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比斗
“少爺!雲少爺!”
一名少女慌慌張張跑遍天下第一樓各處,最後終於在樓后的台階上找到了那個小小的身影,她鬆了口氣,輕撫胸口平復着因劇烈奔跑而急促的呼吸:“少爺,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步驚雲低着頭不知道在看什麼,聽見‘孔慈’的聲音,抬頭看了她一眼,隨即又毫不關心地挪開了視線,自始至終,面上沒有任何情緒,眸子沉靜得像潭死水。
‘孔慈’一面靠近,一面說:“少爺,你怎麼還在這裏呢?剛才沒找到你,幫主已經帶着霜少爺、浪少爺、風少爺去校武場了。”
‘孔慈’雖不是真正的孔慈,但心地良善,待人溫和,與秦霜、聶風處得都不錯,只是斷浪與步驚雲似乎不太領她的情。故而在面對步驚雲時,她多了幾分小心。
步驚雲沒有答話,手中不停地刻着一個木雕,看起來技藝頗為嫻熟。‘孔慈’好奇地低下頭去:“雲少爺,你在刻什麼啊?”
步驚雲驀地停止了手中的動作,看着這半成品,手倏然一松,木雕直直掉落在地上。孔慈害怕木雕有所損毀,趕忙去撿:“雲少爺,你怎麼這麼不小心?”用袖子仔細地擦去上面的灰塵,孔慈將木雕遞還給步驚云:“這一次可要拿穩咯,雲少爺,你還沒有刻完吧?”
步驚雲閉了閉眼,手撐着台階站起身:“不必了。”
“什麼?”‘孔慈’見步驚雲不接,有些錯愕。
“那個東西……我不要了。”
剛才,他一直在想,究竟怎樣,才能做到至公,才算是心中有法。然後,頭腦中不自覺地就閃現出嬴政的身影,他輪廊上的每一根線條都是如此清晰,於是,就連手中的雕像,在無意識間也成了嬴政的模樣。
那個,他憎恨至極,卻又忍不住心生憧憬的人的模樣。
曾經,他雕刻了嬴政的木雕,打算在刻完之後一刀劈斷,聊解心頭之恨,最後,卻又因莫名其妙的原因而沒有下手,反而將之贈給了聶風。如今的雕像尚無五官及衣飾,他卻無論如何也不想再雕刻下去。
“啊?”‘孔慈’驚訝地看了看手中未完成的雕像,又看了看步驚云:“可是……”明明雕刻得這麼好,為什麼說不要就不要了?
“要扔掉嗎?雲少爺?”孔慈試探性地問道。
步驚雲正欲前行的腳下一頓,不知為何,只要一想到這個雕像會與垃圾為伍,他就有種無法抑制的不悅。一把從‘孔慈’手中奪回雕像,轉身回房。
步驚雲的房中,從不留已完成的木雕。但這個雕像……不過是一個未完成品罷了。
與天下第一樓的冷清相反,此刻天下會校武場中正是人聲鼎沸,其中,猶以雜役們的比武場所為最。
“怎麼,姓姚的也下場了?這是上趕着找揍呢?”
“什麼姓姚的,那可是十大高手中排行第九的姚洡!你就不怕這些話被他聽到,到時候要你好看?”
“嘁!我有什麼好怕的,峰哥還排十大高手第七呢!”那第一個說話的人嗤笑一聲:“平時早就看那姓姚的不爽了!不過是給執法堂堂主端了幾次茶,得了句好話,就不把人放在眼裏,尾巴都要翹上天了!我上次還見到幫主了呢!”
“幫主?你就吹吧你!幫主日理萬機,哪有功夫來讓你這個小人物瞧見?”第二個人顯然不信。
第一個人梗着脖子道:“騙你做什麼?我真的見到幫主了!上次猗諶說他見到了幫主,你們怎麼都信了?”
“不信也得信啊,誰讓人家是我們中的第一高手。不想得罪人,就是裝,也得裝出個樣子來。而且,你就是偶然見到了幫主又怎樣,似我們這等人,可入不了幫主的眼……”
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雜役們之間也是有小團體的。他們根據實力的強弱,排出了雜役中的‘十大高手’,其餘人則依附於‘十大高手’手下。
‘十大高手’因為實力不俗,在各堂主副堂主跟前也是能夠說得上話的。因此,在雜役圈中,他們更是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
對雜役們而言,若是沒有一個可供投靠的人,本身實力又不行的話,在雜役圈中也很快就會沒有立足之地。到時候不止幫中公開發放的武功心法被惡意扣留,連物資、月錢都要孝敬給其他強勢的存在。是以,沒有人願意得罪‘十大高手’。
正在對話的這兩人正是‘十大高手’中的第七強者——黃峰的追隨者。
第一個人張了張嘴,沒能說出一句話,最後輕嘆一聲,放低了聲音:“照我說,一樣都是雜役,誰又比誰高貴呢!”
“資質及出生的不同,足以決定我等的高貴卑微。”他的同伴冷哼一聲:“若是還想安生地活下去,就把你的這些想法給我統統收起來。讓別人聽了去,恐怕連我也會遭殃!”
“好了,我不說就是了。”第一個人明顯不甘,卻果然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扯了扯第二人的衣袖:“快看,姚洡向峰哥挑戰了!”
兩人感覺有人到來,側過頭,見一個身着一襲黑衫的人就站在他們身邊,饒有興緻地看着這一切。
黑衫人衣衫領口極高,堪堪遮住半張臉,但用料質樸。他剩餘的半張臉在陰影下也不太看得清,整個人卻很有一種神秘氣息,令人不由多看了兩眼。
待看到他腳邊還有兩個約莫十歲的孩子時,兩人不由咂舌,哪個不長眼的在那十位老大比武時竟還帶孩子來觀戰?莫不是把大比當兒戲?這無疑被視作對高手們的輕慢,高手們必惱!
不待兩人說話,黃峰與姚洡已然開打。黃峰於輕功上顯然頗有心得,身形一閃便掠至姚洡身邊,左手祭勾,右手出掌,先發制人。姚洡後撤半步,腕間一抖,三節棍疊在一起直直抵上那寒光逼人的彎月勾。
一擊不中,兩人俱被反震開,黃峰到底功夫更紮實些,後撤一步便堪堪穩住身形,調節姿勢,步伐一錯,朝着姚洡發動第二輪進攻。姚洡連退數步,又一抖腕,三節棍一分為三,他握住頂端梢節,另一端朝着數步開外的黃峰狠狠擲去。他這三節棍是加長過的,這種距離進攻最是順手。
棍棒來勢既急且凶,眼看着來不及閃躲,黃峰催動體內內力,而後執着彎月勾迎頭劈上。只聽“鏗”的一聲,三節棍反被彈回姚洡一邊。姚洡伸手握住另一處梢節,見正面戰場討不到好,施展輕功掠至黃峰身後,棍節朝着黃峰肩胛處襲去。黃峰以左足為支點,一轉身,在棍節掠至身側的電光石火間伸出左手,將其牢牢握住。而後,左手一扯,就要將姚洡扯至身前,豈料姚洡手下一松,黃峰頓時不穩。姚洡變拳為爪,爪中似有粉塵逸散開來,他朝着黃峰雙眼抓去。黃峰心中一驚,彎月勾遞至身前抵擋,恰在此時,鼻中吸入一陣奇異的幽香,他感到渾身一陣劇痛,不由朝姚洡看去:“你……”
姚洡自得一笑:“這叫兵不厭詐!”
黃峰冷汗涔涔,渾身無力,不由瞳孔一縮:“卑鄙……”
姚洡不以為然:“堂堂第七高手,這般姿態,莫不是輸不起吧?”他說得十分諷刺:“你莫非不知道,用毒亦是比斗的一種?”
不消片刻,黃峰的手開始被腐蝕,留下如同灼燒一般的傷痕。他慘叫一聲,整個人委頓於地,姚洡看也不看,笑得很是暢快。
姚洡的追隨者們自是一陣歡呼,黃峰的追隨者們則是又驚又懼,黃峰敗了,這意味着他們日後將受到姚洡追隨者們的不斷欺凌,前途暗淡。
姚洡則根本沒有在意這些,他走下比武台,忽然出手將先前說話的那兩人撂倒,一腳踩上其中一人的胸脯,手中三節棍毫不留情地往另一人身上狠狠擲去:“我會讓你們知道,在背後議論我所要付出的代價的!”
“姚…饒命……我,我不敢了……啊!”還在求饒,一根血淋淋的手指轉眼間就落下。十指連心,那人疼得險些暈厥過去。
姚洡心情好了些,又將目光放在被自己踩住的那人身上。只見那人拚命搖頭,一臉痛苦,腦袋將泥地蹭得泥漿四起。姚洡哈哈大笑,彷彿被愉悅到了,便也鬆開了那人。
“你如此恃強凌弱,不無聊么?莫不是,只有欺凌弱者,才能讓你感到愉悅?”一陣清冷的男音從不遠處傳來,姚洡的笑聲戛然而止,漸漸抬起了頭。
而後,他便看見了一個黑衣人,及黑衣人身邊的兩個小孩,一個身着藍衣,一個身着紫衣,俱都是玉雪可愛,衣着卻頗為普通。
姚洡眸中剛剛散去的戾氣重新聚集,他鬆開二人,朝着黑衣人走去:“何人藏頭露尾的,竟還帶着兩個小孩來看我比斗,莫不是看不起我?哪一派的,速速報上名來!”這裏的哪一派,自然指的就是追隨者為何人。
黑衣人並不答話,只是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周圍的氣息似乎更冷了些。
他身邊的其中一個小孩,如同被外人侵入了領地的小獸一般,朝着姚洡眼露厭憎。
姚洡眸光一沉,朝着他纖細的頸項掐去:“小鬼,你那是什麼眼神?你信不信,我就算在這裏把你弄死,也沒有人會為你說一句話?”
小孩腳下一動,仗着身子靈活,竟避了開去:“我記得幫規中規定,無緣無故傷人者,初犯杖責三十,再犯杖責五十,往後便是施以黥刑,你莫不是要以身犯法?”
見一個小孩竟敢與自己嗆聲,絲毫不把自己放在眼中,姚洡怒火又起:“我爹就是執法堂堂主,幫規能奈我何!”幫規?幫規!若不是所謂的幫規,他早就安心呆在執法堂做少堂主了,哪裏用得着跟這些生而下賤的雜役混在一起?
這一席話,震驚了在場所有不知情的人,有的人為前半句而震驚,有的人卻是為後半句。就連黑衣人,也微微皺起了眉,不知在思考些什麼:“……你一直都這樣?”
聲音聽起來十分冷淡,沒有一絲一毫應有的敬畏。姚洡心頭怒火更勝,一招未得手,又向小孩領口抓去,小孩不驚反喜,邪邪一笑,問黑衣人:“若為自保,我可向他動手吧?如此,便算不得是無故傷人……”
不待黑衣人回答,小孩腳下步法又是詭異地一錯,凌空一指輕點上姚洡抓來的左腕,嘆息似的搖了搖頭:“可惜我功夫還未入門,只能用這一招來對付你了!斷心指!”
近些日子以來,斷浪雖未勘破法家之道,但日夜勤練,偶有頓悟,遂構想出一個屬於自己的招式,雖只是雛形,他心中卻也不無得意。
一指下去,姚洡並未有異樣感,嘲諷道:“你這是在給大爺我撓痒痒嗎?”
小孩也不惱,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很快,你就知道是不是在撓痒痒了。”
小孩撤回指后,姚洡便開始察覺到有些不對勁,初時只覺腕間無力,緊隨其後,一波劇痛襲來,他禁不住慘叫出聲:“你…你這小子,做了什麼?”
“什麼也沒做呀,我能做什麼?你不是說我在給你撓痒痒么?”小孩天真地眨了眨眼,此刻卻沒有人會覺得他真的無辜。
姚洡只覺自己被這個小孩暗算了,目眥欲裂,眼角餘光掃到他身邊另一個安安靜靜的小孩,只覺得連這小孩也在看自己熱鬧。人都說柿子揀軟的捏,這話不假。姚洡眼見奈何不得前者,心中一發狠,將後者一把推上了比武擂台。
眾人發出一陣驚呼,不為別的,只因此刻站在擂台另一端的,是‘十大高手’中的第三高手,江奉熙。
儘管同為‘十大高手’,但前五人的水準卻與后五人差了數個等級。姚洡或許敢向第七乃至第六強者挑戰,卻不願輕易得罪第五強者。除了他們的實力以外,另有一樣讓姚洡忌憚——旁人或許不知,姚洡卻是知道的,那五人中,有四人身份不俗。
此刻站在台上的不過一個小孩,姚洡已經可以預料到那小孩的結局。
站在台下的小孩顯然也知道這些,不由焦急朝台上喊道:“風!快下來!”
“沒用的,站到台上的人,不打上一場,是不能夠下來的。”姚洡在一旁冷冷地道:“這就是惹我的下場,你給我好生記着!”
他的面上帶出些報復成功的得意之色,卻又因腕間的劇痛而有些扭曲,整個臉龐滑稽無比。
下一秒,姚洡笑不出來了,他感到自己渾身上下被一股強大的‘勢’鎖定,他雖探不清這‘勢’的深淺,卻本能地感到了危險。就像是自己正被重逾千斤的巨石壓着,幾近窒息。
等到這股威壓散去的時候,他感到自己被重重地揮了一拳,剛才‘暗算’他的小鬼此刻正怒火熊熊地對着他拳打腳踢:“混蛋!”
小孩人小,力氣卻不小,很快,姚洡的左臂處便傷上加傷。直到那個一身籠罩在黑衣中的男子喚住了他,說挑戰賽開始了,讓他仔細看,他才悻悻地住了手,不甘地道:“便宜你了!如果風受了傷,我是不會就這麼放過你的!”
姚洡狀似不經意地往旁邊一瞅,一直跟隨他左右的人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校武場時,悄然退出。黑衣人僅是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渾然不放在心上。
姚洡的嘴角彎出出一微妙的弧度,他恨恨地看着眼前的小孩,心道,等他爹來了,誰放過誰還不一定呢!
卻說台上的聶風,在初初被推上來時也是一驚,明白此戰勢在必行后,反倒放寬了心情。見斷浪擔憂地看着自己,聶風心中一暖,朝他安撫地笑了笑,隨後轉過頭,繃緊了全身神經。他雖有名師指點,本身天資亦是不俗,但習武時間到底過短,內力與經驗上絕對比不得面前之人。聶風清楚自己的優勢與劣勢所在,他不希望在師父面前輸了比試,遂在心中打定主意,要先發制人。
江奉熙尚未及冠,一手長槍舞得獵獵生風,便是天下會中有資歷的老人們見了,也莫不贊一句少年英才。他面容粗獷,英氣逼人,五官雖尋常,卻有一雙劍眉星目,立時讓他的臉生動起來。
他手掄一桿長槍,舞了個漂亮的花式,槍上寒光一凜,顯而易見,這是一桿鋒利的好槍。
江奉熙槍頭對向聶風:“你不是我的對手,挑戰我亦非出於自願,最好趁早認輸,否則,比斗中我斷不會手下留情。”顯然,他將姚洡推聶風上台的那一幕盡收眼底。
江奉熙並不以對手是一個小孩為恥,誰讓大比規則如此,挑戰者不限年齡,只消地位等同或低於被挑戰者。就是先前小比時,也不是沒有壯漢對上九歲稚童的先例,當然,那小孩最後被打得很慘。
聶風眸光掃過場下的黑衣人影,正對上那雙看不出情緒的眸子,輕咬下唇:“多謝前輩好意。不過…我不會這樣認輸的!前輩,請多指教了!”場下的那人,激起了他為數不多的好勝之心。
“也罷。那麼,你是打算赤手空拳與我這長槍較量?”江奉熙挑眉,雖然對手是一個小孩,他卻不想被人說勝之不武。
聶風對着兵器架一招手,內力運轉下,一把劍飛入他手中。
江奉熙不曾料到聶風在這等年紀就能做到如此精確的內力控制,這下倒是對他刮目相看,將那輕視之意去了幾分。他將手中的槍以內力擲出,亦是伸手一招,從兵器架處取來一桿長槍。
被擲出的長槍整個槍頭插-入地中,槍身嗡嗡發顫。江奉熙手中的新槍光芒比方才的槍黯淡不少,顯然是以普通材料打造而成。
“如此,你我就對等了!”
江奉熙話音剛落,聶風便運轉着輕功消失在原地。江奉熙心中暗自警惕,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在聶風出現的瞬間,刀槍相交,嗞嗞作響。
聶風身子一矮,將劍撤出,立馬又是一劍挑去。江奉熙以槍格擋,憑着力大將聶風震開。
聶風腳下飛速後退,身子向前傾,以手支地,阻止了後退的趨勢,而後又迎面襲去。這一次,他不再正面對敵,進攻的角度極其刁鑽,就是江奉熙也無法再憑藉力量上的差距而穩勝聶風。
幾番交手之下,江奉熙對聶風的輕視盡去,而在場的觀眾也是驚奇萬分。
台下,有人看着聶風,疑惑地嘀咕:“奇怪,這小孩看着怎麼這麼眼熟?”
不願自己陷入被動,江奉熙足尖一點,當空一槍朝着聶風狠狠刺去,速度快極,彷彿要就此割裂空氣。斷浪眉目一凜,只覺自己連捕捉那槍法軌跡也十分困難,不由擔心地喊道:“風!”
就在幾乎在場所有人都認為聶風會敗在江奉熙槍下的時候,聶風忽然腳尖一點,身形如同鬼魅一般地飄了出去。一陣風吹過,幾片枯葉飄落於地。聶風低着頭,額發垂下,令眾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江奉熙直覺不妙,遂不再留手,以左腳為圓心,右腳尖在地上輕劃出半個弧,槍頭一轉,內力朝着槍身洶湧而去。槍身一震,光芒大作,炎炎烈火,灼燒着這周遭的空氣,有清越悠揚的吟聲與厚重的猛獸咆哮聲交織在一起,令聞者心下大駭。
“這…這是江奉熙的降龍伏虎決第一式,龍吟虎嘯!天吶,那個小孩慘了!”有見識過這招的人心下戚戚。
“誰說不是?挨了這招的人,即便命大不死,也會落得終身殘疾。不過是對付一個小孩罷了,熙老大用得着這麼大手筆嗎?”
“話可不能這麼說,那個小孩也不是普通人……”
“是啊,天資卓越嘛,嘁!好苗子,可惜咯!”
引火於槍與嬴政炎雷劍訣的引雷於劍原理相同,皆是以體內真氣化作火花或電花。自然,內力的不同,造成持續時間的不同,功法的優劣與本人對奧義的領悟程度,直接影響火花與電花的優劣。
台下身披高領黑衣的嬴政雙手抱肩,靜靜地看着台上的這一幕。毫無疑問,江奉熙很有天賦。但也顯而易見,江奉熙對於此招尚未完全掌握。他又將目光投向站在另一端的聶風,想必此刻,聶風已經發現了‘捕風捉影’的弊端。他想看看,聶風會如何應對。而經歷此戰,聶風又能成長到什麼樣的地步。
強大的‘勢’鋪天蓋地席捲而來,似是要把他整個吞沒。聶風感覺自己似是處在波濤洶湧的海浪中心,由着那濤天的海浪將自己托起或沉下。
這,便是‘勢’么?
法家之‘勢’,可也是這樣的?
不,不應該僅僅如此……回想起平日裏師父身上的‘勢’,聶風想,法家之‘勢’,應該是更為變幻多端的東西,時而沉重得能夠壓垮一切,時而鋒利得能夠割裂一切,時而堅固地能夠守護一切。割裂一切,守護一切……
這一刻,周圍的時間彷彿被凝固住,天地間只他一人,只有他的思維在不斷地跳轉着。
不知怎麼,不久前師父傳授他的口訣此刻反覆在腦海中迴響:真氣外放,擾人之勢。風散雲聚,烏雲壓頂。以‘勢’迫人,以‘勢’為御……
火舌帶着極高的溫度向聶風席捲而來,聶風如在夢中,睜開的瞳孔沒有焦距,以他為中心,一股颶風擴散開來,以摧枯拉朽之勢吹向‘龍吟虎嘯’所造成的鋪天蓋地的‘勢’。
剎那間,聲勢浩大的‘龍吟虎嘯’猶如被人找到了致命弱點,煙消雲散。
斷浪的瞳孔倏然放大:“這是…風神腿第二式,風起雲湧!”聶風昨天還不得要領,如今就這麼好運地練成了?
轉換與釋放真氣,幾乎耗盡了聶風所有的精力。在打散了‘龍吟虎嘯’后,聶風身子一軟,倒地不起。
江奉熙上前扶起聶風,感嘆道:“後生可畏啊。”說來也奇,明明他只比聶風年長七八歲,此時他心中竟湧起一陣恍若瀕臨遲暮的悵然。想了想,他又道:“如此天資的孩子,我若見過,必不會忘。我幾乎見過天下會所有的孩子,那麼……”他的心中,隱隱有了一個猜測。他將目光投向斷浪身邊的黑衣人,略帶激動。
斷浪回過神來,目光複雜的盯着台上的聶風,竟沒能第一時間上去查看好友的情況。
恰在此時,一聲中氣十足的厲喝聲傳來:“聽聞有人藐視幫規,大庭廣眾之下無故傷人。現由本堂主來維護賽場秩序!鬧事者自己站出來!”他的目光環視一圈,在姚洡的身上停留了一會兒,而後森然地望向姚洡身旁的黑衣人。雖美其名曰維護秩序,興師問罪的意圖卻很是明顯。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卻說步驚雲在‘孔慈’的勸說下離開天下第一樓前往校武場,在必經之路上,遇見不少與他年紀相仿的半大孩子在圍毆一個男孩,將路團團圍堵。
他們拿着小石頭與泥巴朝那個男孩身上砸,嘲諷之聲不絕於耳:“你這廢物,分明資質低下,沒有半點內力,也敢上去挑戰第二高手?簡直不自量力!罰你挑三個月大糞都便宜你了!”
“就是,因為你,現在‘十大高手’看我們的眼神都有些不對勁了,還以為我們都跟你一樣蠢呢!”
“廢物就是廢物,只會給人惹禍!聽說你還剋死了你爹娘,行啊!要我說,你爹娘死得好,省得看了你生氣!”
“雜-種!”
“狗雜-種……”
“天煞孤星!”
這個年紀的孩子,往往不一定有多壞的心,但面對看不順眼的人,卻不吝於用他們所知道的最惡毒的言辭去攻擊那個人。
步驚雲並非同情心泛濫之人,本不欲多事,面無表情,轉身欲走,誰知那領頭的人眼尖地發現了他,當下說得更為起勁:“喲,這不是步驚雲——雲少爺么!”對着躺在地上的男孩努了努嘴:“瞧瞧,你的同類來了。若論天煞孤星,只怕你還在雲少爺之下。”又走到步驚雲面前將人堵住,不懷好意地問道:“聽聞幫主半個時辰前已攜弟子前往觀看大比,怎麼,沒帶我們的雲少爺嗎?”
步驚雲本就惜字如金,如今見眼前之人出言不遜,更是不願搭理。
見步驚雲視他為無物,說話之人面上冷了冷:“高傲個什麼勁兒!再有能耐,還不是被幫主趕出來了!”說罷一臉嫌棄地上下打量步驚云:“你這張死人臉,我看了都倒胃口,幫主竟能忍你到現在,也着實不容易!”
步驚雲平素寡言寡語,其他孩子與他說話,多半會遭冷遇。這個年紀的半大孩子對於是非對錯尚有些懵懂,自尊心卻強,自覺受到了輕賤,遂對步驚雲極其厭惡。先前沒有動作,不過礙着步驚雲幫主弟子的身份。如今見領頭人說步驚雲已被幫主逐出師門,步驚雲也未反駁,便放開膽子,一齊起鬨:“丁老大,給他個教訓嘗嘗!當初,他從你手中奪走幫主弟子之位,你不是早就說要教訓他了嗎?”
“就是!步驚雲這小子,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神氣什麼!如今,斌哥你馬上就要被堂主收為入室弟子了,難道還不能一雪前恥嗎?”
丁萬斌眯起了眼,這話可謂說到了他的心坎兒里,當日因步驚雲而顏面掃地,他早就想報復回來了。他湊近步驚雲,目光中是滿滿的惡意:“說得沒錯,你現在不過是一頭喪家之犬,我有什麼好怕的!步驚雲,你可曾想過,你也會有今日?”
聽着眾人的對話,步驚雲方才想起,丁萬斌原是嬴政先前舉行的收徒比賽中敗在他手下的其中一人。
平心而論,丁萬斌的天賦算是不錯的了,否則,也不會被堂主看中。只是丁萬斌心胸狹隘,頗喜歡斤斤計較,極盡爭強好鬥之能事,習武反倒退了一席之地。
在丁萬斌看來天大的事,步驚雲卻毫不關心,他雙手抱肩,只冷冷地吐出兩個字:“讓開。”
“你這混蛋……給我上!”丁萬斌惱羞成怒,一聲招呼之下,剛剛還合圍在男孩身邊的人都涌到了步驚雲的周圍,欲對他下手。步驚雲神色一凜,拔出手中之劍,霍家劍訣倏然發動,恰是一招‘恩深似海’。
劍鋒一過,劍勢擴散,圍攻步驚雲的人幾乎全部被震出數米,極其狼狽地摔倒在地上。還站着的,除了步驚雲外,就只有丁萬斌。
“真是一群沒用的東西!”丁萬斌狠狠地咒罵一聲,亦拔劍出鞘,朝着步驚雲疾行而去。
兩人連過數招,砍、挑、劈、刺間丁萬斌速度并力道皆不及步驚雲,漸漸落了下風。眼看着就要落敗,丁萬斌焦急萬分,心念電轉間想到堂主教給他的功法,猶豫了片刻,見步驚雲腳踩步法,愈攻愈猛,他咬了咬牙,為了打敗步驚雲,豁出去了!
體內內力瘋狂運轉,丁萬斌眼眶瞬間變得通紅,竟似入魔。以他為中心,劍勢外放,如有百劍同發,暴戾逼人:“七傷決第一式——遍體鱗傷!”
那劍無形無體,虛浮於半空中,速度卻奇快無比,步驚雲腳踩步法不斷閃躲,卻逐漸疲於奔命。終於,他內息不穩,腳下一滯,剛露出一個破綻,便被其中一柄劍狠狠擦過,頓時右手手臂處如被千萬鐵絲切割,衣袖之下鮮血淋漓,劍也“哐啷”一聲掉落於地。
丁萬斌一擊得手,還沒來得及高興,手下便是一顫,身形有些不穩,體內亦是一陣血氣翻湧。‘遍體鱗傷’即便由他這等功力淺薄的人來使,威力亦是不俗,只是使用此招需付出兩敗俱傷的代價。傷敵一千,便自損八百。若是在其他情況下,丁萬斌斷然不會使用這一招。然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步驚雲!是給他的劍道生涯帶來不可磨滅陰影的步驚雲!
想到此處,丁萬斌強忍住身體的不適,又是一劍揮出,正中步驚雲背部。步驚雲只覺後背傳來一陣噬心腕骨般的劇痛,慘叫一聲,撲倒在地,血花迸濺,染紅了身前的一片土地。
丁萬斌搖搖晃晃地來到步驚雲的面前,咧嘴一笑,仍是那句話:“你也有今天啊,步驚雲!”
因失血過多,步驚雲的意識開始變得有些模糊,只是他心志堅定,心頭自有一股執念,竟硬生生地挺着,沒暈過去。
他不願死在這裏,決不!
不知怎的,他的心頭竟浮現出初初學劍時的光景。那天,繼父霍步天執着他的手,對他一字一字地念着霍家劍訣心法:茫茫天地,不知所止;日月循環,周而復始;陰霾即去,天地清明;乾坤兩造,日月重光;辟邪守正,心念如一。
那時,步驚雲一直覺得有一股氣縈繞在繼父的周遭,那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氣……對了,是浩然正氣!
霍家劍道為俠義之道,與法家之道亦有共通之處!
初學霍家劍法時,步驚雲雖被生母厭棄,被繼兄刁難,卻有繼父愛護,心中並無怨恨,可以做到真正的心如止水,至誠至公……
隨着步驚雲的回憶,心境逐漸趨於平和安穩,將仇恨等負面情緒盡數拋諸腦後。
心境一旦堪破,修為立漲。雖然剛剛受了傷,步驚雲卻覺得傷口帶來的疼痛逐漸離他遠去,取而代之的是身體中盈滿的力量。
他緩緩站起身,一招‘密雲不雨’挾雷霆萬鈞之勢向丁萬斌罩去。丁萬斌本就已是強弩之末,此刻只覺一股大力在不斷地擠壓自己的身體各處,在這股力的作用下,他的身體時而收縮,時而膨脹,如此不知循環幾次,丁萬斌終於忍受不住,一口血“哇”地噴了出來,雙手處血管爆裂,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識。
一旁,被眾人圍毆打得鼻青臉腫的小孩愣愣地站起來,看着眼前的一幕:“好厲害。”
他卻不知,丁萬斌雙手爆裂並非步驚雲‘密雲不雨’所致,實乃七傷決的副作用。
七傷決本不是什麼高明的功法,雖看似強大,實則對習武之人的長遠武道有弊無益。那個將功法交給丁萬斌的堂主……其用心本就需人掂量掂量。
一招既出,步驚雲亦是體力耗盡,勉強倚着牆壁才不至於倒在地上。
小孩一瘸一拐地走了過去:“喂,你怎麼樣?”
步驚雲不答話,只是喘息聲又粗重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