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國事(一)
伏龍殿上,劉定淵正埋頭處理政事,梁昊然也在翻閱着類似賬本的書卷,比翼背着劉夢然就這麼悄然而至。
“皇兄還真是辛苦,怎麼都不喊上皇妹相助呢?”劉夢然說著,走到了劉定淵身旁。摸了摸案台上的茶水,茶杯已經冰冷,“茶都涼了。比翼,去幫皇兄倒一杯白水來,總喝濃茶對身子不好。”
劉定淵早已停下手中的工作,默默地看着劉夢然。可誰都看得出,他一點也不介意劉夢然的打擾,似乎還樂在其中。
“公主待皇上,勝似親兄妹。”梁昊然很不識趣的搭腔,遭了劉夢然一記白眼。
“得梁宰相誇讚,我又要為我的臉蛋擔憂了。”說著,劉夢然輕撫自己的臉蛋,“只是憑白浪費了皇兄宮裏的藥材。”
梁昊然頓生悔意,可惜劉夢然沒讓他有後悔的時間:“皇兄,梁宰相能力卓著,怎就只留在這裏看看書卷、理理奏摺這般屈才呢?”
“皇妹身上用的葯,要多少便取多少,傾盡所有,若能讓皇妹身安心寬,那就是理所應當的。”劉定淵接過劉夢然遞過來的白開水,喝了一大口,“至於昊然,朕確實另有安排。只是最近稅賦與百姓的民怨相抵,此事若處理不好,必然傷及國本。”
劉夢然莞爾一笑,劉定淵的眼底也立刻溢滿了笑。
“乾娘身子不爽,皇妹本是來向皇兄借宮中藥草的。只是馬奔說有幾味藥材甚是稀有,皇宮中即便有,也是珍品……現下皇兄這般說,我到不好開口了……”
“皇妹的乾娘也是朕的親人,天麟與洛宮淵源之深,世人皆知。你儘管讓比翼去取,只要宮中有的,任你取用。”劉定淵說得淡淡地,他剛喝完白開水,比翼接過杯子又給他盛了一杯,比翼難得的盛情。
“淵哥哥……”這是第一次劉夢然自發地喚劉定淵,劉定淵愣了一下,笑意更深了;比翼和梁昊然俱是一愣,復又各有心思。
“淵哥哥可願把這賦稅之事與我說說?在我魂劫的那個世界,我就是個研究錢財的人呢。”劉夢然說得誠心,劉定淵欣然接受。
梁昊然陳述了天麟國的各種徵稅名目、賦稅比例,劉夢然史書看得不多,但涉及到經濟的,在讀大學時還是偶有涉獵。聽他介紹,便知天麟國僅在賦稅方面,與她所知的封建社會相比,待富甲是更為嚴苛的,待百姓是更為寬容的。
梁昊然說完,劉夢然靜默了好一會兒。現代的那些賦稅方式不可能適用,在沒有工業和電子產業的這個時代,賦稅的根本只能來自底層。僅僅能做的,就是稅還民生與所得稅的嘗試了。
“然兒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說與皇兄聽,皇兄與梁宰相斟酌着,權當建議,以供參考。”劉夢然喝了一口水,又把杯中剩餘的水灑在了地上。
“自古賦稅來自於百姓,勞動也來自於百姓。即尋常百姓自己勞動自己收穫,交租給地主,交稅賦供養王朝臣子、供養將士城郭。百姓自己的實惠,就……”說到這裏,劉夢然停了一下,瞄了瞄劉定淵的表情,還算正常,“取之於民,還之於民。告訴他們我們把他們辛苦勞作的成果用在了哪些地方,讓他們感到國家的富強有他的一份功勞;用他們的賦稅為他們辦一些對他們有益的實事,辦學堂、辦技術學館,讓百姓的孩子也有上學的機會,讓他們看到改變命運的希望,讓他們感覺自己是國家的重要一份子,讓他們真正永沐聖恩;立法規定,臣子士族、財主地主,但凡有其他盈利性的收入來源,也要按一定比例繳納‘所得稅’,不交錢、便交糧,彰顯一視同仁之外,更能豐盈國庫,為日後國家興邦定國積攢錢糧……”
劉定淵的眼裏已經放光,梁昊然聽得握緊了書卷,興奮得站了起身。
“具體操作方法,若二位覺得可行,我再逐一列舉。開始總是千難萬難,之後才有苦盡甘來。”劉夢然看着神色激動的兩人,低頭喝了幾口水,“未雨綢繆也好,千秋萬代也罷,左不過是要國中的所有人,人心向帝、榮辱與共、共同富強才好。”
“這些法子,皆是妙計!擴大選仕的範圍,還能一舉牽制外戚,新生勢力越多,更能遏制結黨的風氣。最後一條我也想到過,只是實施起來頗有難度。”梁昊然臉上激動,臉色有些發紅地目光鎖住劉夢然。
“收入高的,交得多。交得多的,國家出面給獨家的特惠,以便他賺更多。只要他不違法不禍國不殃民,我們就鼓勵。哪個做生意的不想賺更多?”劉夢然笑着看着梁昊然,“你可別小看了辦學堂的那些事,自是也有百般刁難。日後選仕納賢,又有得一番計較了。不過嘛……”
劉定淵瞅着劉夢然笑得有些奸詐,伸出大手蒙住了她的眼:“然兒,神明對我真好,把你送到了我身邊。”劉定淵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動情,劉夢然拉住了他的大手,“然兒若能寫出一個詳細的方案,我必能打造一個全新的天麟!”
劉夢然用力地點了點頭,看向了梁昊然:“那淵哥哥本來打算讓梁宰相去辦什麼事?”
“洛河水患又起,這次本想派他去賑災順便查探當地官員剋扣賑災款項之事,卻被這民怨之聲阻住了步伐。”
“淵哥哥就放心派梁宰相去吧。賑災也是安民大事,功在千秋;若真有貪圖災銀的官員,也必要即刻嚴辦以正國法、以安民心。”劉夢然說著,示意比翼隨奉了劉定淵口諭的侍從先去取葯,
“若淵哥哥信得過我,我定當在梁宰相賑災歸來之時,交出一個詳細的稅賦改革方案和實施建議。我再讓馬奔隨梁宰相同去賑災,有災難的地方就有疾病,必須儘早預防與治療。皇上的聖斷果決、待民如子就是比神明福祉更唾手可得的希望!相信他國異族之民聞此事,也必心所嚮往!”說罷,劉夢然跪了下來。
劉定淵神色已然恢復正常,起身親自扶起劉夢然之後,便命梁昊然為欽差,即刻帶着賑災物資前往災區。
梁昊然雖然也為公主縝密的心思所折服,可想起公主的笑,總覺着心裏不踏實。梁昊然臨行前又交代費管家府中上下一定要謹言慎行。費管家自從經歷了上回公主的事之後,越發警惕了。
公主府內。
正在喝葯的洛宮宮主看見劉夢然進來,揮手招她來到身旁:“為了國事,也別累壞了自己的身子。聽比翼說,然兒已經兩宿沒睡好了?”
劉夢然笑着搖頭,給宮主端來一盤糕點:“乾娘身子不適,然兒還讓乾娘掛心。倒是乾娘肚子裏的小弟弟,莫要因為然兒而有折損,然兒必會寢食難安的。”
宮主又念叨了幾句,梅姑笑着插嘴到:“天麟皇上確實誠心,藥材隨我們取用也罷,就連稀世的雪蓮都特地送來給宮主服用,這世上恐怕也尋不出幾株來。”
宮主輕輕點頭,拉住了劉夢然的手:“你這位皇兄待你是真心,便也愛屋及烏。”
說罷,眼神曖昧地瞅着劉夢然,劉夢然無奈地笑笑,拍了拍胸脯:“我也自當愛屋及烏,為了皇兄,竭盡所能地從旁協助打理天麟。只不過……我膽肥,做了人類歷史上第一個自立門戶的女主人。”
“我洛宮聖宮主招婿,理所應當。”宮主笑得有些得意,臉上的神采越發動人,“然兒,凡是莫要窮極,留有迴環之地,也便於日後立於不敗之地。”
劉夢然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什麼,看了看梅姑,又看向宮主。
“聖宮主讓馬奔帶走的東西,可不都是救濟災民的藥材吧?”梅姑難得的笑顏,卻讓劉夢然覺得自己什麼都逃不過宮主的法眼,“從梁宰相的角度,他也有他的考量。既然你們同朝為官,利益一致,何不……”
“然兒自有分寸。”宮主打斷了梅姑的話,“我的心悸好些了,明日便讓忘情陪我回洛宮。”
劉夢然猛然抬頭,眼裏頗有不舍,拉着宮主的手也越發緊了些。
“我們呆在這裏也不是長久之策,對然兒日後施展拳腳也有不便。”宮主摸了摸劉夢然的頭,“你那爹爹此刻定在宮中念叨,我們回去了,帶去你安好的消息,他們也放心。”
此夜,劉夢然與宮主同眠。細細的說話聲傳來,裏面有千叮萬囑,更有千方百計。劉夢然只是靜靜地聆聽,默默記在心裏。
送走宮主和梅姑,劉夢然立刻傳了比翼他們前來,問起了賑災的事。
“災銀與物資均已到達,貪污的官員也抓了兩個。莫看梁宰相平日裏嬉笑無常,辦起事來卻有模有樣、雷厲風行。”比翼呈報着,“少宮主聖斷,據立輝探查,在洛河災情最為嚴重的塗炭村,已經出現了疫情。”
“把立輝探來的消息全部轉去梁昊然那裏,並致信馬奔,儘快控制疫情,決不能讓疫情蔓延!這也是我洛宮的使命!”劉夢然神情嚴肅,比翼想質疑的話都吞進了肚子。也罷,少宮主總有她的算計,依計而行便是。
不出三日,朝中得到疫情的奏報,同天,也收到了梁宰相已經成功控制疫情的消息。朝堂上下無不讚歎梁宰相的行事效率。劉定淵坐在御台之上,笑看一臉雲淡風輕的劉夢然。
誰能想到,隔天早朝的第一樁事,就是凡是親力親為的梁宰相,自己也感染了疫病!病情來勢兇猛,如今已是卧床不起。此消息一出,一片嘩然。
如此緊要關頭,宰相怎麼就病了?得的還是傳染性極強的瘟疫,如今派誰去頂都是不妥啊。一時間,朝堂之上又鴉雀無聲。
此消息還未平復,又有奏報呈上。梁宰相堅持帶病處理災情,賑災事宜及災區並沒有出現任何亂象;洛宮馬醫眾正在全力協助並醫治梁宰相的病情,現在急需春天新出的筍芽或嫩竹葉為藥引,可洛河上游靠近極北,並無此物。
一時間,群臣紛紛建言,可往南邊的山地中割收救急。
“以信息往南邊在路途上傳遞的時間加上路途遙遠的運送時間,又有多少條性命死於不治?長途跋涉的筍芽嫩葉,離水土滋養過久,質量必然大打折扣。救人如救火,國之重臣、家之平民,都等不得!”劉夢然擲地有聲,眼神堅定地看向劉定淵。
眾臣被一向不發言的劉夢然嚇了一跳,細細琢磨間,十分在理不說;看着皇上讚許有加、意料之中的眼神和表情,眾臣覺着這位護國公主功夫藏得深,這些天來觀察他們,不知是否自己有了紕漏……
劉夢然話一出,殿上反倒鴉雀無聲了。
“依皇妹所言,皇妹可有救急的法子?”劉定淵的目光掃過眾臣,眾臣齊刷刷地望向此刻已不復“孱弱之象”的護國公主。
“放眼國都,可謂遍地是筍芽嫩竹葉……”劉夢然眼含笑意地看向眾臣,眾臣只覺背後發毛,“皇兄宮中、臣妹府中、諸位大臣府中、國都其他貴胄府中、尋常百姓院前屋后,或成片種植或偶有栽種,不都有那高潔清秀的竹子嗎?有竹子便有春筍,至於何謂嫩葉,哪種適合作為疫病藥引到需要皇兄委派醫術過人的御醫去細細辨識了。”此話一出,眾臣的臉色五花八門。
“確實是個可解燃眉之急的妙招。只是不知國都的儲備是否夠,又需要採集多久?莫要誤了災情!”
劉夢然率先跪了下來:“下朝後,臣妹便立刻着人將府中的合格筍芽挖出,嫩葉備好;臣妹斗膽,懇請皇兄准允臣妹採集宮中筍芽嫩葉!”
劉定淵走下御台,親自攙起劉夢然:“只是時間緊迫,必須分頭行事、同時收集,成批趕着新鮮往災區運過去。”
“臣等府中、親眷府中的筍芽嫩葉下朝後均立刻呈上,一併運於公主府前裝車才好。”高輔民率先響應。
“莫說砍幾棵竹子,能為皇上分憂、為天麟解困、救百姓於水火,就是割了臣的肉去,也是理所應當!”說話的是清流主臣戶部尚書歐陽聞天,他與歐陽甫是叔侄關係。歐陽聞天話一出口,清流眾人紛紛表態。
兵部的幾位侍郎更有意思,已經向皇上告假,準備回府去砍竹子了。
“如此甚好!”劉夢然情不自禁地道,“國都哪裏還有竹子筍芽,臣妹並不清楚,不如請皇兄委派幾名熟悉國都情況的大臣隨臣妹前去,臣妹就自請辦理此事。”
劉定淵的手舉了起來,看起來似是要摸到劉夢然的頭頂,欲說出的話語似有千迴百轉,終出口只不過淡淡一句:“此事牽扯甚廣,勞皇妹辛苦。”這是劉夢然的機會,雖然麻煩,卻立威又得人心,再累再苦,劉定淵也只能疼在心裏。
散朝時,劉定淵派了自己的親衛十餘人、戶部工部刑部侍郎各一名,大有不配合提頭來見的架勢。
劉夢然帶着浩浩蕩蕩一堆人回府,開始了她遍地挖筍、四處摘葉的浩大工程。
作者有話要說:咳得厲害,我努力更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