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一節 死亡山谷
死亡山谷。
延綿數千里的大祁山和冥齒山如兩條盤踞的巨龍般撲卧在神州大地上。兩座山左彎右繞，劃出無數個奇妙的曲線，卻又在終點相連，圍成一個迤儷多姿的山谷。山谷外側的大祁和冥齒是美麗的，散發著生命氣息的土壤，幽幽的灌木叢，高大蒼猛的奇根異樹，四處點綴着綠的光環。可死亡山谷內側的大祁和冥齒，它依然是美麗的，卻是完全另一種凄恐之美！血色！漫山遍野、鋪天蓋地的血色！土是紅的，樹是紅的，連那無人問津的小草，也是紅的！這裏沒有連綿不絕的樹林，這裏沒有堆砌如山的灌木，這裏也沒有聚如地毯的草地！每一個生命，都孤立的生活在自己的領域內！這裏多的，是巨石，是火山灰，是無法預知的危險！
好一座大祁！好一座冥齒！好一個死亡山谷！
“還不快點跟上！”一個黑衣中年人怒聲呵斥道，雙眼眯成一條線，緊盯着身後十來米遠處的一個摔倒在地的少年。只見那少年，一身青色麻布粗衣，上面早已粘滿途中沾帶的泥土，雙袖肘間，更是明目可見的大塊泥巴，顯然路上已摔過不知幾跤！一雙黑色的步靴，早已磨出幾個破洞，其中的幾個腳趾，露在嚴寒之中，抹上一份紫紅。
少年憤怒地看着前方的黑衣人一眼，似有千千萬萬的委屈要述說，有無盡的不平要抱怨，卻最終選擇了沉默，默默地從地上爬起，默默地跟上黑衣人的腳步，那沉重的步伐，好比一頭將死的老牛，明明已到盡頭，卻扔拚命地前進着！也不知又過了幾條官道，又越過幾座山頭，日升月落，風雨不停！
“到了。”黑衣人無限懷念地看了眼這赤紅的世界，意味深長的說道。這裏，便是死亡山谷！“我們，便在這歇一歇吧。”黑衣人看着身後的少年，笑呵呵的說到。
只聽到歇息一話，少年甚至沒來得及用他疲累的雙眼欣賞一下這血色的山谷，便轟的一聲倒地不起，一個月，着實把他累壞了！
沒錯，眼前這兩人，便是子鍵和他的魔尊龍軒！一個月以來，為了鍛煉子鍵的身體極限，龍軒堅持用走的方式趕往死亡山谷。休息兩個時辰，除卻吃飯時間，每天也依然要趕十個半時辰的路！這是人，不是馬！就算是馬，如此趕路，也早已累死！
子鍵不僅是個人，而且，是個沒受過苦的人，是個沒有功力的人！如此趕路，途中已不知跌倒幾次，昏迷幾番。可是，不管怎麼跌倒，他都在原地爬起，繼續望着前方漸漸遠去的黑影追趕，不管如何昏迷，每一醒來，他便只喝一口水，便又朝前趕去！因為龍軒說過，如若一月內趕不到死亡山谷，便不授他武藝！學不了武藝，大仇如何能報！恥辱如何得雪！他王子鍵活在世上，又有何意義！
仇恨和恥辱，是支撐着他邁向下一步的唯一能量！
三天三夜，整整三天三夜！子鍵那一睡，便是三輪日月循環！那是何等的累啊？
龍軒一步也沒離開過，他細心地照料着子鍵，端水，餵食。堂堂一代魔尊，幾時做過這種事！可他做了，為了一個叫子鍵的少年。一路上，子鍵的努力龍軒看在眼裏，子鍵的毅力龍軒看在眼裏，子鍵的決心龍軒也看在眼裏。他是越來越欣賞這孩子了！如果說先前決定培養他是因為他是三哥的兒子，是神通降世，那麼此時，他培養他，則完全是因為子鍵的那股倔強，那股堅毅，那股天地豪俠所共鳴的心境！
他，是越來越喜歡這孩子了。
可是，魔尊就是魔尊，自從二十年前那一役之後，他的喜怒哀樂，再也不會表現在臉上！在人們眼裏，他必須是一個有威嚴、有氣魄的魔尊！因此，當子鍵醒來的那剎那，龍軒趕緊將手中的烤肉扔去，那原本是要給子鍵喂下的午餐。
“既已醒來，還躺在地上做什麼！”龍軒又恢復了以往的嚴厲，呵斥起子鍵來。子鍵趕緊翻起身來“徒兒知錯，請師傅懲罰！”子鍵一個月下來是摸清了龍軒的脾氣，那是動不動就要懲罰的！
龍軒看着子鍵低下去的腦袋，心中一陣憐憫，這可是剛剛昏迷醒來的孩子啊，龍軒啊龍軒，你何時變得如此冷漠了！可是，玉不琢，不成器。子鍵，能有何作為，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為師餓了，去尋點食物來。”龍軒庸懶的說到。子鍵諾了一聲，便準備轉身離去。
“等等，知道這裏為什麼叫死亡山谷嗎？”龍軒叫住他。子鍵搖搖頭，別說它的來源，便是聽，子鍵也是從龍軒口中才第一次聽到這鬼地方！
“大祁山乃世間浩然正氣彙集之地，而冥齒山，卻是世間鬼氣幽森之所，兩山聚合，圍而成谷，其間正邪之氣相互撞擊，交亂，形成了一個絕殺氣場！生命在這中氣場下，十命九亡！你也見到了，死亡山谷中有生命的東西屈指可數，那些植物，看似平，實則巨毒無比，你千萬別碰！”龍軒交代完，便閉目養神，任憑子鍵幾聲明白，也沒再理會他。子鍵見他如此，也不顧那些禮節，徑直出了營地，尋找食物去了。
植物不能碰，那就只有尋找動物了！
可是，茫茫蒼蒼的死亡山谷，上萬畝的地方，按龍軒所說動物生存絕不會多，那零零散散的些許動物，卻散佈於這無邊無際的山谷中，讓子鍵去哪找！
子鍵只有毫無目的的四處亂走，一邊走，一邊記憶着死亡山谷的地形。好歹，這也是要生活三年的地方！
死亡山谷果然是死亡山谷，子鍵走了數十分鐘，也不過才見幾枝草，一顆古樹，其他什麼生命也沒看過！四處都是奇形怪狀的巨石，四處都是瀰漫著煙火味的泥灰！這死亡山谷，真是……
正當子鍵要發出一聲感慨的時候，突然一股不安的危機感猛地襲入子鍵腦海！下一刻，便印證了子鍵直覺的正確性。一隻全身通紅的白額大虎躍將出來，虎視眈眈的看着子鍵。
“我不過是想尋只山雞野兔飽個肚子而已，上天你何必送我份如此大的禮物！”子鍵倍感不安，一隻老虎，還是一隻在死亡山谷中變異了的老虎，他拿什麼去斗？
人在思考，虎可沒精神去思考，原先，紅身白額虎的大腦中只有一個想法——餓；現在，它幾乎不怎麼用的大腦中難得又生出一個想法——把眼前這人吃了！動物的思維是沒人類複雜的，它們想到了，便開始做！
紅身白額虎將全身力氣灌注到後腿上，全身重點後置，雙腿彎曲，朝着子鍵一聲衝天巨吼。威懾，像來是嚇退敵人戰意的絕招！它卻不知道，隨着它這一聲巨吼，子鍵突然感到全身一熱，那是面對強者時的感覺，那是面對力量時的感覺！一股火熱，從他的丹田處，向全身散佈開來。他突然覺得，渾身都是力氣，渾身都是膽子！我，可以與它一戰！子鍵看着眼前的紅身白額巨虎，心神突然堅定起來。火靈珠的威力，就是如此強悍！
紅身白額大虎見子鍵不退反進，猛是一驚，卻也沒多想，攻擊，勢在必行！於是，雙腿一蹬，兩爪帶力，直奔子鍵而去！奔至子鍵身前，又是一聲虎嘯！
“畜生，拿命來！”子鍵毫不畏懼，他已了無牽挂，就算戰死虎口，那又如何，如若連這隻野虎都鬥不過，又拿什麼去和龍主斗？子鍵手跟一緊，用右手撥開虎爪，左手猛的夾着一股火焰之力攻向紅身白額虎的胸前！
紅身白額虎畢竟是不凡之物，無需證明，能生存在死亡山谷中，本身便是不凡！它只是微微的一扭身，便躲過了子鍵的攻擊！這便是經驗，**裸的經驗！子鍵未曾戰鬥過，而紅身白額虎則每天依靠戰鬥來捕食，來生存！實戰中的經驗，讓子鍵那火靈珠的靈力優勢瞬間便化為虛無！子鍵躲紅身白額虎的攻擊，要挪動兩步，乃至出手相擋，而紅身白額虎躲他的攻擊，則只需要微微的閃個身子，其中的差距，不言而喻！
一個，擁有着靈珠賜予的神力，一個，擁有着豐厚無比的實戰經驗！死亡山谷中，一人，一虎，便這麼鬥着，從日掛當空至日落西沉！虎是氣喘噓噓，人是大汗淋漓！整整三個時辰，雙方竟不分高下，誰也制服不了誰！
“你我今日不分勝負，可我會餓，你也會餓，我們明日約在這裏再戰，若你贏了，我便讓你吃了，若你輸了，你便做我盤中餐，如何？”子鍵豪氣大發，大聲對紅身白額虎說道。這是他第一次戰鬥，那感覺，竟然如此舒暢，好似，好似天生來就是為戰鬥而活！第一次，子鍵感受到，原來拚命，也如此爽快！那生死於一線之間，博弈於虎口之中的感覺，竟是如此的刺激！
戰鬥，戰鬥吧，王子鍵！
那紅身白額虎已通了些許靈性，聽子鍵如此一說，竟輕嘯一聲，表示贊同，它對自己，有絕對的信心！隨後又看了看子鍵，轉身漫步而去。它心中，又何不是爽快萬分！這死亡山谷，比它厲害的生物千千萬萬，卻都是藏在谷中深處，而這谷口一帶，還從未出現過他紅身白額虎的對手！作為王者，它又何不曾期望過一個對手！可若是去谷中深處尋找強者，那必死無疑，如此能跟子鍵痛快的打鬥卻又不失性命，此等好事，上哪找去！
子鍵出去一個下午，卻一份食物也沒尋覓到，心中卻一點也不苦惱，大不了，被師傅訓一頓罷了，比起剛剛戰鬥的酣暢痛快來，那又算得了什麼！等他回到營地，竟發現魔尊龍軒正用一根竹子叉着一隻野豬燒烤。“想來他等得不耐煩，自己去抓了只野獸。”子鍵心中想到，上前幾步，對龍軒說到“師傅，徒兒無能，雖遇見一隻紅身白額巨虎，卻奈何不了它，請師傅懲罰！”子鍵已做好了受罰的準備。
“罰，罰你什麼？”龍軒奇怪地看着他。
“這，罰弟子找不到食物。”子鍵當真是被龍軒的怪脾氣搞糊塗了。
“這有什麼好罰的，就算你抓了那隻巨虎，一樣吃不得。”龍軒樂呵呵地說到。
“這……怎麼會？”
“我早跟你說過，死亡山谷乃是個奇異的地方，此地生命全非凡物，植物有毒不能吃，你以為，那些動物就能碰了？”
“那……那你叫我去尋覓什麼？”子鍵嘴中平緩，心中卻已起波濤，你可知道，我今日差點為一頓飯丟了性命！
“我要你尋找的，不是食物，而是鬥氣！作為一個男人，作為一個武者，必須要有的鬥氣！”龍軒語氣堅決，讓人畏然生敬。
“鬥氣？”
“沒錯，今日你一離開，我便跟在你身後。”龍軒拔出一塊豬腿肉，咬上一口，繼續說道“我問你，你是否遇一條紅身白額大虎，並與其纏鬥整整四個時辰？”龍軒往身上一掏，竟掏出個酒葫蘆，喝了一口，豪氣衝天地說到“我問你，今日與猛虎搏鬥時，你可曾感覺全身熱血奔騰，刺激無比？”子鍵點點頭，表示默認。“這便是鬥氣！只有敢戰，好戰，你才能戰得更強，戰得更猛！”
子鍵默然，龍軒說得對，如果沒有那股天地捨我其誰的霸氣，沒有那股我能與之一戰的勇氣，如果子鍵是抱着開始覺得猛虎不可戰勝的心理去與紅身白額巨虎作戰，他早已屍骨無存，沒有鬥氣，即使有能力，也不過是個空殼！
“你說你一直跟着我，那這酒和肉，又從哪來？”子鍵雖稱龍軒為師傅，可禮節上，卻從沒有遵從過，也許，這也是他天性中不勒的一面被縱容慣了吧，反正魔尊也不在乎這些繁文縟節，便隨他去了。
“在你回來的路上，我先去三千裡外的萍香村打了幾斤杏花酒，隨後在外面的森林中捕了這頭野豬，等你回來，便已考得差不多了！”龍軒此話，不是在陳述這酒肉的來由，而是在提示，提示子鍵，你還弱得很，你做的，我全做了，我做的，你卻做不到！
“何時，我才能如你般，瞬息千里？”子鍵是明白人，一聽龍軒的話，便知道他的意思。
“待得你破虛之時，便可！”
“破虛？”
“也罷，是時候跟你講講這修鍊之事了。修真界中有一個統一的度量尺度，來度量修真者們的修行能力的高低。一共有五個層次，分別是：開元，駐丹，凝神，破虛，太虛！每一層，又分為四級！如我現在，便在破虛三級，而以你吸收火靈珠的能力，應該在駐丹二級！到凝神階段，便能凌風御劍而行，而到了破虛階段，來去無阻，無須任何憑藉！”
“破虛便如此厲害，那最上面那層呢？”
“你說太虛？”
“恩”子鍵點點頭。
“當今天下，沒一個太虛強者！”龍軒抬頭望着天空，這世間，連破虛四級的也才一個，且他自己也說，悟不通太虛境界，此生，不可再進。如此天地奇才都只能永遠停於破虛四級，天下哪來太虛強者！
“你既已經開啟鬥氣，我便開始傳你武藝。你可知，我為何帶你來這死亡山谷？”
“……”子鍵沉默，他一直就是龍軒說什麼他就做什麼，完全沒思考過其原因和目的。
“哼，豎子不足與為謀，你以後須要多用大腦，記住有勇無謀，仍是個廢才！”
“是。”子鍵低聲諾到，他承認，龍軒說的是事實。古往今來，光有武力，什麼事業也成就不了，可是智謀，縱使只有智力，也依然可安坐天下！
“死亡山谷之所以恐怖，便是因為它是正邪兩股靈氣的匯聚交雜之地。平常修真者來此，只有害，絕無益！可對於你來說，不同！”
“師傅為何有此一說，莫非，又是降世神通的關係？”
“不，你在這不同，是因為，你有我這個師傅！”子鍵一聽，心中一震，這和師傅有何關係？“從今日起，我將授你兩門絕學，一是《軒轅寶錄》，一是《九幽魔箋》。”龍軒嘴中說到玄遠寶錄時，似乎想起過往的什麼事情，一陣發獃。“此二書，乃是數千年前，兩大絕世高手所著，一是黃帝軒轅，一是魔神蚩尤！”
“黃帝和蚩尤？”子鍵震驚，那只是神話中的人物，以前自己一直當作神話的人物，此刻才發現原來真實的存在過，心中能不震驚？不過，當年一個只會玩耍的自己，這些天所見，又哪一樣不像神話。“不是說他們一個是神仙，一個是邪魔嗎？怎麼會將他二人的武藝，一起學習呢？”
“愚笨！世人便是如此，所以一直停步不前！正與邪，原本就是個難以分清界限的東西。何況其絕學之為正或為邪，在於使用之人所為之事，而不在其本身。你敢說，刀是邪惡的嗎？”龍軒輕睨地看着子鍵，在這方面，子鍵完全是個不成熟的小子！
“師傅說得有理。如此，我魔正雙修，本身便是個正邪兼容的罐子，因此，這死亡山谷中的殺氣詭道，不僅對我無害，反而有益？”子鍵按着龍軒的說法，推論下去。
“看來，你也還算不太愚鈍！”龍軒說道。
子鍵何止不太愚笨，他簡直就是聰慧過人！人越是調皮，越是背經離道，大腦越是靈活，心思越是巧妙！在這個時代，能像王風岳夫婦般看透世事的有幾人，子鍵的發育，可以說十分完善，除了武藝，他的每一項，在王風岳的調教下，都過人一籌，只不過一直不務正業的他一直沒實踐的機會，沒顯示他的才能罷了。至於剛才的無知，也不過是因為著實缺少對修真界的了解，因此一直以自己的認知範圍來判斷事情而已。
“從今天起，你每天修鍊《玄遠寶錄》和《九幽魔箋》五個時辰，其餘時間，參加實戰！至於睡覺，每日一個時辰！”龍軒說道。
“行！”一個時辰，對子鍵來說夠了。為了早日報酬雪恨，他甚至連這一個時辰都覺得浪費！
“好，從今日起，你要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大聲豪笑……”
“還有大拳揍怪獸！”子鍵不等龍軒說完，便插口進來，他可沒忘了今日那隻紅身白額巨虎！
“好，大拳揍怪獸，哈哈哈哈哈……”龍軒大笑起來，三哥，你的兒子，將來必是一條好漢！
當夜，谷風暖散，皓月當空，星碎玉盤。子鍵一日辛勞，死死的睡去了。龍軒看着躺在地上縮成一團的子鍵，忍不住脫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子鍵的身上。
“爹……娘……若雨，若雨……”子鍵做夢了，夢到了他這一生中最愛的人，卻也是讓他最痛苦的人。一邊呼喚着他們的名字，眼角，不可抑制地流出眼淚來。“爹……”龍軒蓋到一半的外衣突然停住，然後又慢慢地蓋了上去，深怕驚醒子鍵。
是什麼，劃破了少年那平靜的生活，留下一堆，殘碎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