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9章 李代桃僵憶往昔
章節名:第089章李代桃僵憶往昔
紀浩禹深深的看她一眼,對於明樂的要求似乎並不意外,只是客觀道,“皇叔的脾氣你比我清楚,硬碰硬的話,後果誰都預料不到,你真想清楚了嗎?”
“事到如今,還有我選擇的餘地嗎?”明樂聞言,不過淡淡一笑。
紀浩禹抿抿唇,卻是遲疑着沒有馬上鬆口。
兩人正在對峙之間,院外就見綠綺行色匆匆的快步走了進來。
見她孤身一人回來,明樂和紀浩禹便是不約而同的各自提了一口氣。
“怎麼?沒找到人?”紀浩禹問道,面色不善。
“是!”綠綺搖頭,神色之間極為沮喪,“奴婢動用了所有的人手,也叫人去四處宮門查問過了,自打黎貴妃被請出交泰殿之後就再沒人見過單嬤嬤其人了。”
紀浩禹聽着,唇角突然浮現一絲笑影,紅唇妖嬈,帶着數不盡的風流韻味,可是神色之間的清冷譏誚之意卻是無法磨滅。
綠綺自覺差事沒有辦妥,心中慚愧,連忙道,“奴婢繼續安排人手去找?”
紀浩禹沒有說話。
明樂走上前來,側目看了他一眼,想說什麼,最終卻是欲言又止,只是對綠綺說道,“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她現在人應該還隱藏在宮裏,你若是想找,就在那些年紀與她相仿的嬤嬤中間隨便看看就好,別抱太大的指望。”
綠綺微微皺眉,抬眸遞給紀浩禹一個詢問的眼神,等着他拿主意。
紀浩禹笑了笑,道,“眼下對她而言,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後宮之中只就宮婢嬤嬤就有萬人以上,再加上數目龐大的御林軍,要從裏頭揪出一個刻意隱藏的人來,無異於大海撈針。”
“那”綠綺遲疑的看着他,還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都到了這個份上來,也不必浪費力氣了,而且”紀浩禹挑眉,隨手拂過旁邊一株盆栽小柳樹的枝條,“現在也沒那麼多時間給你去搜人了,先去確認一下,芸兒是不是還在掌握之中,旁的事就暫且擱置了吧。”
芸兒是單嬤嬤的侄女,兩人感情深厚。
這些都只是表象,自從對單嬤嬤的起疑之後,紀浩禹已經將芸兒限制起來,他是懷疑,哪怕單嬤嬤對芸兒的袒護之情有水分,至少
芸兒也當是單嬤嬤那一個陣營裏頭的。
綠綺領命去了。
明樂才轉向紀浩禹道,“就目前的情況來看,說是單嬤嬤從中攪局,策動了某些事情,這個猜測當是不為過吧?”
“是我疏忽了!”紀浩禹道,並沒有過多惱恨的情緒,只是略有遺憾的微微嘆了口氣道,“我原以為哪怕她存心不良,也能隨時掌握,拿捏住她,現在看來,卻是我小瞧了她了。”
一個久居宮中的老嬤嬤而已,哪怕是她心機了得,紀浩禹也的確是沒有真的把這樣一個人看在眼裏。
可偏偏
這單嬤嬤竟然就是有着這般能耐,居然從他的眼皮子底下就給來了一招金蟬脫殼。
“難道你不覺得今天這事兒很有意思?”明樂道。
“此話怎講?”紀浩禹的眉毛挑了一下,扭頭朝她臉上看去。
明樂款步走到旁邊另一隻花盆前面站定,神色淡遠看着腳下地磚道,“我只是想不明白這單嬤嬤到底是替什麼人在做事的,而她,或者說是他們,最終想要達成的目的又到底是什麼。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交泰殿裏派出去刺殺宮女寧玉的兩個內侍應該就是出自她手,這一招推手,就生生是將黎貴妃母子給逼上了絕路了。若說她是你的部從,她要協助你除掉紀浩淵母子,以前應該也不乏這樣的機會吧?可是她卻按兵不動,一直等到了今天。可如果說她是另有其主的話,今夜發生的這一連串事情,從表面上看還是你受益最大。綜合起來,着實是叫人摸不着頭腦。”
這些天來單嬤嬤兩面三刀的作為的確是已經叫無數人都暈頭轉向,拿捏不准她的真實目的。
明樂心裏會有疑問,並不奇怪,可是這些話出口,卻總叫紀浩禹覺得是話中有話,待要仔細揣摩的時候又有些拿捏不準。
“你到底想說什麼?”紀浩禹的心中略有幾分不愉,跟過去在明樂身後站定。
明樂回頭,對他露出一個笑容。
這一個笑容極為明朗,映襯在夜色之下,將她臉上的好顏色渲染到了極致。
“臨別在即,想必我這一去,咱們彼此之間就真的後會無期了,作為臨別贈言,我可否請你為我解惑?”明樂道,笑意綿綿的看着他。
紀浩禹微愣,目光落在她明艷動人的臉龐之上卻是沉默了下去。
“我也知道在這件事上的確是我強人所難了,可是這一步棋走下去,前途未卜,我總是不甘心的。”明樂道,目光誠懇的望着他,“榮王和蘇皇后還有我母后之間的舊怨我想你是知道的,如今時過境遷,還是不方便透露嗎?”
榮王三人之間的糾葛,涉及私人感情,蘇皇后又是紀浩禹的生身母親,要他在後背議論此事,明樂知道是在給他出難題。
可是這個疑問盤亘心間,一日不能要一個明白,她就永遠拿捏不準紀千赫的極限在哪裏,真要對壘起來,處處受制。
紀浩禹看着她眼中歉疚夾帶着尷尬的神色,原本略有幾分暗沉的心境倒是稍微緩和了下來。
“你怎麼料定我就會知道?”他的唇角牽起一絲笑容,卻沒有馬上鬆口。
“只衝着你和榮王之間對峙不決的關係。”明樂道,一語中的。
大家都是聰明人,沒有必要當面再耍什麼心機手段。
如果紀浩禹不是對紀千赫的心思洞若觀火,他和紀千赫之間也不會是如今這般的相處模式
若即若離,表裏不一。
“呵”紀浩禹聞言,突然就笑了起來,道:“事無不可對人言,更何況又是過了那麼多年的舊事了,既然你一定要知道,那我說予你聽就是了。”
他會這麼痛快的應了,反而是叫明樂有些不知所措。
紀浩禹卻是不再理會她的神色,慢慢的往旁邊踱了兩步道,“事情的起因原是很簡單的,不過就是陰錯陽差,一場錯愛孽緣罷了。大鄴那位姜太后和我母后之間的關係你是知道的,本來天南地北各自離散的兩個人,說起來也是命該如此,那一年桓城之地戰火蔓延,就那麼好巧不巧的兩個人就在那裏遇到了。普通人之間若是能有五分相像就已屬不易,兩個樣貌完全吻合的人撞倒一起,若說是巧合的話,只怕就算是說破了大天也是沒人信的。我母后雖是蘇家的養女,但因為是家中獨女,一直都很得外祖父的疼愛,至於外祖母一直都還以為她是自己的親生女兒,更是將她做眼珠子一般的寶貝着。這話她自是不敢回去詢問二老,但是大鄴的那位,與當時的姜家老將軍卻是感情深厚,回去一問之下,雖然沒有尋到明顯的人證出來,但是綜合當年姜夫人生產時候的種種跡象顯示,再加上那邊的祖上的確是有多誕下雙生胎的先例,若再看不出其中關聯的人就是傻子了。”
宋灝之前說過,當年給他外祖母接生的穩婆為了逃脫罪責,私底下將遺失嬰兒這事兒給瞞了,那個時候宋灝的外祖母已經離世,穩婆又不知所蹤,想要找一個證人當面來確認此事的確是不可能的。
但既然是懷疑了,依着姜太后那般縝密慧敏的心思,自是能夠窺透其中玄機。
“據我所知,姜老將軍似乎是一直都沒有認回這個女兒的吧?”明樂道,這些也是從宋灝之前透露給她的一些信息之中揣摩出來的。
“前後隔了十幾年,哪裏是說認就能認的?就算是他想認,就憑着當時邊境之地兩國水火不容的局面,憑着我母后當年的身份,他也不敢認。”紀浩禹道,不甚在意的笑了下,“當時兩國之間的戰爭正是打的如火如荼的時候,哪怕是事出有因,如果姜家會出了一個被冠以帝國統帥養女名頭的女兒來,可想而知會引發什麼樣的後果。那姜家老將軍必定受到御史彈劾不說,就連他軍中士氣也會要受到衝擊影響。再者來說,以我母后和外祖一家的感情,她也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認回姜氏的族譜之內的。只不過到底是血脈相承的親姐妹,那段時間母后她與大鄴的那位姜太后私底下卻是有着來往的,並且兩人一見如故。雖然明面上沒有牽扯到雙方家族的利益,私底下兩人卻等同於是已經相認,經常處在一起的。”紀浩禹道。
的確是如他自己所言,不過就是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舊賬,敘述起這段往事的時候,他的確是沒有投入多少感情,只是作為局外人一般娓娓道來。
“姜家那位老將軍是將帥之才,我外祖父亦是武將出身,身經百戰,雙方旗鼓相當,那一場戰事一直處於膠着狀態,雙方僵持不下。當時皇祖父已經是上了年紀,特別的偏寵皇叔,再加上皇叔驚才艷絕,的確是個難得一見的將帥之才,眼見着前方戰場的戰事遲遲未能落定,皇祖父便指任了皇叔為監軍,前往邊關督戰。”紀浩禹繼續說道,眼底光芒慢慢沉澱,似是沉浸在了一段久遠的記憶里,哪怕與己無關,哪怕無法感同身受,可是就是那一場機緣巧合的變故,間接了定格了他這一生的命運,說是絲毫的感慨也無,那是不可能的。
明樂自是看出了他的情緒低落,她也知道自己這樣為了一己之私就去強迫對方對她講這些有些過分,但也終究只是無奈。
“榮王心儀之人”為了儘快結束這樣談話,明樂只能硬着頭皮開口。
她現在就只想確認紀千赫對姜太後到底是抱了怎樣的一種心態,以便於心裏提早準備,做出應對。
“與其說是皇叔究竟心繫於誰,倒不如說是那兩個女人自作自受。”紀浩禹笑了笑,語氣輕曼之間突然就帶了幾分不加掩飾的諷刺。
明樂皺眉,不覺的稍稍放緩了呼吸,只等着紀浩禹繼續。
紀浩禹隨手拽下一叢柳條,拿在手中甩了一下,隨即又似是覺得自己這樣的舉止太過幼稚,便又扔在地上,足尖碾過,將那嫩綠的枝條踩入地磚的縫隙里,隱沒不見。
捻掉指尖上的一點灰塵,他才又繼續說道:“母后心儀皇叔,可是依着皇叔的出身和當時在朝中的地位,蘇家想要攀附是有些難度的。並且拋開這些不論,皇叔的性情你也可以看的七七八八,凡事別人說了都不算,一切還得要全看他自己的意思。為著這事兒,母后心情抑鬱在所難免,這一點自是不能逃了姜太后的眼睛去。因為自幼便是追隨姜家老將軍在行伍中長大,她的性子爽利果敢,自是與母后不甚相同。當時也許是一時好心,見不得母后這般鬱鬱寡歡的模樣,也許只是起了個惡作劇的心思,她便尋機借了我母后的身份製造了一次和皇叔之間的邂逅。”
聽了這話,明樂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甚至是有些哭笑不得。
隱隱的,她已經能揣摩到此事的一些後續。
榮王的性情桀驁,蘇溪是典型的大家閨秀,溫婉柔弱,如果說是他會對什麼樣的女子鍾情的話
姜太后那樣自幼在軍中歷練出來的女子,要入他的眼似乎更容易一些。
雖然心裏已經有了定論,明樂卻是沒有吭聲,只聽着紀浩禹繼續說道:“那個時候母后也是鬼迷了心竅了,竟然就秘而不宣,由着事態發展。甚至於後來見着皇叔對姜太后的確是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就更是順手推舟央了她繼續以自己的名義和皇叔相處下去。”
聽到這裏,明樂終於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我母后她也是這樣的意思?”
蘇皇后其人明樂自己沒有接觸過,所以不好妄加評論,可是就着她對姜太后的了解
這樣荒唐無稽的事情,是怎麼都不該是出自她手做出來的。
“誰知道!”紀浩禹自嘲的苦笑一聲,“總之是這個謊言如是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母后的願意是後面尋了機會就由她李代桃僵的再把人替換回去,可皇叔是何等精明的一個人?兩個女人的性格千差萬別,真要換了人,想要完全瞞過他的眼睛完全不可能。依照當時兩國之間勢同水火的形勢,皇叔和姜太后之間也不可能有什麼結果,後來眼見着事態發展下去會不可收拾,那女人便當機立斷的下了決心急流勇退,留書一封給我母后,自己稱病返回了大鄴的盛京。”
姜太后當年因為染病匆忙返京的消息明樂一直都覺得其中可能另有乾坤,卻原來只是為了躲避紀千赫的。
“她二人的李代桃僵之計,最後還是被榮王發現了?”明樂問道,心裏隱隱覺得有些發冷。
或者當初姜太后和蘇皇后二人的所為就只是一時意氣的少女心思,沒有考慮到後果,可是依着紀千赫的個性,知道有人這樣戲耍玩弄於他,又是如何肯於善罷甘休的?
就說他對蘇皇后和姜太后兩人的態度十分難以捉摸,卻原來是自己一早就進入了一個誤區,一直以為他應該是對其中的一個有情,現在看來
他對這兩個女人只怕都揣着一份恨入骨髓的心思的。
“皇叔是什麼人?如果是他有心要查,在那兩個月之內就能一目了然的把一切的真相都翻出來。不過也許就是他太過自信和自負,從頭到尾都沒有懷疑過有人敢於冒以蘇家嫡女的名義去接近他糊弄他。”紀浩禹道,說起這件事,不管是對蘇皇后還是姜太后他的神色之間都幾分明顯的嘲諷之意,“那個女人走後,我母后並不敢貿然去和皇叔見面,開始稱病。桓城的那一場仗後面又打了小半年,她遠是抱着幻想,因為前面的兩個月之內她已經有意模仿大鄴的那個女人的一言一行,覺得隔一段時間再見面,皇叔可能就不會那般警覺了。可是到底她還是低估了皇叔識人的本事,不過是在她稱病之後的頭次見面皇叔就已經起了疑心。誠然他又是個眼裏不容砂的人,因為兩人的樣貌就是打從一個模子裏頭印出來的,任憑是誰也會不想到後面藏着的那些事情。可皇叔卻是個雷厲風行的個性,當即就動用了他手下最得力的消息渠道去查可想而知,在他得知此事的真相之後將會引發的必定是一場雷霆之怒。”
紀千赫的動作應該是很快的,否則也不會趕在姜太后回京之前就已經在她身邊安插了常嬤嬤,並且尋了機會對她下蠱。
“可是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沒有宣揚出去。”明樂開口,道出心中疑惑。
紀浩禹回頭看一眼她眉頭深鎖的模樣便是笑了,道,“皇叔那樣的人,難不成你還覺得被兩個女人耍的團團轉會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值得他這般大肆的宣揚?”
這些年,紀千赫對姜太後方面的報復一直都做在暗處,這似乎是可以用顏面一事來做解釋,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明樂的心裏總還是覺得有些怪異,只是細究之下又彷彿抓不住跡象。
明樂抿抿唇,微垂了眼睛沉默了下來。
她其實還有話要問,可是後面的事情就真的完全是他人私隱,叫她想要再對紀浩禹開口都覺得尷尬。
紀浩禹自是一眼料中她的心思。
他仰面朝天緩緩的吐出一口氣,臉上卻沒有什麼表情,“該說的不該說的橫豎我都已經與你說了這麼多了,把剩下的事情全都告訴你也無妨。雖然皇叔一直不肯承認,但是正如你之前一直預料的一樣,他心裏若是真的揣了什麼人的話,也絕對不是我母后。只是他本身是那般驕傲的一個人,那個女人當年的欺騙已經叫他顏面大失,更遑論最後她還是一聲不吭,連一句交代都沒有的跑回了盛京去。其實依着皇叔的性子,如若當初那女人肯於低頭或者是把前因後果對他言明,他會氣惱是人之常情,後面的事情也未必就會弄的那麼僵。可是那個女人的一走了之,恰是將整個事件推到了一個萬劫不復的境地。母后對他一生的痴念,最後也只成了滿腔怨念,我不知道那個女人這些年來都是揣着怎樣的心思的,可是皇叔么”
說到紀千赫,紀浩禹竟是破天荒的嘆了口氣,搖頭道:“我雖然不知道他年輕時候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可是卻總覺得,他本不該是如今的這般模樣。”
偏執,固執,冷血,冷情!
這樣的榮王紀千赫就是天下人所熟知的模樣,可是有多少人會忘記,曾經一度,他也有雄霸天下的抱負和野心。
一場桓城之行,生生改了三個人一生的命運,南轅北轍,面目全非。
事到如今,再多的感慨也是枉然。
一個塵封了數十年的故事,聽起來竟是如此這般沉重。
明樂抬起眼睛看向紀浩禹,神色複雜,“你恨他嗎?”
如果紀浩禹所言屬實的話,那麼蘇溪的死就絕對和紀千赫之間脫不了關係。
“恨他?我為什麼要恨他?”紀浩禹聞言,卻像是聽了笑話一樣驀然笑了出來,他的笑聲朗朗,一派輕鬆,滿是調侃的意味道,“這件事的起因本就是母后和那個女人對他不起,他的手段的確過激,可是每個人的處事手段不同。有人心胸豁達能夠做以德報怨,同樣也有人睚眥必報不擇手段。所謂因果循環罷了,我有什麼資格去恨誰?說到底,這一生糾纏都不過是他們三個人之間的事情罷了。”
明樂眼底的神色越發困惑。
紀浩禹見她這般模樣,臉上笑容卻是越發絢爛起來,道:“你別用這樣懷疑的眼神看我,事到如今,我也沒有必要對你撒這個謊。我說不恨他,是只就着我自己本身而言,可是那個人畢竟是我母后,我不能看着她的身後事不管。一碼歸一碼,這是兩回事。”
他和紀千赫之間不死不休的立場不是源於生命的源頭,而是建立在蘇皇後過世的那一刻。
那個女人,一生都執着於那個根本就不可能屬於她的人,幾番糾纏,葬送的也不過就是她自己罷了。
聲名受累,鬱鬱而終。
並且
走到生命的盡頭,也已然完全喪失了本心,最後還要拋下這麼一個擔子給他來承擔。
對於自己母親的遺願,紀浩禹是沒有資格拒絕的。
可是那個女人同時給他的也是一生都揮之不去的陰影。
正是因為如此,在明樂一事上他才會一再的剋制自己,叫自己忍讓退步,不去觸到那個危險的臨界點。
哪怕是真的動心,他
也絕對不要去走他母後走過的那一條老路。
他可以把一切都隱藏內心,然後隨着歲月的沉澱無聲的放棄,卻是絕對不不會去執着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情之為物,沒什麼道理好講。
就如同蘇溪和紀千赫之間,明明是先一步遇見,並且就着那一眼銘記一生,可是不愛就是不愛,執着了,走到最後也不過一場虛空罷了。
這樣的話,紀浩禹自是不會同明樂去說,面上始終是一副無關痛癢的洒脫表情。
因為自始至終他都隱藏的極好,明樂當然也不會知道他心裏的計較和一閃而逝的掙扎,但是她卻很清楚
紀千赫三人之間的這段往事於他而言絕對不會是件毫無負擔的事情。
看着他此時風生水起的笑容,明樂便越發覺得心情沉重。
“紀浩禹!”心裏微微嘆一口氣,明樂坦然抬頭迎上紀浩禹的視線,認真道,“你總是這樣偽裝,不累嗎?”
紀浩禹一愣,臉上表情有了一瞬間的凝滯。
不過片刻之後,他就又花枝招展的笑了。
“這話說的!”他撇撇嘴,抬手拉下旁邊花樹上的一根枝條又飛快的鬆開,那紙條便彈起來老高,上面紛紛揚揚的花瓣被震落下來,灑了兩人滿身。
他拿眼角的餘光去看明樂的臉,還是那副不知疲倦嬉皮笑臉的模樣,“什麼叫裝?難道你現在不是在裝?難道宋灝成天擺着張臭臉不是在裝?只不過我們各人有各人不同的裝法罷了。”
這世上,誰人不是戴着一副面具在生活,又有幾個人是能叫你能全心全意以真面目相待的?
紀浩禹的這番話,雖然不乏調侃,但卻似是有着那麼有些道理的。
“是啊!真和命比起來,這都不算什麼了。”明樂笑了笑,雖然竭力的調整面部表情,也就還是覺得有點力不從心。
兩人在這院子裏站着的時間不短,再抬起頭的時候旁邊樹木的枝條上已經無聲的降了一層夜露。
院子外頭紅玉已經來了有一會兒了,原是見着兩人正在說話不敢打擾,這時才快步走進來,道:“王爺,方才張總管來了,說是皇上那裏的情況不容樂觀,想要請王爺定奪,內務府那邊是不是該備下了?”
這個所謂備下,指的自然就是喪事了。
這一晚上爆出來的驚天猛料太多,老皇帝本身也正在風燭殘年,會頂不住也在情理之中,對此明樂和紀浩禹兩人都沒有絲毫的意外。
只是紀浩禹卻沒有馬上接紅玉的話,而是轉向明樂笑道,“你可真是能耐,只一句話就生生是把老爺子給氣的一命嗚呼了,這等本事若是搬到兩軍陣前,那豈不是省了無盡的麻煩。”
他也是看出了明樂的情緒低落,有意想要調節氣氛。
明樂此時卻是無心領會這些
真要追究起來,針對此事她到底是個外人,真正需要被安慰的人應該是紀浩禹才對。
對於紀浩禹的這一番好意,明樂覺得受之有愧,只就扯了下嘴角沒吭聲。
紅玉之前沒敢進來,並不知道兩人之間到底是說了什麼,只是隱隱覺得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不對,不過她也不好過問,就趕緊收攝心神對紀浩禹催促道,“王爺,張總管那邊還等着消息呢”
爭儲最有優勢的肅王紀浩淵剛被老皇帝給關了,只從長幼排行上看,都應該是紀浩禹來主持大局。
當然了,如果黎貴妃還在的話倒是可以從她那裏拿主意,只可惜么
禍不單行!
無論在誰看來,這都是紀浩禹接手後宮和奪權的大好機會。
紅玉的言辭之間很有些壓抑不住的興奮。
紀浩禹看在眼裏,卻是翻了個白眼道,“來問本王做什麼?這後宮也是父皇的後宮,真得需要人做主,出城去找皇叔回來主持大局都行,什麼時候輪到本王來管這些雜七雜八的事情了?”
“可是”紅玉一驚,大出意料之外,卻也只能順着他的話茬道,“榮王殿下只怕未必就會插手,畢竟這些年,他都不過問宮裏的事了。”
“那就去宗族裏找人,比本王位份高,資歷老的皇親國戚多的是,總能揪出一個願意管這事兒的。”紀浩禹道,說著已經一撩袍角大步朝院外走去,“吩咐備車,出宮回府!”
這樣大好的機會他卻這樣草率的放棄,紅玉心裏自是萬分焦急,不過她卻很清楚紀浩禹這樣做必定是事出有因,猶豫着卻沒有再多言,趕緊下去吩咐備車。
明樂跟着紀浩禹出了玉坤宮,就在門口等着。
現在老皇帝命在旦夕,自是沒人理會他們是否要在宮中橫衝直撞,所以紅玉便直接叫人把紀浩禹的馬車給駕了來。
“說吧,具體要我怎麼配合你?”紀浩禹揮退左右,負手而立,含笑看着眼前妝容明媚的女子。
“我的人已經在東、北兩處城門外頭準備好了,他們會接應我。”明樂道,神色莊重的回望他,“只是我一出宮,榮王那裏勢必馬上就會得到消息,並且防備起來,為了保險起見,我需要你配合我,聲東擊西,擾亂他們的視線。”
紀浩禹略微想了一下就爽快的點頭,“這個好辦,正好宮裏也出事了,一會兒出宮之後本王就直接去溫泉別院絆住皇叔好了,至於你既然你早有部署,我也就不過問了,具體你要走哪一條線路也不用提前和本王交代。一會兒叫你的侍衛和我府里的人混在一起,往各處城門分散了走,你自己隨意吧。”
紀千赫勢必有所防備,明樂想要順利出城不太容易,可是有事先安排好的策略在那裏,應該還是可以有些把握的。
“嗯!”明樂也不和他矯情,直接頷首應下。
自從聽紀浩禹說了紀千赫和姜太后等人的往事,明樂的情緒就明顯受了影響,興緻一直不高。
紀浩禹見她眉心處擰起的那個疙瘩,臉上笑意便是越發歡暢了起來,突然雙臂一張道,“你這一走,想必此生都要後會無期了,為了不留遺憾,臨別了再留點念想吧!”
玉坤宮這裏剛剛出了事,本就是宮裏各方耳目盯着的緊俏地帶,更何況明裡還有紅玉和雪雁等人守在旁邊。
明樂只當他是臨時起意的玩笑,無奈的搖頭一笑就要轉身。
不曾想紀浩禹卻是真的毫無徵兆的一步上前,將她撲入懷中。
他的身上一如往常那般熏了濃厚的香料味道,廣闊的胸膛將女子的面孔埋沒其中,綿淺的一個擁抱,卻似乎是帶了熾熱的氣息撲面。
明樂的身子一時僵硬,就聽紀浩禹帶着婉婉嘆息的聲音從頭頂飄來,“我總有種感覺,這一別之後恐怕是真的要天翻地覆了,路上好走,實在不行的話,再折回來,回頭我叫他們在荊王府給你留着門!”
明樂本來還是為著他的逾矩而剛要發怒,此時聞言卻是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她抬手推開眼前男人的胸膛,抿着嘴笑了笑,彷彿一瞬間心裏積壓的那些情緒就消散無蹤了一般,道:“回頭路有什麼好走的,荊王殿下若是有心,不若祝我馬到功成,一切順利的好。”
紀浩禹聳聳肩:“我自然也是希望如此。”
兩人相視一笑,便再不多言,各自下去準備。
這一夜京中註定了不會太平,紀千赫方面所有的消息渠道也都一併打開,他自己坐鎮書房,從入夜時分開始就不曾離開一步。
庄隨遠等了皇宮方面最新的密報就緊趕着去給他傳信,道:“王爺,宮裏的消息出來了。”
“嗯!”紀千赫沒有睜眼,單手撐着額頭在想事情,聞言只是淡淡的應了一聲。
“皇上重病垂危,太易診斷,說是熬不到天亮了。”庄隨遠道,頓了一下,抬眸瞧着紀千赫的臉色才補充了一句道,“說是被攝政王妃的一句話給氣的。”
“呵”紀千赫由喉嚨深處爆發出一聲愉悅的笑聲,語氣之中滿滿的都是讚許之意。
他睜開眼,坐直了身子靠在椅背上,臉上表情卻是少有的輕鬆道:“那丫頭的確是別具一格,還真是能叫本王大開眼界。”
庄隨遠見狀,不禁奇怪:“王爺不好奇她說什麼?”
“本王要的就只是結果,至於她到底說了什麼”紀千赫搖頭,“不重要!”
庄隨遠見他沒興趣深究,於是也就不在這事兒上面繼續糾纏,只就稍稍擺正了神色繼續道:“肅王被皇上下令圈禁在了王府,荊王也沒接手宮裏的爛攤子,直接把事情給推了,這會兒已經出宮了。”
“那個丫頭呢?”對於紀浩禹的所為,紀千赫沒有絲毫意外,只就逕自問道。
“馬車也是出了宮門,往荊王府的方向去了。”庄隨遠道,“荊王並沒有一併回府,而是往東城門咱們這個方向來了,再就是宮裏先後出來幾匹御林軍,分別往各處城門的方向去了,如果王爺所料不錯的話,應該是攝政王妃佈下的迷魂陣,怕是她真要趁着今日宮中內亂來一招金蟬脫殼了。”
“她身邊高手如雲,為了保全她鐵定提前會有部署的。為了確保萬無一失,這批力量她應該不會分開用,必定會選在其中一處城門外設伏以備不時之需。”紀千赫慢慢說道,語氣平靜而無一絲波瀾。
“咱們的人手也已經集結起來了,王爺覺得她走哪一出城門的可能性比較大?屬下馬上帶人過去準備攔截。”庄隨遠道。
“哪一處?南城門是主城門她肯定不會走,她要回大鄴,就只能取道東門或者北門了,要走西門的話,難免後頭不會被我們圍住,她肯定要防備着來。”紀千赫道,微微吐出一口氣。
“事不宜遲,屬下馬上帶人去北門設防。”庄隨遠想了一下,風風火火的就要離開。
“誰說她會走北門的?”紀千赫卻是不以為然的輕笑一聲。
“東城門臨近這裏的莊園,她要出城,勢必引起衝突,她當是不會”庄隨遠不解,回頭朝紀千赫看去。
紀千赫靠在椅背上,目光深不見底,唇角噙着一抹淺淡的笑容,道:“她一定會走東門!”
庄隨遠等着他的后話,可是這一句過後紀千赫就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緒里,目光像是定格了一般,再就一聲不吭。
庄隨遠對他的判斷從來就不會懷疑,雖然心裏不解,還是趕緊帶人火速趕往了了東城門,準備攔截明樂一行。
紀千赫靠在椅背上靜默的沉思,約莫本個時辰之後如姬便在書房外頭敲門道:“王爺,荊王殿下到訪!”
紀浩禹半夜找上門來,按理說紀千赫是不會見的,如姬也只是例行公事的前來通傳,本來是已經做好了回絕的準備。
不曾想片刻之後書房的大門卻被人從裏面拉開,一聲黑色錦袍俊美如神的男人已經站在了面前。
他的面容平靜,唇角帶着一個若有似乎的弧度。
如姬看的心裏砰砰直跳,下意識的垂下頭去。
紀千赫卻全沒在意她的反應,只是看着遠處黎明之際的天空意味深長道,“你有沒有感覺到一股濃厚的殺氣?”
彼時他視線所向,是內城皇宮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