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黨禁 下
六月初六,大吉,宜嫁娶。
當日,鄢大小姐儀態萬方地受命、接冊、謝恩,在平王妃的攙扶下裊裊婀娜地登上鸞輦,優雅完美的無可挑剔。只是上轎的時候,有微風輕輕掀起蓋頭一腳,一個眼尖的小孩兒正巧瞧見,自言自語道:“為什麼新皇子妃的臉白的像鬼一樣,一點兒也不開心呢?”
只是這樣的童言稚語,被鋪天的福貴喧鬧裹挾着擠進緩緩壓過撒着繽紛花瓣的青石路面的車輪下,輕微的好像車輪碾過花瓣的聲音,合著塵土與被碾得凌亂的花瓣一起,被鄢府的下人們默默地清掃了個乾淨。
六月初十,真正的黨爭就此正式拉開序幕。
二皇子黨與三皇子黨聯手,將炮頭又對準了翰林學士邱大人。
被換血換的乾淨的御史台,御史中丞帶領新上任的左右御史及其他八位御史,分別從“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不恭”、“不謙”、“誘因尼姑,以為寵妾”等數個方面對其進行了全方位多視角無死角的各種攻擊。
十一個人車軲轆似的輪番上,完全不給其他人插嘴的機會,其言辭之激烈、攻擊之猛烈、反應之強烈、舉動之劇烈更令人嘆為觀止。只把邱翰林描述成一個禍國殃民、遺臭萬年、比當年叛國通敵導致第一次北伐全軍覆沒的鄢左僕射更加可惡的禍害敗類,死不足惜!
可惜如此酣暢淋漓精彩紛呈百年難得一遇的熱血沸騰的場面卻沒能被完完整整地記錄下來,因為那位倒霉的起居注史官在諸位大人批鬥到一半的時候就累得手指抽筋口吐白沫了。
暈過去的顯然不止小史官一個,七十多高齡的、三十多年前還是太子太傅、隨着還是太子的皇帝從北方逃過來的柳太傅當即也被氣暈了過去,閉眼之前指天顫聲罵道:“蒼天無眼!蒼天無眼吶——!”
如何不罵?如何不痛?茫茫江山,巍巍殿宇,燦燦高堂,誰見那一顆顆黑透了的心!朝中清流一派四位中流砥柱,短短半年,便要去之殆盡!杜溫德自縊明志,邰應山遠遭貶謫,如今邱翰林也被人誣陷至此,只剩下他這一個脖子下面全入了土的糟老頭子,不知哪一天就追隨先帝去了,朝中無人!朝中無人吶!
監國的兩位皇子對視一眼,一個高深莫測地一笑,一個嘴角不屑地一撇,一個道:“既然老太傅病了······”
另一個接道:“就好生休養着吧。”
······
而事情遠遠沒有因邱翰林的入獄、柳太傅病重賦閑而結束。
一方面,朝廷上御史台的大夫們顯得異常活躍,上躥下跳地參奏着一個又一個為邱翰林、邰御史辯護過的官員,罪名或輕或重,但無一例外的有一條“為偽學所惑,同情逆黨”。大批官員被革職待辦,清流派、寒門派遭到了自翻雲時代之後前所未有的重大打擊。
另一方面,獄中的邱翰林終於“畏罪自殺”,有趣的是自殺之前還多事地留下了一封“自悔書”。上面詳細地列舉了一干同黨,清楚地交代了他們是如何利用“偽學”蠱惑人心,如何鼓動廢太子謀反,又如何計劃擁立廢太子之子,以達到他們不可告人的目的等等等等。
估計手指太粗衣服太少、寫到牆上不容易上達天聽,邱翰林貼心地找來紙筆洋洋洒洒地寫了十幾張,呵呵,真懷疑他的筆墨紙硯是哪裏來的。
但是沒有人在意這些,整個朝廷的所有貴族官員們集體選擇暫時喪失一下聰明的頭腦,有了名單就好辦。中央軍、禁衛軍聯合出動,到處是抓“廢太子餘黨”,一時間京城內外的寒門士子們人人自危。
白石書院、青山書院等四大書院更是風聲鶴唳,昔日裏風雅的竹林松園只剩下一片片蕭瑟冷清的鬼影。而就讀於書院的世家子弟們早就接到風聲,紛紛捲鋪蓋溜回家了。
一場為時近三年的“辨偽”的運動浩浩蕩蕩地在全國範圍內有條不紊地展開,上至朝中御史翰林,下至書院寒門士子,據不完全統計,被牽連的人員多達六萬有餘;其中朝廷大臣遭貶謫或流放共計二百一十七人;受到牽連而被革除功名、剝奪應試資格的學子多達千餘人。
由於此事始於明楚歷1000年的太子意圖謀逆事件,因而又被稱作“千禧黨禁”。
幾十年後有人對此做出了評價:這不僅僅是一場廢太子之子、二皇子、三皇子之間的皇權爭鬥,也不是一場排除異己的政治鬥爭。而是一場,老牌貴族派對日益崛起的、威脅瓜分他們既得利益的寒門士子派的大規模絞殺;也是一場,對過於自由、日益失控的民間輿論的一次全面而巨大的打擊。無論南北,整個王朝的所有世家聯合起來,在北派的二皇子與南派的三皇子的合作下,發起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全國範圍內的清洗運動。
而幾百年後,又有人提出了新的觀點:掩藏在兩個階級鬥爭的洶湧暗潮之後,還有一個更大的幕後推手——鄢家。鄢家人抓住朝廷大換血的時機及時地再次登上黨爭權斗的舞台,扶持二皇子,安插人手,悄然展開了他們謀劃了十幾年的復仇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