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新的生活
“你的傷……不要緊吧……”水中。柳雪琴關切地問。
“那些傷多半都是我裝出來的,不必擔心。”他笑了笑說。
倒底有沒有受傷,只有他自己知道。
柳雪琴沒有接着問下去。任誰處在這樣一個環境中,都會更關注另外一個問題:
“真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能力。”
他們此刻正處於一個大水膜所圍成的空氣環境中。膜內是他們,膜外是奇異的水世界。
“我也沒想到……”他本來是要說“我也沒想到竟然能和你這樣接近”,可是說到一半終於意識到自己在說些什麼了,於是馬上收嘴。
直徑兩米左右的水球膜。兩個人面對面斜躺着。
這樣的情景,在過去的幾天裏,他曾無數次想到。因為這是他計劃里最終的結果。可是每次想到這裏,他都對自己說:“好了,計劃到這裏,可以結束了。”
於是他這幾天裏所想到的情景全部是到此為止。
在外面跟敵人對戰時,即使遇上不曾料想到的情況,他也一點兒也不慌張。可是這時面對這已經料想過無數次的場景,他卻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們這是在往哪裏去呢?”柳雪琴問。
“哦……”他這時才想起應該告訴她的一些事,“我的能力,說得更確切一點,是對流體的自由控制。現在……現在這個水球,一邊隨着江水向前流動,一邊……一邊自己加速沿江而下……”
“你怎麼忽然很緊張?還有什麼要擔心的嗎?”柳雪琴忽然不解地問他。
要說為什麼會緊張,李冰洋當然心知肚明。可是他怎麼說得出口!
“沒什麼需要擔心的了,”他深呼吸了一下,慢慢地平靜了一些,“為了防止行蹤被發現,接下來我們先去東海一個名叫‘沂香島’的小島避避風頭。那個小島,我也只是知道其存在,沒有去過。先想辦法在小島上呆一段時間,查一查他們的反應。然後再決定下一步該做些什麼。”
“嗯。”柳雪琴應了一聲。
“那個叫‘楊曉諾’的女孩子……她不要緊吧……”隔了一會兒,柳雪琴問道。
她問到了李冰洋一想起來就覺得心亂如麻的問題。
“應該……沒什麼問題吧。我把一些事情跟他表哥交待過,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他支支吾吾地說。
“這樣好嗎?”柳雪琴輕輕地說,“我覺得……她對你……”
李冰洋低下頭去,默然無語。
“為了幫我,值得嗎?”柳雪琴嘆了口氣,說。
“幫你,是我很早就決定做的事。”李冰洋說。
“很早……是什麼時候?”
“今年三月的那場雪,那次偶然的相遇,你或許已經不記得了吧。”
“三月……我只記得那個月又有幾個同學因為我而被開除出去。”
“那天,我與你在雪中偶然相遇,我感到……我感到滿世界的雪都在說同一句話……”
“雪?在說什麼?”
“它們都在說——我要逃離。”
“沒想到你竟然能夠聽到。”
“聽到什麼?”
“沒什麼。那麼久遠而痛苦的過去,從今天起,應該不會再記起了吧。”
“不會的,我一定會盡我所能,幫你擺脫那種痛苦的過去的,柳雪琴。”
“我相信你,正如我兩天前就相信,你一定是安排了很全面的計劃。”柳雪琴輕聲說,“那麼,今後就承蒙你多多幫忙了——我可以叫你‘冰洋’嗎?”
“當……當然可以!”李冰洋感到自己心跳得厲害。
“那你以後也叫我‘雪琴’,可以嗎?”
“雪……雪琴……”
他暗暗下定了決心,為了這個親切的稱呼,他寧願赴湯蹈火。
他們沒有接著說太多話,因為柳雪琴知道,無論李冰洋如何計劃周密,他畢竟剛才跟孫成惡鬥了一場,而即使這樣,現在他還不得不集中精力控制着水球。“精疲力竭”,用來形容現在的李冰洋,應該是很恰當的吧。
水球順着江水迅速向前移動着,又過了幾個小時,他們感到有些氣悶了。李冰洋控制着水球悄悄上浮,待確定了周圍是片荒涼地,他們便偷偷地上了岸來。
上了岸來,鬆了口氣。在水裏的時候,他生怕自己一個不慎,出了什麼岔子。他可是個旱鴨子啊——即使會游泳,也不能讓柳雪琴身陷水中。這個時候一輕鬆下來,他立即感到自己餓了。
雪琴應該差不多也餓了吧。
“現在還不宜與別人見面,這裏離風鸞鎮也不是太遠吧,不能在這裏引人懷疑。只有到了小島上,或許才算暫時安全。”李冰洋道。
“嗯。”柳雪琴應了一聲。
“真是對不住你了,今天晚上可能只能隨便吃些東西,而且必須在野外找地方休息了。”李冰洋滿懷歉意地說。
“不要緊。”柳雪琴對着他笑了笑,“在這裏我覺得比在家裏更加輕鬆舒適。”
李冰洋幾乎要張口問她家裏的情況了,可是馬上想到她過去的一些事情必定互相之間關係甚緊。而柳雪琴不想再提過去自己的事情,於是他趕緊閉上自己的嘴。
李冰洋感覺自己體力已經恢復了一些了。於是他站起來,走到水邊,嘗試他之前的想法。
柳雪琴好奇地跟上前去,看他在做什麼。
李冰洋將手放在水上,暗暗地操縱着自己控制的一部分水。過了一會兒,他開始往後退,再往後退,慢慢地,一張與手相連的水做的“網”呈現在柳雪琴眼前,幾條不小的魚正在上面掙扎着。
“真沒想到有這麼妙的能力。”柳雪琴笑着說。
“我也沒想到。”李冰洋也笑着說。
他正笑着,忽然感到胸口一陣堵塞,然後一口血就吐了出來。
深秋的月亮,皎潔而冷清。
李冰洋和柳雪琴坐在火邊。李冰洋自然沒忘記帶生火的東西。
“估計說出來誰也不會相信,冰雪公主竟然早就偷偷學會了烤魚,而且水平甚高。”李冰洋笑着說。
“我也不是真的‘公主’。”柳雪琴不為所動,“倒是你,明明受了傷,為什麼還要逞英雄?”
“這本來就是‘苦肉計’,不受傷,怎麼騙得過那麼多人?”
“最後那一擊,就是故意受傷的吧?”柳雪琴這時又想起決鬥的情景,問道。
“如果孫成真的爬不起來,我反而演砸了。”李冰洋苦笑着說。
“戰鬥過程,有多少是在你預料中呢?”柳雪琴問。
“全部。”
“連他有獨特的能力也在預料之中?”
“他有和沒有,我的戲都是一樣演,只是有那種能力我不得不採用更苦的方式而已——但是演得卻更像。”
“說實話,除了你的能力外,我也沒料到你能有那樣的身手。”
“如果決鬥一開始我就處於下風,那反而令人懷疑我為什麼不自量力去挑戰。還好,我的運動神經也還不差。”
“你就不怕萬一不敵?”
“從我決心實行這個計劃,我就沒去想‘萬一’會怎樣。我唯一擔心的,倒是你。如果你不能領會我的計劃,那一切就無法實行。”
“你發的那個‘抗議宣言’,是為了告訴我,在前一次我出逃時選擇保存實力的你,現在有了自己的計劃了吧。”
“不錯,前一次我在你面前選擇了退縮,這次卻主動挑起事端,就是為了告訴你:我想開始行動了。”
“如果我沒能領會到這一點呢?”
“那我就進一步採取過激行動,雖然有些困難,但總歸要一直到你出現為止。”
“我見到你時,也不確定,你倒底有怎樣的想法。而我其實當時已經不想再出逃了——那隻會連累更多人而已。”
“所以我告訴你,這個世界很奇妙,我每天都在想這個世界裏奇妙的問題,並且一直在做準備。”
“我覺得你是想說,你做了準備,可以用意想不到的方法帶我出去。可是我又擔心只是我自己想得多了而已。”
“所以我挑起決鬥,而且一再叮囑你,‘一定要到’。”
“即使如此,我還是不確定你的想法。你應該也是一樣吧。”
“不錯。即使你說‘一定會到’,我也不能確定你明白了我的意思,會完全配合我。”
“所以今天你一上山,我就問你做好了準備沒有。”
“你主動問我做好了準備沒有,我就確定你已經明白了我的用意了。但我的這種‘假死出逃’的想法實在過於離奇,所以我還是不得不一有機會就暗示你,我做的是‘死亡’的準備,並且在最終的一幕到來之前,不斷地想辦法確定你是否會完全配合我。”
“到了最後你都明確地說要‘守護’我了,如果這時候我還不完全確信你一切都有安排,那我也太傻了。”
“接下來就是暗示你和我一起去‘死’了,這是最關鍵、也是最難的一環,戲演到這裏,是否演砸,就在你一念之間了。”
“好在我沒有配合失位。別人聽得莫名其妙的話,在我聽來,卻是句句明明白白。”
“那在我跳下去的時候,你心裏是怎麼想的呢?”
“你回過頭來,對我說‘捉緊’。我除了‘捉緊’,還能做什麼呢?”
“跳下來,也許就要四處漂泊了啊。”
“對我來說,我喜歡這樣的生活。”
談話在這裏忽然就中斷了。李冰洋聽到最後這句話,心裏很是激動。在實行這個計劃之前,雖然他曾無數次地在心裏預演過,但所有的一切真的順利發生了,現在他卻感到難以置信。這樣和柳雪琴面對面坐着,聊起這幾天裏看似瑣碎但每一件都至關重要的小事,感覺彷彿是在夢境裏一般。而一向言辭稀少的冰雪公主,此時卻覺得自己似乎把少女最害羞的話都說了出去,低下頭去,再也不願吐出一個詞了。
他們就在一片樹林裏露宿了。李冰洋本來想找一個稍好一些的地方,但柳雪琴說她生來就不懼冷,感冒着涼更是從未有過之事。而李冰洋正好也是個不怕冷的水控制者。
第二天一早,他們繼續採用昨天的方式,通過江道秘密前進。好在江道到了中下游,就沒有什麼大的水電站之類,也沒有什麼很嚴格的水體監測系統。他們就這樣在水中暢行無阻,感到餓了的時候,就知道大約是中午了,於是溜上來就地弄些吃的。晚上仍是在荒涼地里露宿。這樣又過了一天,離開風鸞鎮已經很遠了。他們心裏終於感到輕鬆起來。他們繼續這樣前進着。
這天中午,他們特別地多休息了一會兒,因為接下來,他們的水球終於出了江,要進入大海了。從現在起水球的移動主要靠李冰洋的控制了,他集中全部精神控制着水球在水下移動,為了以防萬一,柳雪琴則注意着水球外圍的世界。如果被什麼潛艇之類的遇上,那馬上就會成為國內重大新聞,他們就插翅難飛了。
到了晚上的時候,李冰洋終於鬆了口氣。他們成功地到達了沂香島。兩個人都有種精疲力竭的感覺,雖然柳雪琴似乎並沒有做很多事。他們悄悄地溜上岸來,在一片礁石群中找了個地方坐下,面前是大海,背後是礁石,不遠處是峭崖。看着這海上孤島的景觀,他們回想起風鸞鎮,回想起玉雪峰,想起前幾天出逃的情景,真是恍若隔世。
下弦月剛剛溜出海面,把一片光芒灑在只有風聲和水聲的岸上。
“接下來就是想辦法先在島上過些日子,探探風鸞鎮那邊的風聲了。”李冰洋乾脆躺在地上,心裏想着。
“沙沙”“沙沙”……
“有人來!”李冰洋猛地坐起來,低聲說道。
自己忽然出現在這個小島,如果又表現可疑,那麼很快就會被人發現不正常。如果來人剛才還見到了自己上岸的方式……
柳雪琴也轉過身,順着李冰洋目光的方向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