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諾言
李冰洋躺在山崖上，身邊是那把跟着他一起遭受羞辱的來歷不明的劍。看着頭頂上萬里無雲的藍色天空，聽着離峭崖不遠的樹叢里傳來的鳥雀的聲音，他心裏很不舒服。
昨天那場架，秦妍玉在危急關頭及時趕到，救了自己。雪琴又出人意料地使出“千幻”，擊敗了敵人。
他當時自然是很高興的。
他自己雖然在戰鬥時受了不輕的傷，但是對方要用他來要挾柳雪琴，於是總算是手下留情，並沒有利器的傷口。雖然柳雪琴認為他應該去醫院看看，但是他自己活動了幾下，覺得沒什麼問題。雖然當時被打得感覺骨頭都要斷了，但沒有什麼大的外傷傷口，他也就懶得——或者說，其實也沒心情——去那滿是藥味的地方。
他們也沒想到秦妍玉怎麼會忽然趕來。問她，她說聽到山上有琴聲，知道是柳雪琴在彈琴，於是想上來看一下。
“可是剛剛走到院子外，就聽到有別人在，然後看到冰洋哥哥……冰洋哥哥被……”
她沒有說下去了，李冰洋腦子裏幫她補完了這句話：
“看到李冰洋被踩在腳底下。”
真是衰到了極點。
他沒把這幾句話說出來。因為秦妍玉開始感嘆“沒想到柳姐姐竟然有這樣的能力”。
於是柳雪琴說起自己幾年前就開始在慢慢學習這個術，直到現在才算大抵完成。然後她又開始讚歎秦妍玉召喚術使得比王先還要好。
兩個女人在那裏互相稱讚了一會兒，她們都不好意思接受對方的稱讚，於是也只好努力去稱讚對方。
只有李冰洋忽然感到特別尷尬。他看着地上那把被輕鬆打掉的“具有一定靈力的”劍，心想你跟着我運氣還真是背。
他當時在心裏這樣打趣了一下自己，又不想掃妍玉和雪琴的興，於是也作出高興的樣子，跟她們聊着一些雜七雜八的事情。
三個人都有心事。秦妍玉聽說召喚“靈體”本來是召喚師不可能做到的，但是自己就是能夠召喚“冰洋哥哥”，心裏各種想法一齊湧來，自己都有些分不清在想什麼了，只好嘴上東扯一句西扯一句。柳雪琴心裏知道李冰洋肯定有些鬱悶，只可惜秦妍玉在場，很多話不便開口，而她本身又不擅長說寬慰人的話，加之李冰洋一臉笑意作出全無心事的樣子，於是只好作罷。而李冰洋鬱悶之餘，對於秦妍玉趕來救命的確是非常歡喜，於是也隨着誇獎秦妍玉，一直把她誇到紅着臉低下頭去。他們這才又接着向她解釋為什麼會有敵人來到，並且說希望秦妍玉不要卷進這些事裏面——雖然他們也覺得恐怕秦妍玉已經要被卷進來了。
三個人就這樣以一種奇妙的方式談了好一會兒話，每個人都覺得自己說得有些亂七八糟，但每個人都發覺別人似乎對此並不介意。於是談話就這樣皆大歡喜地進行了下去。
這樣不知不覺上午就過去了。秦妍玉回去陪爺爺吃了飯，就被爺爺送進醫院去查看手上的劍傷了，當然她還不得不扯了個很奇怪的理由說自己碰在了菜刀上。
但李冰洋和柳雪琴卻一時沒了話說。他們吃了午飯。柳雪琴一直想寬慰李冰洋，可是李冰洋卻不是那種出了什麼事還要別人來安慰的性格，於是作出一副笑臉讓柳雪琴也只好住嘴。兩人言不由衷地隨便聊了幾句話，吃完了飯。下午和晚上，李冰洋都忙着監視受了重傷要稍加休養的王先，直到晚上幾乎是把他踢回了來時的船上，才安心回去。這樣一天過去了。第二天中午，吃了午飯，柳雪琴繼續去看這間屋子裏保有的典籍，而李冰洋覺得自己在不在這裏，差別也不大。反正柳雪琴也能操縱冰雪，自己反而礙手礙腳，於是獨自去山崖上吹風。
他就這樣躺在離他們當初上岸地點不遠的這個山崖上，這一兩天的事情過去，他的心情，卻發生了幾個月來從未有過的巨大的變化。半年多前才登陸這個小島時的輕鬆、自信，現在已經全部變成一種鬱悶與迷茫。
“這樣的弱者，竟然還好好地活在世上，竟然還妄想去保護別人。”
當時還在戰鬥中，對於這樣的話，他當然會擋在心外。但是如今戰鬥過去，對方的這句話，卻挾着不可否認的現實，狠狠地擊打着他的心口。
我什麼也沒做到。“如果不是你與冰洋之間的戰鬥讓我稍微分了神，或許會更早一些完成”。我連幫她拖一下時間都沒成功。
妍玉趕來救了我。她能召喚一萬隻蝴蝶，雖然是很大的麻煩，但是重要關頭她的召喚術救了我的命。
雪琴一直是文文靜靜的樣子，可是她的術，比我的要實用多了。
我的能力，只有在水上才能起效。可是人人都生活在陸地上，難道每個敵人都會像趙風一樣出現在水邊？
如果對方那麼容易就能被我引到水邊，那他的水平也就實在太低了，基本上不用我引到水邊，雪琴自己就能擺平吧。
那我能做些什麼事？
連個擋箭牌都當不了，搞不好還會成為累贅。
“如果她看到你被打得爬不起來。”
“李冰洋被踩在腳底下。”
這就是曾經揚言會拯救她的李冰洋嗎？真是太自以為是了啊……
敵人還會接着到來，但是——
“如果她看到你被打得爬不起來。”
“如果她看到你被打得爬不起來。”
“這樣的弱者……”
“這樣的弱者……”
弱者……
什麼也做不到……
如果她看到你被打得爬不起來……
我倒底——該做些什麼啊！
他忽然一聲大吼，坐了起來。
“弱者……被打得爬不起來……什麼也做不到……”
他腦子裏反覆響着這幾句話。
“與其作為一個弱者，成為別人的累贅，還不如死了的好。”他看着不遠處的大海，心裏忽然這樣想到。
還不如死了的好……
還不如死了的好……
好吧，就這樣，這是我最後一次機會了，也可能是最後一次自以為是了。
他站了起來，走向崖邊，看着不遠處的海水。
“大海之水啊，如果你不能賜予我力量，就賜予我死亡吧！”
從這裏跳下去，如果即使在這種生死關頭也還是不能操縱不遠處的海水來搭救自己，那就這樣掉下去，死掉吧。
“冰洋，不可以！”
柳雪琴在身後大叫。
“如果你跳下去，我也跟你一起跳下去。”她大聲說。
李冰洋側過身來，看了看她。
“我什麼也做不到。”他說，“當初，我以為救了你，就能保護你，可是現在，只有把你陷入危險中，而自己卻沒有能力去保護。我還真是……自以為是的小子啊……”
“你不是自以為是，你一直有的，一直有這種能力。只有你把我從那裏救了出來，只有你有這種能力……”
“我的能力？”他嘆了口氣說，“現在想想，當初只是湊巧而已，如果玉雪峰下沒有江，如果我沒有水……”
“可是一切沒有‘如果’，你以前能做到的，以後也就一定能做到！”
“以前我也曾這樣想，可是現在，在陸地上一無是處的我……我……我什麼也做不到……”他心裏已經開始流淚，“我只會成為累贅，成為別人要挾你的籌碼，成為你被迫接受別人命令的人質……我……”
他說到這裏，腿一軟，坐到地上。柳雪琴在不遠處嚇了一跳，待看到他只是坐在了地上，並不是跳到崖下，長舒了一口氣。
“在我心中，你一直是個英雄，不是什麼累贅。”她快步走到他面前，說，“你敗給他，只不過是因為在那裏無法發揮你的特長而已，你也沒來及準備更好的謀略——你有那麼聰明的大腦……”
“我想過了，”他嘆了口氣說，“即使現在王先到來，我也一樣毫無辦法。在絕對的實力差距面前，謀略顯得無能為力。他說得對，我是一個弱者。會思考？那不過是自我安慰自欺欺人罷了。”
“為什麼你……”
“我期待的力量，能守護你的一切的力量，”他打斷了她的話，“對我而言，遙不可及。”
“從這裏跳下去，”他看了看身邊的峭崖，又接著說，“如果在這種生死關頭，我還是不能使出可以守護的力量，那我這個弱者，也就沒有保護你的可能，沒有存在於你身邊的意義了。”
“為什麼，為什麼你會認為自己很弱？在我心中，當初鎮定自若、胸有成竹的你，一直是那樣可信、可靠。”她蹲下來，說。
“現在想來，那不過是我內心信心膨脹罷了。”
“可是，如果要我選，要我選一個人，我還是會選擇你……選擇你來保護我。”她忽然伸出手去，拉起他的左手，一直拉到自己胸前，雙手握住。
她側過臉，低下頭去，臉依着這握在一起的三隻手，輕輕地問：“那麼——你願意嗎？”
“可是，我並沒有那麼強大的能力……”
“我的奇怪的能力，從一開始，就是一個招來危險的存在。果然沒有人願意拿自己的生命作賭注，拚死也要保護我嗎？”她臉靠在手上，輕輕地說。
“拚死……”他喃喃道，“拚死……是啊，身為弱者的我，什麼也做不到，如果再成為累贅，大不了到時一死……如果拚死能夠改變一些事情，那麼，死又何妨……”
“那麼，你是答應我了？”
“嗯？”
“答應我，不管遇到怎樣的羞辱，都不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不論遇到什麼挫折，都不輕易放棄變強的信念，作為我的守護者，為我拚死戰鬥……你能做到嗎？”
“我答應你。”他看着她說，“雖然不知道自己能夠做到什麼程度，但承受恥辱，拚死戰鬥，這點勇氣和決心我還是有的。”
她的眼淚流了出來，滑過美麗的臉龐，落在緊握在一起的三隻手上。
“那你要記得，這是我們永遠的約定。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你都不可以背棄諾言。”
“我會記住的——不管要承受怎樣的遭遇。”
他伸出右手，輕輕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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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沒想到，我竟然失敗了，而且一不小心，還看了一場差勁的情感劇。”他們正各自被對方感動着，忽然聽見有人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