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晉江原創,謝絕轉載
消息發佈的時間是一個小時前,而魏寧短訊是一個多小時前發來的,按照常理,他應該沒有遇上雪崩,但此時此刻,他的手機是關機狀態又該怎麼解釋?
主編反覆撥着魏寧和肖紳的電話,都是關機,手機里冷冰冰的女人聲音並不能讓他冷靜,反而令人愈發煩躁,主編打開電腦,但網上對於雪崩的報道只有寥寥幾行,簡述了雪崩的時間地點死亡人數,以及搜救還在進行,死者身份無法確定。
摩挲着無名指上的戒指,主編陷入了沉默。
*
“據說這是近幾年這裏最大規模的雪崩。”肖紳說這話的時候,他們一行人剛剛成功登頂,就像魏寧推測的一樣,因為這場“堵車”,他們足足在峭壁上掛了兩個小時,這會兒,所有人都疲憊得要命,魏寧正在給大家分發黑巧克力。
就在他們登頂的瞬間,南坡發生了第二次雪崩,山脊的震顫傳遞過來,他們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接觸災難,在那一刻,魏寧恍惚聽到了山縫裏那些死者的悲鳴。
就在他們說話間,山頂的救援隊已經6續啟程援救,魏寧活動了一下酸痛的腿腳,忽然一個大膽的念頭冒出來,他怔了怔,轉過頭,肖紳也在看他,他在對方的眼睛裏找到了相同的熱忱和瘋狂。
“幹嗎?”魏寧蠢蠢欲動道。
“擦!我得先跟台里打個電話!”肖紳搓了搓手,拿出手機:“大爺的!沒電了!你們先帶着設備去把賓館定了……”肖紳想了想,又補充道:“只定一個晚上,魏寧你跟着謝師傅去租個帳篷,劉工,你想辦法搞到衛星電話和發電機,等我消息!”
任務分配完畢,幾個人分頭行動,等魏寧租來帳篷,回到賓館,肖紳的電話也打完了。
“台里同意了,但是千萬囑咐我們要注意安全,而且隨時服從命令,一旦台里要求我們撤離,咱就得趕緊撤!”肖紳抽了口煙,叼着煙頭收拾設備:“不過既然獲批了,咱就趕緊動身,一秒也不能耽誤!”說著,扔給魏寧一塊壓縮餅乾:“你小子,撐得住嗎?”
“沒問題!”魏寧打着包票,狼吞虎咽地把口糧吃了。雖然這麼說有些不厚道,但是可以趕在其他媒體之前,搶先報道雪崩的情況,這讓他打了雞血一般渾身充滿了興奮因子。
“我們現在動身去南坡的1號營地,因為雪崩,那邊登頂的主路線被封了,我們得從輔路下去,這條路比較陡峭,大家都加小心。”肖紳分析着情況,委婉地提醒大家,如果有不想參加這次任務的,及時退出來。但做新聞的人哪有沒有冒險精神的?大家一致決定要一起下山,於是肖紳又反覆叮囑了些注意事項,剛剛經歷了三個小時攀援的人,只短暫休息片刻,再次出發。
奔赴1號營地的路上,魏寧打聽了下,已經有其他國家的媒體搶先趕過去了,但是作為國內團隊他,他們還是第一家。懷抱着可以發佈獨家新聞的心情,魏寧的腳步越發輕快。緊趕慢趕,他們趕在夜晚之前抵達了1號營地,這裏剛剛遭遇過一次雪崩,已經有搜救人員在這裏工作。夜晚的喜馬拉雅山脈溫度驟降,冰冷的風幾乎要刺透魏寧他們厚實的登山服,還來不及安置帳篷,肖紳和一個攝像已經開始調整攝像機,魏寧找好了播報點位,開始第一段現場直播。
山風凜冽,他的頭髮被吹像一側,說話間,鼻涕一直往外流,來不及擦就凍成冰渣,剪短的一段播報結束,魏寧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隨即腦袋因為缺氧有點發暈。
“過來幫忙搭帳篷!”肖紳拍了拍魏寧的肩膀,沒空顧及他的身體狀況,就開始安排下一項工作。其他地方的媒體還在6續趕來,他們必須迅速安營紮寨,佔據有利地形。
當天晚上,他們和工程師忙乎了半宿,終於把衛星電話安裝好,可以正常給往台里傳播影像資料,魏寧也沒閑着,在外面跑了一圈,到處去尋找可以報道的素材,報道的興奮讓他們不知疲憊,直到第一段視頻傳回台里,魏寧才察覺到渾身酸痛。
“聽說小幅度的雪崩還在繼續,明天等到光線好的時候,我們可以試着能不能拍到。”幾個人裹着睡袋,但是誰也睡不着,這樣單純只是為了保暖,肖紳還在和攝像商量着明天的計劃,魏寧掏出手機,剛剛充滿電的手機仍舊處於關機狀態,他猶豫着要不要把手機打開。
視頻回傳之後會立刻撥出,想到千里之外的某個人一定會因為這段視頻暴跳如雷,第一時間打爆他的手機,魏寧就多一分遲疑。
甭管開不開機,他都能預料到,等回了家自己肯定死定了。
實際上,按照搜救專家的說法,這次雪崩具有連續性,誰也不敢肯定還會不會有更大規模的雪崩發生,所以要儘快搜尋失蹤的遇難者,這無疑也是對魏寧他們的挑戰,他們不得不充分利用每一天偷來的時間拍攝,不知道台里什麼時候就會下達召回令。
第二天,按照計劃是拍攝一段搜救的場面,攝像師架起機器,魏寧負責講解,拍攝進行得很順利,就在要結束鏡頭的時候,肖紳忽然對着攝像師使了個眼色,攝像師調整鏡頭方向,面向魏寧身後,魏寧轉過頭,就看見白茫一片的峭壁上,有一團積雪像趕潮往下推進過來,就在他發愣的一瞬間,肖紳做了個手勢,攝像謝師傅就跟着他往前上,魏寧也要跟過去,被瞪了一眼。
“你給我看好設備!”肖紳說著,竟然試着小跑起來。
雪落下的速度很快,魏寧發愣的功夫,雪潮已經化作巨大的雪團,搜救人員用英文大聲喊着回帳篷去,魏寧愣了愣,想要去追肖紳他們,就被一個搜救員拉住,往最近的帳篷拉。
“我的朋友還在那邊!”魏寧掙扎着,因為高原缺氧,劇烈運動讓他非常難受,眼眶蒙了一圈紅,那個人也不聽他說什麼,愣把他往帳篷里塞,魏寧只好掙扎着去護住自己的設備,然後指着不遠處自己的帳篷,示意自己會回去。
剛把設備全部撤回帳篷,雪已經滾落到一號營地,魏寧立刻拉上帳篷,下一秒帳篷一陣震顫,好在雪堆衝下來已經耗盡了能量,他並沒有被掩埋,只是稍微因為碰撞晃蕩了幾下。
也就那麼兩三秒的時間,這次小規模的雪崩結束了。魏寧拉開帳篷,立刻有雪滾進來,放眼望去,帳篷都被雪埋了一半,66續續有人出來,他看見技術劉工從旁邊的帳篷里走出來,往這裏趕,一邊走一邊比劃,等走近了,才聽清他是在問:“肖老師和謝老師在哪?”
魏寧腦子嗡嗡的,彷彿雪崩的聲音還在耳邊迴響,他看了劉工好一會兒,才艱難地回答:“他們去拍雪崩了,不知道有沒有出事。”
“我去看看,你在這看着東西。”劉工眉頭一皺,轉身走了。
這次出來,魏寧是幾個人里資歷最淺,年紀也最小的,大家都拿他當弟弟,盡量保護他,所以他乾的最多的就是看設備這種沒什麼危險性的活兒,魏寧也知道自己經驗不夠,每次都服從大家的安排,盡量不去給組裏添麻煩。
但是此刻,“留下來”讓他備受煎熬。
劉工過了將近四個小時才回來,攝像謝師傅和他一起,但是肖紳卻不見人,魏寧一臉擔憂的迎上去,就聽謝師傅解釋說:“我們拍雪崩的時候,老肖被衝下山去了……”
魏寧不知道要怎麼形容這一刻的心情,只覺得腳下一軟,險些跌倒。隱隱聽到謝師傅還補充了一句現在下落不明,魏寧只覺得腦子裏嗡嗡直想,不斷回憶起前一天還在珠峰頂上,他和肖紳對視的時候,那個三十來歲的男人眼睛裏流露出類似於小孩子惡作劇得逞之後狡黠的光芒。
幹嗎?
當時受到這個表情的鼓動,魏寧幾乎不經大腦脫口而出。
他知道,以肖紳的個性,即便自己沒有催促這一句他也會決定奔赴災難現場,但魏寧卻不能不去多想,就如同肖紳的目光鼓動了自己一樣,他這句邀約一樣的問話是不是也鼓動了肖紳,讓他也想自己一樣,來不及思索太多,單憑這一腔熱忱就潦草決定來了這裏,最後釀成這麼一場有來無回的事故……
這也許不怪他,但是他卻不能控制自己去愧疚。
年紀最大的謝師傅拍了拍魏寧的肩膀:“小魏,別擔心,我跟老肖搭檔很多年了,每次都是有驚無險,放心吧!”這麼說著,他停頓了一下:“我待會兒給台里打個電話,交代一下情況。這裏確實太危險了,你和小劉就先撤離吧,我留下來等老肖。”
“你說什麼?!”魏寧的消極情緒被這句話完全打散,他難以置信地瞪着謝師傅,只覺得渾身都涼透了:“我不走!”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魏寧的眼圈瞬間紅了。
“什麼話!”謝師傅表情有些嚴厲:“為了你的安全,你必須回去,我們得對你的家人負責!”
魏寧心裏咯噔一下,家人這兩個字確實戳痛了他的軟肋,可是……想着自己喝出去關了兩天的手機,他覺得自己在這種情況下打道回府就像是一個逃兵。
“我也不走,我們四個人一起來的,怎麼能兩個人回去!”技術小劉比魏寧大三歲,這會兒也是說什麼也不肯走:“謝師傅你要非讓我們走,我們大不了撤個幾百米,再偷偷搭個帳篷!”
“謝師傅,不管肖哥現在是不是出事了,我們都必須給他一個交代,這麼不明不白的走了,肖哥那一關我就過不去。他一直說,做新聞的人最大的榮譽就是四個字,我在現場,現在災難還在繼續,搜救還在繼續,還不斷有人死去,不斷有死者被確認出身份……電視前,無數的家人都在等待着自己親人的那份塵埃落定,等待着新聞給他們傳達信息,這個時候,我沒辦法為了自己的家人背叛千千萬萬家人的期盼!”魏寧急迫地看着謝師傅,他抓着對方的手臂,就好像抓着救命稻草。
這個對視長達半分鐘,最終謝師傅還是敗下陣來,他嘆了口氣:“但是老肖的事情,我必須報告台里,到時候,如果台里讓我們走……”
“你就跟台里說,我們走不了!下山的路已經被雪封堵了,在直升機到達之前,我們沒法走!”
謝師傅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魏寧能有這麼大膽的想法,他皺了皺眉,忽然一拍魏寧的肩膀:“我算知道老肖為什麼執意要你加入了,你跟他年輕的時候,簡直一摸一樣……”他說著,狠狠拍了魏寧腦門一下:“殺千刀的不怕死!”
魏寧吃痛唔了一聲,謝師傅還在生氣,哼哼的,但也不再說阻止的話了,魏寧一顆心總算落地,他這下應該是不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