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章節名:第十八章
“祖父,為什麼不許我進宮?”青年發出第N次疑問。
他不明白,為何進宮的名額上沒有自己,難道自己比不上兄弟們?
屋外,初升的太陽明艷刺眼,青石地面與貼粘牆壁上的原木板發出閃動的亮光,時光還在早晨過後不久的上午初段時分,還並不炎熱。
屋子內只有一老一少,老者錦衣華服,坐在窗前的桌邊,以指輕撫着綠玉桌面,一臉深思,屋內的書架與擺設成了他的背景,襯出他的淡定從容。
青年從頭到腳都是斬新斬新的,衣袍連衣擺都鑲勾着金絲銀線,一身華貴,明顯是經過刻意的裝扮。
屋外陽光正好,他卻很煩惱,非常非常的煩惱。
“欽兒,你難道想跟霧國大皇子大皇女一樣被人丟出來?”不為所動的墨知,十分理智的望着不太理智的孫子。
今日的皇宮之宴,墨家本家擬定去十人,長老輩六人,四小輩,墨家最有出息之一的墨欽不在名單之內,不是他不願帶,是原因眾多。
被問的墨欽一愣,又大為不服:“誰敢動我?墨家是蓮國皇室的本家,除非他活得不耐煩。”
“唉,”墨知搖頭,為自己的孫子嘆氣:“你忘記了么,那丫頭的小師兄可是小藥師,他敢在霧國夜家宴席上扇木聖女的臉,在自己小師妹家裏丟幾個人又算什麼?墨家遠不及神殿,萬一看到你想起舊事,當場給你沒臉,以後你還以何顏在蓮都立足?”
“我……”墨欽臉色一漲,羞得連耳根子都泛起紅色,他記起來了,自己與小藥師曾有點不快,小藥師連木聖女的臉都敢打,打他又算什麼?
他也完全相信那人做得出來,姓越的只不過與霧國夜家夜公子有點小交情,並不算十分親近,他都敢容縱人將皇子皇女丟出殿外,還摑了皇后的臉,現在在自家小師妹家裏,比在其他人地盤上更自由,又還有什麼不敢做的?
說實話,他還真怕被當眾羞辱,可明白歸明白,若讓這麼好的機會白白流失,心理又不平衡。
正垂頭喪氣的想走,又忽的靈光一閃,又興奮起來:“小藥師不是回通州了么?”
那一天可是有人看得真切,不僅是小藥師,還有第一公子,四月才走,這當兒應該差不多才到通州,不可能這麼快打個來回。
只要小藥師不在,一切好說。
“誰能確定他真回通州去了?”墨知撫桌的手指頓了頓:“當初有誰看見小藥師離開過通州?又有誰知他早已來到蓮都,還進皇宮?若非皇太孫護送兩人出城被人無意瞧見,世人都以為他還在風雲閉關,現在誰又能保證他不會殺回馬槍?”
小藥師來蓮皇宮,也證實之前公主中毒的傳聞不假,歸國后紅蓮公主被保護得密不透風,大約也是有不能見人的秘密,只可惜無從探出真實情況。
想到紅蓮公主,他的心裏又有些不舒服,以前他那好弟弟每件事都不瞞他,只要他想知道一問便有結果,而自紅蓮歸國,無論問及什麼都是一問三不知,問急了,他要麼怒沖沖的讓他去問皇太孫,要不直接甩袖走人,不得不說,那真的很奇怪。
難道連蓮皇都不知自己孫女的情況?
他覺得有可能,也不太可能,先太子是如何死的,他也知道,若是紅蓮忌恨自己祖父,不肯親近,也說得過去,只是,又好似不太可能,親骨肉哪有隔夜仇的?
墨知禁不住糾結起來。
碰了一鼻子灰的墨欽,無精打採的離開,剛走到門口,差點跟匆匆推門的人撞個滿懷,還不及罵出口一看正是深受祖父信任的老管家,將快要到嘴邊的話吞下去,默默的繼續走自己的路。
年近半百的老管家,錯開身子讓過走出門的公子,心裏有絲絲驚訝,欽公子今天竟然如此安分,太難得了!
待目送其跨出大門,才恭敬的對着家主點頭回稟:“家主,有貴客來訪,人在東下?”沒見蓮皇祖孫有所表示,卻聽到了最醉人的迷人嗓音。
好戲開鑼!
始終鎮定如坐鐘的花燼,小小的興奮了一下,這氣氛太悶,要來點樂子才活躍。
唰-
不明所以的人,視線嗖的投向上席那塊地兒。
眾女性成員則滿心的嫉妒,木聖女也太好運了,竟然被紅蓮公主記住了。
木大長老與隨從,眸子微微暗沉。
黯然不已的桑椹,身子不由一下,坐得筆直。
“上席座上綠衣女子即是木神殿聖女。”沒人回答,鍾期自告奮勇的給小表妹解說。
上席幾十人,唯有桑椹一個女性生物。
墨淚哪有不知的,不過是裝腔作勢,聞之,轉眸,望望自家表哥,他為何會出現在此,她當然心知肚名,微微一笑,眨了眨眼。
咦?
鍾期滿頭霧水,表妹對他眨眼,難道表妹早見過自己?
跟自家表哥打過招呼,墨淚抬起一隻手,後面的蓮一立即上前,準備扶起小公主,然而,不等她上前,戴着面具的花燼先一步搶過,將人扶起來。
大家眸子裏閃過好奇。
慢吞吞站起來的墨淚,理理薄紗,扶着花燼的手,輕扭腰肢,款款離席,沒有束縛的髮絲無風飄動了起來,額前碎發划動,硃砂圖若隱若現,那一幕,看花了人眼。
男女老少們看着她蓮步輕抬,看着她如煙移動的身姿,捨不得錯眼兒,直到看到她走到了上席,走到了木聖女面前,才霍然驚覺,一個個立即抑着亂跳的心,小心翼翼的等候。
坐成一排的白子贏兄弟兩人與桑椹微微仰頭。
眼前的一張臉如此美麗,深深的刺痛着三個的眼,三人眼神有些不控制的躲閃飄忽,幾乎不敢與其對視。
“你就是木神殿聖女桑椹?”俯視着木神殿的形象代表,墨淚眸子裏彌滿笑意,這女人夠膽量,在霧國被扇了巴掌,還敢光明正大的跟白世子坐一起,這是挑釁小藥師還是挑釁蓮國公主?
無論哪一種,她都樂見其成。
沒有任何勢威,然而無形中卻有一股女王般的氣場壓在面前,令人喘不過氣,只一瞬間,桑椹感覺眼前站着的不是紅蓮公主,而是一座山,無法攀越的一座大山,只能仰望,不敢以身相試。
“嗯。”一絲茫然閃過,她機械似的應着。
“去年白世子不惜萬年迢迢來蓮國,說心中有意中人,要求解約婚約,本宮還好奇究竟是何等人間絕色能令白世子拋棄長輩定的婚盟,今日一見,不過如此,除有木神殿這個後盾,長相平平,資質平平,白世子的眼光果然與眾不同,本宮佩服。”
輕輕柔柔的一句,並無掩飾貶謫之意。
白子智差點暈倒。
白子贏臉色一陣青鐵。
他臉色不好,木神殿兩位亦好不到哪去,眼神陰陰的,說白世子沒眼光,何曾不是木神殿沒眼光?
千挑萬揀出來的聖女被人當堂貶得分文不值,他們若還能面無異色,那絕對不可能。
其餘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
管三長老眼中一片瞭然,那小丫頭為何故意找碴,自然是因為自家小師兄唄。
“你……”桑椹漲得滿面潮紅,幾近吐血。
呼-
她的話還沒出口,一片紅色飛揚了起來,幾十層重疊相綴的下,一會還請多多關照。”輕淡描寫的一目瞥過,墨淚笑得高深莫測,眸子裏浮出些戲謔:“你要不要我送你一份洗臉水?”。
長相普通的男人,終於抬起眸子:“不必,本尊就這副尊容。”
“也是,”點頭,她表示認同:“這大陸上識得毒尊真身的無數,誰也不會將現在的你,與你的真身兩者重合在一起,屈尊霧國有些埋沒了你,要不要投奔本宮?”
那話,直令其餘一頭霧水。
毒尊心頭一緊,他知道,紅蓮公主是真的識得自己是誰,可是,她才歸國不久,又是從何得知?
“各位如果是上香,便進,如果只是來走走,便請出去,別污先人之靈地。”墨棋瞅着一群人,眼底寒意越來越重。
“你還是那麼輕狂。”木聖主死板棺材臉板得更緊。
“那是,”笑嘻嘻的墨淚一下子搶過話頭:“我哥哥是年少輕狂,但輕狂總比輕敵好,尤其是像各位一樣活了幾百歲,卻要栽在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手中,那可是死也無顏見歷代列祖列宗,列代神殿聖主。”
花燼隨意舉手,托起一隻小瓶子,輕輕一彈,葯末飛揚。
一點末子觸空,彩光乍現。
幾十來客,不約而同的狂閃,其時,數人身邊飄出片片粉末,各種各樣的氣味,就些亂沖。
呼-
花燼往前一躍,長身玉立,一手摘去面具:“好久不見,各位。”
“燼公子?!”爆動的紫尊,愣是硬生生的剎住身形。
就在幾十人剎身的一瞬間,大殿內閃過一片晶光,傾刻間,若大的一個殿裏竟成彩色世界,一道道的色彩,成條的豎著,擠滿了每一寸地方。
它太快,快得令人只覺眼前一花便已瀰漫一室。
唰-
剎住的幾十人,往後縱退。
那一退,瞬間退出殿外。
當飄身而出時,他們發現,外面亦在向七色世界轉變,就似風捲殘雲,一大片一大片的地方在一個彩芒忽閃間便成七種顏色,並無止境的像四面八方擴散。
彩光明艷,直達數百丈。
那光亮沖空,整個蓮都內,只要頭頂沒有遮掩,抬頭便可一目了然。
“他們還是選擇重蹈覆轍,可憐可憐……。”蓮都城內,暗中有人仰望天空,嘆息。
十五年前都沒成功,又何況如今?
幾大神殿註定要步上金神殿後塵,從此一跌不振,至少得需要數百年時光再能恢復元氣,那還得在那少年許可的情況下,如若他不許,或許從此消失也極有可能。
嘆息聲盡,人又不見。
而彩虹光下的地方,眾人狂走,花燼一掠,跟着飄出,聲音冷冷的:“跑也沒用,跑得出這裏跑不出皇宮,跑得出皇宮跑不出蓮城,跑得出蓮城,城外十里之遠還有另一批毒在等着你們,歡迎嘗試。”
墨淚也悠悠跟上,墨棋與蓮皇和宮使們守在殿內,也是守着牌位,防意外發生。
原本已掠至第二道宮門之上方的幾十人,剎時又倒回,也在那一刻,空中爆起無數道道光束,那光束如此之多,顏色五花八門,令人眼花繚亂。
“趕緊出招,本公子可抵擋不住。”花燼一個蹦跳,跳到才飛出大殿的女子身後,大言不慚的讓救命。
“誰剛才還霸氣橫生來着?”朝後甩個白眼,墨淚立即以最快的速度取出一隻瓶子往空中狂灑藥粉。
哼哼,五十二紫尊同時攻擊,哪怕是水流都會被拍散,何況他這麼個血肉之軀。
當了逃兵的花燼,滿心的不在意,閑閑的望天,他才不會說如果算上小黑,那五十二個其實真的不算什麼,不過,他可不想費心費力,有藥劑可用,當偷懶就得偷懶。
就在他忙裏偷閑的逃避責任時,隨着那一片新增的粉末撤開,原本成豎狀的七色猛然散開,轉而又忽然重聚,頓時由豎就成了橫列,一道道的彩色重疊起來,紅綠橙黃藍靚紫七色成一束,再往上又重複。
殿內的蓮皇等人,看着外面的色彩,又驚又喜。
“真彩虹?”爆閃的束束光芒中,驚駭聲起。
七色彩虹,成彩虹狀的色彩。
“再加一種,試試效果。”嘻嘻一笑,墨淚又丟出一把粉粉。
第二把葯末飄起,重疊的七色中閃出無數跳躍的藍色星芒狀光點,那點點光芒,像無數星星在眨眼,又似滿天星星墜地變成一陣星雨。
潮水的氣息,襲卷長空。
那氣息無視爆亂的光束,橫衝直撞,當那氣息撲來,幾十紫尊受不了的打個冷顫,並在瞬間發覺全身血液的流度狂減,好似冰住了般,竟慢慢凝結。
一陣才越過第三道宮門,到達宮殿所對着的空場之上方的幾十人,竟有些寸步難行。
“這是什麼?”這個,好像是不死魚湖邊的氣息。
“由凝息草弄出來的東西,好像效果差了點點,沒立即將人冰住,嗯,缺點什麼呢?能讓血液冰結,卻不會讓經絡爆裂,能讓血液凍結,卻不會真正的壞死,這個問題有點棘手,好像沒有哪種藥材有這種神奇的功效,難道又要人家用千上萬的藥材來組合?唉唉,不好不好,會累死的,要不得要不得……”
她搖頭晃腦,苦苦思索,花燼悄悄的伸手,按住額心,這丫頭,沒救了!正想提醒辦正事兒,忽的望向遠處。
遠方,幾道人影朝着虹光處疾疾狂沖而來,每個人都戴着面具,白衣飛動,如晴空水面上亂晃的光。
那人影,划空有聲,帶起呼呼風響。
感覺血液在凝固的幾十紫尊,也察覺到了,幾乎懷着欣喜轉眸,當回首時,不禁微怔,不認識,不是自己人!
“噫,你們怎麼還不倒?”正糾結着的人,猛的瞪眼;“我說,你們還杵在那幹麼?還不快給我落地?”
噫?
吼了一句,墨淚瞟到第二批不速之客,頓時就沒聲音了。
“呼呼-”那幾十人,還真的十分聽話,一個個的往下掉,那些光束,飄忽散開,空氣被震得盪出無數個旋渦。
砰-有三四個最先落地。
就在第一批人着地,狂奔着的幾道白色人影也趕到了第三道宮牆之上,呼的定空,共四人,一色素白的衣裳,全是男子衣裝,戴着純白的面具,長發束頂,白色的緞帶與髮絲一起飛揚着。
呃……
望望四人,墨淚眸子閃閃,默默的收起瓶子。
“唔……”
剎身的四人,其中三人眼睛瞪得大大的,面具掩去了各人的臉,但,圓瞪的眸子裏明明白白的流露着震驚。
空中的四人望着立身不動的一男女不眨眼兒,殿外,蓮皇與墨棋亦望着外面四人。
砰-
被寒息最後一人摔地。
立空的四人,微微一凜,終於轉了轉眸子,看向另一個地方,那兒,彩虹之光內,藍星閃亮,星光之下,橫七豎八的躺了堆人,他壓着他,他又將腿擱在別人身上,那場景,豈是一個零亂了得。
空氣中的氣旋渦也終於變輕,旋轉幾下,風散無痕。
四白衣人,又望向一身白衣,披着長發的少女。
“哥哥-”衝著裏面喊了一聲,墨淚抬腳走向倒地的一群人。
“果然用藥劑是最省事的。”感嘆着的花燼,也盡職的跟着。
聽到呼喚,墨棋立即飛身而起。
紅一蓮一忙不迭的跟着,搶身而上,推着輪椅。
只隨意抬腳即到的墨淚,一腳將一人踢得翻轉,被踹了一腳的土聖主瞪眼,臉色僵僵的,跟殭屍沒二樣,身體也是僵的,眼睛還能活動。
才將他踹翻個兒,又一腳,從人堆中踢出一個,再抬腳,將邊上一個踹飛,兩個人飛起身,砰砰兩聲,摔在土聖主身邊。
三大聖主湊到了一堆兒。
墨棋也趕至,眼眶隱隱泛紅。
“三位聖主,說了輕狂沒事,輕敵可是大忌,都提醒過你們我也是藥劑師,你們卻只忌憚我小師兄,沒將我放在眼裏,還巴巴的趕來,如果你們真向我爹娘懺悔十五年前犯下的過錯,我說不得會從輕處罰,可惜,你們又沒有,唉,你們可知我小師兄為何不在這裏么?你們可以派出一半人馬離開神殿來蓮國,以為我小師兄就不會去你們那兒走走?”
說話的當兒,又一腳,將另二人給踹到一邊。
四白衣盯着三大聖主,眼神陰森。
三大聖主眼珠爆睜,幾乎要凸出眼眶。
驚駭。
三人心裏除了驚駭還是驚駭,十五年的事,他們自認做得隱秘,那也是一個永遠的秘密,可是,現在卻如此輕易的被事主的女兒說了出來。
更驚駭的是最一句。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他們終於明白小藥師為何為在蓮都,原來人家早已先一步有了行動,原來會算計的不止是他們,蓮國同樣的會算計。
“我……願……”土神殿幾乎魂飛魄散,小藥師可隨意進入土神殿擊死十長老,自然也能隨意擊殺其他人,再加有七色彩虹,蕩平神殿輕而易舉。
願改,願懺悔,只要給他一個機會,他發誓,此生此世,絕不敢再犯同樣的糊塗。
“十五年前你們逃了,沒人知你們是誰,十五年後,你們以為還有那麼好的運氣么?”沉沉一笑,風華絕代:“害了我的親人,還想活得安穩,做夢!不管是誰,敢觸我逆鱗,哪怕上天入地,我也要追殺到底,不死不休!哪怕是幾大神殿,也照樣要以牙還牙。”
墨淚,不管曾經還是現在,都不是善茬。
土木火三聖主,恨不得立即暈死。
花燼伸手揉揉一顆小腦袋。
“我不是小狗。”直接跳開,墨淚伸手理順髮絲,狠剜他一眼,後者眨眼,雙手環胸,一副你奈我何的得瑟小模樣。
甩頭,不理,墨淚望望一堆人:“哥哥,仇,要親手報,我一向喜歡自己報仇雪恨,這次,因為你和我都是爹娘的孩子,所以我分你一半,我做了前面一半,后一半分給你,除了將姓白的和毒尊兩人留着,其他的你喜歡怎麼著就怎麼著。”
“好!”墨棋點頭:“十五年一月零一天前,太子父親和母妃,祖母,宮人的血染紅了這裏,今晚以人血清洗這裏,以此為祭!”
“站遠些,別弄髒衣服。”花燼伸手撈,撈起人,閃閃得遠遠的。
紅一蓮一各飛一腳,將被點名留下的兩人踹飛:“將這兩人押走,等候公主發落。”
殿內的宮使,立即飛出兩人,趕至殿外,正好一人接住一個,騰空而去。
被帶得遠處,墨淚又尋出幾隻小藥瓶,連撒數把葯末。
葯末散開,炫麗的顏色一片一片的變淡變無。
等人退開,墨棋取過一塊帕子,仔細的擦一遍手,再取出一把長劍,冰白色的劍身,散發著寒意。
蓮皇與其他宮使也相繼跑出,站在大殿門口。
墨棋取帕子,拭劍身,輪椅一點一點的離地,當拭好劍,人離地一尺有餘,他揮手,劍身倒轉,帶着一抹冷光。
冷光一閃,最近的土聖主被攔腰斬分成兩段,那一劍的落點,與當年先太子所受一劍幾乎是在同一個地方。
寒息草所制之毒冰凝住血液,他雖一分為二,卻沒有大量的血湧出,僅只能聞到血腥味。
劍起,劍又落。
木聖主步上土聖主後塵,再次是火聖主。
三大聖主結伴而來,又結伴而去,黃泉路上也有了伴兒,不會寂寞。
三劍三人,墨棋連眼皮都動,就如斬草一樣的輕鬆,隨之輪椅移動,每當冷光閃過,必有一人接受死亡裁判。
五十人,五十劍,當走完一圈,四周的彩光也全部褪盡。
茫茫夜色下,一地死人,地面上始有血液流淌。
皇太孫將手中長劍一拋,那劍“嚓”的沒身入地二寸有餘,劍身血跡斑斑,他頭也不回,輕輕落於花燼所立身處。
空中的四人,喟然一嘆,驀然轉身。
“姥姥!”一聲急喚,疾沖虛空。
背過身的四人,一個踉蹌,兀的又轉回身,四雙眸子在夜色水色流轉。
“親家?”蓮皇失口驚呼。
宮使們齊唰唰的躬身行禮:“老太君吉祥!”
老太君滿是酸楚的目光,凝望着微微仰頭而望的少女,心頭百感交集,等了十九年,終於等到了這一聲“姥姥”。
鍾論道鍾問道望着那俏立的人,愧意滿心。
蓮皇想上前,卻又生怕將人氣走。
“我娘沒了,是不是姥姥和舅舅們也都不要我了?”仰起的臉,兩行清淚緩緩滑落。
美人流淚,花也同哭。
又何況那美人還是自己日思夜想想了十九年的小外孫?老太君再也忍不住,眼淚“撲簌撲簌”的往下掉,雙腳不聽使喚的往前跨出。
鍾論道鍾問道兩大男人,亦聞之眼眶發紅,跟着母親往前跑。
鍾期跟在後面。
這丫頭,還真行!
看着一向脾氣死倔的鐘老太君竟然拋下所有堅持,花燼不由叫好,這親情,果然是強大的藥劑,可以醫好心傷,小丫頭的眼淚,價逾萬金!
老太君四人踉蹌着落在地面上。
望着只有不到一丈遠的四人,墨淚往前跑,鍾家已跨出一步,餘下的便由她來完成,那也是天經地義的。
看着跑動的一抹身影,老太君立即將面上的白色面具甩掉,下一刻,帶着蓮花香味的小身子已似乳燕歸巢般撲至。
“姥姥!”撒嬌似的語氣,足以令所有鋼鐵都化為繞指柔。
才摘去面具的鐘論道兩兄弟,眼眶又紅了一分。
老太君張開雙臂,一把將嬌嫩的小身子摟在懷裏,眼淚掉的更凶:“我的心肝寶貝兒,姥姥總算見到你了,真是個好孩子……”
貼着溫熱的胸膛,墨淚聽到老人沉穩有力的心跳聲,一種暖意湧進心窩,整個顆心都要軟化了,骨肉血脈之情,永遠無需任何證明,血與血的相連,割不斷。
抬起小腦袋,朝一邊眨眨眼:“大舅舅!”望向另一邊:“二舅舅!”
鍾論道與兄弟兩人半晌沒回過神來。
“我呢我呢?”被冷落的少年不甘心,趕緊送上自己的俊臉。
“表哥。大舅舅家的表哥。”吐吐舌頭,忙縮脖子,這個表哥,在鍾家排行多少,她不知道。
“表妹,表哥會疼你的。”被人認出,鍾期喜孜孜的拍胸。
“你怎分得清?”老太君樂了,都忘記掉眼淚。
鍾論道兩兄弟也點頭,承認自己好奇。
“我見過啊,那天跟在小師兄背後,我看到姥姥和舅舅,你們沒看到我。”弱弱的瞅瞅,縮脖子,死死粘着人不放。
大樹底下好乘涼,抱住外婆准沒錯。
“你怎麼不出聲?不想認舅舅是不是?”鍾問道滿心的不滿,他們怎麼不知道,若知道的話,哪用得着多糾結一個月?
“姥姥凶哥哥,舅舅也不認哥哥,哥哥也是娘親的孩子,欺負哥哥就是欺負我,人家才不要出去見姥姥舅舅們呢。”委屈的撇嘴,一副誰敢再凶,我立馬哭給誰的架式。
鍾論道鍾問道瞧到那泫泫欲泣的表情,再大的不滿也不了了之。
“你這孩子,還敢跟姥姥嘔氣,膽兒肥了。姥姥幾時說過不要你哥哥?不過是氣他沒能護住你,讓你在外不知所蹤,還騙我說是安置在一個安全的地方。”老太君都不知該說什麼,含淚帶笑的往畫著紫硃砂的地方戳了幾下。
戳吧戳吧,最好戳點血出來,看誰更疼。
一點也沒覺着痛的墨淚,哼哼着承認,反正她才怕,若戳出點血來,她肉疼,他們就該心疼了。
“外祖母,墨棋知錯。”墨棋恭敬的低頭認錯。
“嗯,以後好生護着你妹妹。”老太君點點頭,算是放下往事不計,再瞅瞅蓮皇,輕輕推開懷中的小外孫:“以後想姥姥就去北境。”
最後一個境字出口,人也越空而去。
“孩子,舅舅們在北境等你。”鍾論道鍾問道也不敢再遲留,飛快的摸摸自家外熏兒的頭,火速去追趕老母親。
鍾期跑路時眨了眨眼睛。
墨淚忙忙飛上天空,待追趕至第一道宮牆外,四位紫尊已化為一點小小的白光點,她只好黯然回頭,才至第二道宮牆,便被花燼墨棋攔截住,送回紅蓮宮。
死去的不速之客自有紅蓮宮使處理,七色彩虹不出半刻時間便消散,待天亮時,蓮都又如往常一樣,早起的早起,該幹啥的幹啥,誰也不知昨夜皇宮發生了血案,皇宮內的禁軍宮侍們亦一點不知,唯有醒來里十分懊惱自己為何竟睡死了過去。
被留了小命的白子贏和毒尊倒時嘴硬,在宮使面前也不改傲氣,什麼也不肯說,墨淚更絕,用藥,廢了兩人的脈氣,讓兩隻從紫尊變軟腳蝦,然後關禁閉。
他們想拖,她還怕沒時間跟他們耗么?
第二天,各國使者辭行,蓮皇太子親自去見了見,結果使者們帶着臉色的匆匆離去。
也在當天,紅蓮宮使去了墨氏家族,自此,墨家家主再沒進宮。
從第二天起,許多少年畫像源源不斷的送至朝臣手中,又飛進皇宮,蓮皇沒事就挑挑揀揀的挑出一些拿去跟朝臣談論。
至第四天,蓮國東邊界線的霧國退軍。
第五天,白世子遞帖求見紅蓮公主,直接被謝絕,可他並不死心,以後每天必風雨無阻的遞一次帖。
墨淚在秘密的水神殿長老會晤一次后又躲在宮中,帶着風寶寶過自己的小日子。
半過個月後,一封書信幾經周轉,轉到了她手中,展讀之後,她喟然輕嘆幾聲,獨自關了自己一天。
七月初,鍾家放了禁關着的尤氏長老,等馴獸館見其人將其送回,卻已終生痴傻。
七月末,土,木、火三大神殿傳出消息,聖主閉關。
轉眼八月末,時常神出鬼沒的花燼又一次出現在墨淚的藥房,她則正在推算演練藥方,他坐在一邊,神思渺渺,許久都不曾說話。
“有事?”實在坐不住的墨淚,終於丟下工作,他在一邊,讓人無法全心投入。
“問你個事,有沒有一種葯,讓人服下后即刻變回嬰兒,然後再從嬰兒開始成長,生命跡像也無嬰兒無異?”花燼拉回飄遠的思緒。
那是什麼東東?
我擦,若真有那種東西,豈不是活不耐活了就可以當嬰兒從新來過?
“以我目前所知,基本沒可能,”墨淚先是激昂,再之便是安定如初:“讓人變得跟嬰兒一樣大小還有可能,用藥劑讓人縮骨,這倒也在常理之內,但若改變生命跡像等同逆天,超越了我所知的範圍。”
還是一樣的回答啊。
幽幽的,花燼苦笑,哪怕記憶沒了,相同的問題,卻仍是相似的回答,雖說說辭略略有點不同,終究是他太奢求了。
他沒再問,又如來時般溜掉。
怪人。
墨淚搖搖頭。
第七天,墨棋將一封信交給了她,說了一句“他回他該去的地方去了”。
墨淚滿心不解,看信,信上繆繆幾字,這一次,她再次沉默良久,花燼回到另一片大陸去了,那裏有他的親人。
六月中,風行四人亦留信一封,遠赴另一片大陸,去尋找家族的源頭,順帶探查水聖童的消息。
這一別,不知何年再見。
一個獨立良久,收信后關上門窗,對着空氣喊了一句:“鎖心!”
隨着那一句,她脖子內躥出一抹白光,光芒飄忽着放大,變成一個人形模樣的影子,一道帶着驚喜的聲音也隨之而至:“小淚啊,你終於想起我來了!”
看清白色的一團影子,墨淚冷抽,這玩意究竟是什麼?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似魂一樣存在的影子是什麼。
“才想起不久,就知道‘鎖心’,還不知你是人還是物,現在才知道你是這樣的,”抹把汗,瞪眼:“鎖心,我問你,我的記憶是不是你封的?”
什麼叫現在才知你是這樣的?
他一直是這樣子的啊,這小不點真將他給忘記得一乾二淨了。
“別冤枉我,”鎖心一陣亂跳:“當初你求我幫封存記憶,我沒答應,是你自己強行催眠,我連阻止都來不及,你自己成功封住了記憶,也差點丟掉小命。別找我給解印,記憶是你封的,只有你自己能解。”
小不點就是天妒人怨的貨,幾歲時就敢對自己催眠,雖說結果有點意外,卻也成功的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嗷,這是什麼破理論?
她自己解,還不知要何年何月呢。
鬱悶啊,很鬱悶:“你知道我從哪來的是不是?”
“當然知道,我親自接你來的這裏。”鎖心得意的跳動,整個人影跟着忽左忽右,幾乎不成人樣。
“送我回去,那裏有我放不下的人。”如果能回去一趟,生死無怨。
“你你你又要回去?”一個激動,人影散化成,轉而又凝聚成人樣:“上次你自己催眠,自己跑回去,若不是我拚老命護着,你早魂飛魄散,現在還想回去?你以為你有幾條命?照這麼折騰,十條命都不夠用。”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雖然不記得當時自己所乾的事,墨淚卻是欣喜異常,原來,真有時空可以任人穿棱來往。
“你還想還有下例?”鎖心跳腳,不答應,沒準小不點兒自己又整得自己跑回去,那時想救都救不了,答應,唉唉,又是件苦差活。
墨淚瞪着眼,不說話。
“好好,我認輸,”被盯着,鎖心怕了,毫無條件的投降:“大陸不同,時光流速不一樣,三百年為限,這邊則是三個月,時限一到,你得回這裏。”
“鎖心,你真是個帖心的小棉襖!”樂得眉開眼笑的墨淚,一蹦跳起,將飄忽的一團抓住,抱了抱。
被擠成一縷的鎖心,嗖的逃跑,往自己住的地方鑽:“安排好叫我。”
“行!”樂得心都快飛起來的墨淚,狂笑一陣,笑夠了,收拾東西。
第三天,安排好一切,她走進了卧室,安安靜靜的躺着。
被喚出的鎖心,也十分正經:“準備好了?”
“嗯!”墨淚微笑着合上眼。
卿卿,爺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