的想法,徑直道,“不過什麼‘反悔’‘放棄’之類的話,我不希望然兒再提起。你應該清楚,我的命,一直是你的。”
雪影放下茶杯,輕輕“嗯”了一聲,似是響應歐陽甫的話。
劉夢然終於抬起了頭,看了看面前兩人的神情,只能再嘆一口氣。心裏暗暗想“拖也不是辦法”
“我剛說的何況,是指劉定淵。”自從知道劉定淵曾經籌謀以劉夢然腹中骨肉相脅,想算計劉夢然做他的皇后之後,歐陽甫便在劉夢然面前直呼劉定淵的名字了。劉夢然知道這是比翼有意向她曾經欽佩的人透露的,也就只能在心裏罵罵比翼解解氣了。
雪影注視着劉夢然,看來,這事面前這兩人都知道一些。
“我也是不久前才得知,劉定淵秘密來邊境了。”劉夢然蹙了蹙眉頭,對劉定淵的這個舉動很是不屑。
“秘密?他一國帝王,幾日不朝就引人遐想了,兩國滲透姦細多年,他還想秘密來邊境?吃錯藥了吧?就不怕路上被人劫了?”本來雪影想說“摔壞了腦子”的,想想劉定淵畢竟是劉夢然的表兄,又與他牽扯太多,禍福相依,還是口下留點德吧。
“我也是覺着,邊境的戰事,他來了除了能所謂鼓舞士氣之外,也幹不了什麼,何必冒這個險?”這事目前劉夢然自己和歐陽甫已經做得很好了,實在不必要他再來以身涉險。這人還和自己共享着一條命,真真是給自己找麻煩。“我已命人路上攔住他,並護送他回國都了。”
“他會聽你的才怪!”
“他又不是因為戰事來邊境的。”
雪影和歐陽甫兩人同時說了這麼一句,劉夢然愣住了。“怎麼?那他為什麼來?你們都知道?”
歐陽甫抬了抬下巴,示意還是雪影來說。雪影撇了撇嘴,不屑道:“還能因為什麼?不就是為瞭然兒么?如今我和歐陽都回到你身邊,一直試圖得到你的劉定淵,能坐得住?”
“可是我早就和他說清楚了。他身為一國帝王,也很該清楚,我與他絕不可能!”劉夢然的口氣不容置疑,關於劉定淵的事,她從來不曾妥協或退讓分毫。現在知道他為了這些虛無縹緲,自己根本就不可能給他一點希望的事拋下國事來到邊境,劉夢然心中無數怒火翻騰。“倒是咱們幾個為了天麟拼死拼活,他身為國君,如此任性妄為!”
歐陽甫一口喝盡杯中的茶,重重放下杯子:“為國為民,這場戰爭我們必須贏,一定會贏!劉定淵來不來,都不會改變什麼。”可歐陽甫心裏想着,最好劉定淵不來邊境,眼前這個還杵在這裏,莫要給自己再添煩惱了。
雪影冷哼一聲:“然兒把自己看得太輕了。劉定淵不是你的人可以勸住的。之前你所謂‘娶’我……和歐陽,在他眼裏,不過是給已死之人一個體面。所以不但不曾阻撓,一定還默默支持以博取你的好感吧?”劉夢然想到劉定淵在此事上,為自己操辦的盡善盡美,更是讓天麟文武百官都來參加自己這場沒有新郎的婚宴,心裏百感交集……他那時應該是覺得,再也沒有競爭對手了……可是,也不能怪他,畢竟,歐陽甫和雪影並不是因為他身陷困境。劉定淵即使來了,她也有辦法把他弄回去。可面前的兩人,她欠他們太多了,最還不清的清的,還是那份情……
“想太多了……”劉夢然也不知道是在說劉定淵還是說自己,深深吸了口氣,事情一件一件辦吧。
“你們也別擔心,我對他,什麼多餘想法都沒有。不過,我和他因為契約的關係,目前是同一條命的,所以……”劉夢然的目光在兩人臉上游移了片刻。見雪影用“你還是這麼傻”的眼光看着她,沒由來地令她又想了兩人在天麟宮中的那段時光。
歐陽甫倒沒調侃劉夢然的意思,當著雪影的面,直接拉住了劉夢然的手:“然兒,你也太信不過我了。”
劉夢然一時尷尬,可一向霸道的雪影竟然也沒有出聲。劉夢然把手抽回,歐陽甫在心中嘆了口氣。
“你們都回去休息吧。我近來許多事忙,未來的日子,大約也會很忙,有些累了,我也要休息了。”劉夢然清楚明白的下起了逐客令,也告訴着二人,自己只想工作,並不想在此時做些什麼,甚至做什麼決定。
歐陽甫沉默了片刻,率先起身離去。雪影凝視了劉夢然很久,劉夢然以為他有話要與她說,確實,分別的這些日子,雪影必然吃了太多苦,他兩需要好好聊聊。可雪影並未開口,在歐陽甫即將走到門前時,他沖劉夢然笑了笑,讓劉夢然一陣恍惚,便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歐陽甫才走了不遠,他新提拔的副將破鑼般的嗓門傳來:“將軍,怎麼沒領着公主回來?”不知歐陽甫訓斥了些什麼,那人的聲音漸遠,幾不可聞后,劉夢然的院子裏沉靜了下來。
劉夢然心中踹踹,又不知道因為何故。把諸多事情在心中理了一遍又一遍,雖然不確定因素很多,也還有諸事未定,但她心中也皆有些盤算。
等來比翼,劉夢然直接讓比翼請紅姨安排人員半路攔截劉定淵,無論是否聽勸阻,“護送”回國都。再又尋來馬奔,再三確認了歐陽甫的身體狀況並詢問了李叔劉姨方才答話是否有保留後,心中稍有些底了。想到梅姨即將到來,又有乾爹安排的旗下數人運送的大量她需要的東西,如今諸事皆又安排了一遍,為何心中依然不安呢?
歐陽甫所住的小院內,他放下剛剛看完的家信,眉頭微緊,片刻后無奈地笑笑。為妨日後劉夢然多想,歐陽甫把信塞回信封,在燭火上點着……“父親,你明知道我……”
雪影所住的小院內,燭火已經熄了。伺候在外的侍從心中稍安,也準備和下一班的侍從交班了。他伺候的主子身子還弱,早些歇息是最好。
一聲輕微的嘆息在房中幽幽響起,不知是出聲的人體弱的緣故還是他不想令人聽見,就連嘆息后那連連的咳嗽都壓抑到了極致,幾不可聞。雪白的中衣是他的最愛,可如今袖中大片的艷紅無比刺目。為防人知曉,他又換了一件同樣雪白的中衣,這已是他今夜換的第二件了。他把換下的衣服一股腦地塞進箱底,想必短時間不會有人翻出來。
深夜,兩個因不同緣由輾轉反側的人在淺眠中發出同樣的低喃“然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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