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一世
香盡漏殘,一室靜謐。
他緩緩挑起俊逸的唇角,閉目道:“為何還不睡?當真準備瞧上一夜。”
側躺在旁的楚歸旋果然立時睜大了眼睛炯炯有神地瞧着他,“你怎麼知道?”
慕湛霄睜眼一笑,反問道:“阿旋今夜為何這般古怪?”
歸旋垂下眼帘,過了好一會,方才自言自語地低聲說:“不敢睡。”
他不解地微蹙起眉,“何事不敢睡?”
歸旋抬眸看着他麥色結.實的肩頭,那上面還有一圈淡淡的齒痕。
她哪裏敢睡呢?只怕這一覺醒來,發覺這一切不過是黃粱一夢。
“湛霄哥哥,我若是睡著了你會不會咬回來?”
慕湛霄無語地瞧着她。
歸旋眼睛裏閃過瀲灧難明的流光,“我說中了吧?你睡覺,我守夜。”
他不禁頭疼,“阿旋,你這麼傻氣,怎麼當靖安侯府的少夫人?”
歸旋臉色立時一變。
慕湛霄卻軒朗一笑,伸手將她輕輕攬進懷裏,柔聲道:“傻阿旋,你既是我的妻子,自然可以在我身邊安睡一世。”
歸旋被男人寬闊溫暖的懷抱圍住,一瞬間幾乎落下淚來。她壓下那些澀意,伸手緊緊抱住了他。
“湛霄哥哥,這一世我們定要白頭偕老。”
他沉默,而後輕笑,“阿旋比我年輕這麼多,日後定是我白髮蒼蒼了,你還滿頭青絲。”
“好啊,就這樣,一言為定。”
就這樣,你活到白髮蒼蒼,我活到滿頭青絲,湛霄哥哥,許我這一世好夢吧。
***
這一夜,慕湛霄睡得極為沉甜。再次醒來,身邊已不見歸旋。
他撩開幔帳,只見她正坐在對面的梳妝枱前梳頭。她在雙鸞瑞凰菱花鏡中瞧見他,頓了頓,對他眨眨眼睛展顏一笑。
鏡中,她着水紅色的紗衣,肌膚勝雪,烏髮如漆,臉上的笑容猶若雨後初晴水風清拂下的盈盈芙蕖。
慕湛霄定了定神,披衣下床,走到台邊,她正用一圈蓮花纏枝金環彆扭地綰着發。
“怎麼這麼早就起來?”慕湛霄伸手幫她把蓮花形的扣環扣好。
他在軍中多年,一慣早起,沒想到她起得比他更早。
歸旋道:“當然要早些起來,今日還要給公公和婆母奉茶。”
湛霄略有些意外,輕輕點頭微笑道:“說得甚是。”
歸旋當然知道他意外什麼,她素來無拘無束,規矩禮儀甚是懶散,他沒想到她居然會對新婦敬茶一事這麼重視。
其實上一世她倒也在婚後第二天敬了茶,不過起得晚了,倒要婆婆親戚們等了老半天。
想到這裏,歸旋揚聲道:“書卿可人,侯爺起來了,快些準備洗漱。”
不一會,書卿可人便奉了洗漱用具進來,書卿上前伺候,湛霄略一擺手,“你們下去吧。”
歸旋看在眼裏甚是滿意,慕湛霄長年行軍,身邊近侍從來只有銘劍一人,起居皆自己動手,不像那些公子哥兒,洗個臉都要三個人伺候,洗個澡要五個人伺候,洗着洗着就洗到一塊去了。
湛霄甚快便收拾停當。
歸旋卻瞧着自己的頭髮不滿意,又叫進書卿道:“書卿快些來,再幫我重新梳個頭。”
書卿拿起沉香梳輕輕梳開她的長發,問:“夫人想梳什麼頭?”
可人在一旁插嘴道:“小姐梳隨雲近香髻和墮馬髻最好看!”
書卿瞪了她一眼。
可人忙吐舌道:“夫人、夫人。”
眾人不禁莞爾。
歸旋想了想,說:“就幫我梳個圓髻吧。”
書卿可人不禁均是一楞,沒想到她第一次正式在侯府眾人面前露臉居然會選這麼簡單老成的髮式。
楚歸旋本就生得清艷絕倫,略一打扮更是明麗不可方物。她素來閑散不拘,常常衣着隨意不着一飾,但偶爾性之所至便盛裝打扮,可無論哪一種都奪目之至,也獨特之至。
上一世,她覺得人生無常、轉瞬既逝,何須改變自己迎合他人?可這一生不同,她要與湛霄踐一世之約,所以不僅要做最好的妻子,也要做最好的兒媳。
***
不一會,髮髻便梳好了,歸旋的長發被全部綰起,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和清美流麗的五官,艷光斂去幾分,卻多了幾分安然和嫻靜。
書卿露出欣慰的笑容。
歸旋亦是微微一笑,她拈起一支水舞金鳳琉璃簪插上,又在鬢邊壓上兩朵珠花,戴好耳墜,換好衣裙,披了一條陌上緗色軟煙羅的披帛,起身出門。
門外,慕湛霄正在紫槐樹下靜立等待,轉身見她不覺一楞。
那個清雅中帶着嬌艷的女子穿過層層時光款款走來,盈盈一笑,“湛霄哥哥,我準備好啦。”
***
兩人到西廂吃完早飯,便一起去了老侯爺夫婦居住的暢楓園。這個院子居於侯府正中,佈局得當,廳堂宏麗,院內遍植松柏和丹楓。慕湛霄和楚歸旋是掐好時間去的,到達之時,老侯爺和廖夫人剛好用完早飯。
廖夫人聽到下人通傳,不禁有些意外,“他們來得倒早。”
老侯爺夫婦去了正廳,只見兒子兒媳也已等在堂中。
湛霄上前行禮道:“父親、母親。”
歸旋隨在他身後,款款下拜:“兒媳見過公公、婆母。”
老侯爺慕滌生年近五旬,卻依舊風神軒爽,雙目睿明。他見歸旋舉止合度溫文嫻雅,臉上浮起微微的笑意。
廖夫人亦微笑道:“快些起來說話。”
接着看座、上茶,父子婆媳閑敘家話。
歸旋忽然道:“婆母,我什麼時候給您敬茶?”
三人皆是一楞。
歸旋有些赫然道:“我以前從未見過新媳婦奉茶,什麼規矩都不懂。婆母,歸旋愚鈍,若有不妥之處您就直言告訴我,省得我莽莽撞撞鬧了笑話。”
廖夫人聽了她的話心裏有些不是滋味,想到楚家一門忠烈獨余此女,她自幼孤苦居然連個看熱鬧的機會都沒有。當初兒子擅作主張定下這門親事,她是一百個不願意,所以也不甚上心,原本成親之前她確想過送一個教養嬤嬤過去,可聽聞楚歸旋性子甚是桀驁不遜,也不知送過去她會是個什麼反應,於是索性做罷。
可此刻見歸旋清麗庄雅、風姿綽約,舉止神色間甚為恭順有禮,言語雖有些魯莽卻也不失質樸可愛,這麼瞧着這兒媳倒也不像個不通情理的,只是這容貌也委實太過美麗了些,難免讓人……想到這裏,廖夫人不禁又看了兒子一眼,只見兒子一如往常般神色溫和目光清正,並無半分魂不守舍、為色所迷的跡象。廖夫人這才放下心來,臉上的笑容更是柔和,“不忙,待會人到齊了再奉茶,羅嬤嬤會提點你。”
不多時,親戚們便紛紛過來了,歸旋一一上前見禮。侯府人丁簡單,老侯爺只有兩位庶弟,皆依傍侯府比鄰而居。今日一大早兩房的家眷便攜了子女過來,大廳里一下子便熱鬧起來,一片歡聲笑語。另外徐夫人也早早帶了女兒菱佩過來,於湛霄、歸旋見禮。
說起這位徐夫人倒有些意思,她是老侯爺的側室,按理只當稱姨娘,可她本是正經官家出生的小姐,而且嘉元之亂平息后,侯府闔府受封,廖夫人封了一品誥命,而這位徐夫人居然也被封了個六品安人,所以侯府上下也稱她一聲“徐夫人”。
徐夫人輕輕推了推女兒,溫柔笑道:“你念叨了一晚上要見新嫂嫂,現在還不快些去過見過哥哥嫂嫂。”
小姑娘正瞧着美麗絕倫的新嫂子發獃,被娘親一說不禁有些扭捏,紅紅小臉脆生生叫了一聲:“哥哥、嫂嫂。”
眾人皆笑。
歸旋看着徐夫人臉上溫婉和悅的笑容,目光略微凝了凝,隨即低頭對着那個清秀可愛的小姑娘微微笑道:“菱佩真乖。”
說著遞給小姑娘一個包了金錁子紅包。
徐夫人忙上前推辭。
歸旋和聲道:“徐姨娘勿推,應當的。”
徐夫人臉上溫婉的笑容不禁僵了僵,歸旋暗暗冷哼一聲,不動聲色地將手裏的紅包放到菱佩手上,目光清澈地對徐夫人一笑,轉身回到廖夫人身邊。
廳內的氣氛略有幾分尷尬,不過待到歸旋正正式式向公婆敬茶,那點尷尬便煙消雲散了。
歸旋一舉一動莫不優雅恭順,顯見得是用了心的。待再抬起頭來,只見廖夫人看向她的笑容似乎又和藹可親了兩分。
她想她是做對了。
侯爺和廖夫人贈了她兩柄玉如意和一對極品翡翠玉鐲,其餘各房長輩也皆有贈禮。
眾人敘了會話,接着便是開宗祠入族譜,歸旋又是一通跪拜。待全套都做完了,方腰酸背痛地隨眾人回了暢楓園。
此時已到用膳時間,男女分開兩廳,歸旋本想好好表現表現,伺候婆婆用飯,不料廖夫人見她回來,立時眉目含笑招呼道:“歸旋快些過來坐下,忙了一天定然餓了,過來陪我用飯。”
歸旋想了想,走過去扶着廖夫人入座。
要表現不急在一時,有時候過猶不及。
***
歸旋吃完了飯辭別眾人出門,慕湛霄業已在庭院等候。歸旋瞧見他修.長挺拔的身影恨不得立時奔過去,不過她還是克制着,眉眼微垂、神態恭順、不疾不徐地緩緩走了過去。
待走近了,她抬起頭壓着聲音小聲問:“湛霄哥哥,我今兒表現得不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