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回到最初
“再見,說多少次都無所謂。”
望着天空,彷彿輕輕地嘆息,又似喃喃自語。
我又回到了鄉下,生我養我的地方。古語說:“往而不來者,年也;不可再見者,親也。”“再見”又不是永不相見,我覺得說多少遍都無所謂。猛然想到日本茶道術語的“一期一會”。我有點顫慄,害怕已經輕輕的佔據我的心房。
此時的我正在巷道的躺椅上,靜靜感受着穿堂之風拂過臉頰,髮絲微動的愜意。我幾乎要睡著了!幾聲蟬鳴劃破長空,這使我有些惱意。腦袋“叮”的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來不及捕捉。閉着眼細細的回想,希望那蟬再叫幾聲,還原剛剛的場景。果不其然,耐不住寂寞的蟬,鳴叫再次劃破長空衝上天際。思緒豁然開朗起來,那個夏天我們一起在灑滿餘暉的道路上狂奔,裙帶飄揚,衣袂翻飛。紅色蜻蜓一群一群低低的飛。太陽高度角使得影子細長無比,漸漸地變得緋紅、模糊。
“卡卡!快回來,你小軒哥哥來了!”煩啊,正在興頭上卻被召喚回去。真是掃興。
“再見!你們玩着我先回家了。”每次都是,每次都是,來幹嘛啊。還真當自己是皇帝老佛爺了,要接駕不成!
晚風吹着古樓門上的利是優哉游哉地晃來晃去,閑適安逸。我走進院子進了上堂屋。一絲風吹着一縷髮絲沾到唇上,痒痒的。顧不得許多。一心想着那老佛爺見不到人黑着臉的樣子,我就寒磣。
“磨蹭什麼,每次都等你那麼久。”莫宇軒在對面樓上朝我招手,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誰讓你等了?誰讓你來了?這是我家,你搞清楚狀況好嗎?”我反唇相譏。儘管不爽他,我還是趕緊下了天井,走上咯吱作響的木質樓梯。其實我也不喜歡等人,更不喜歡被人等。那種等待中的幸福感我是無論如何也體會不了的。我後來才知道莫宇軒很喜歡毛利蘭的一句:“其實我一直都不厭煩等人呢,因為等得越長久,重逢時也就更幸福啊。”毛利蘭是否能等到工藤新一我不清楚,但是我知道的其實新一一直都在她身邊。只是以另一個身份陪着她、保護她。
在後來的日子裏一直都是他在等我,而我是因為煩他,故意拖拖拉拉、磨磨蹭蹭。看到他一臉不耐的樣子我在心裏都偷着樂。
莫宇軒並不是與我有血緣關係的哥哥。他爸和我爸上學那時,恰巧一個班,又恰巧同名他爸叫莫蓮華、我爸叫童蓮華。聽聽!多麼斯文的名字!我不由得打個寒顫。種種因由,促使他們成了惺惺相惜、臭味相投的好友。山公與嵇、阮一面,契若金蘭。在某年某天一個時間他們竟然做出了拜把子這樣的大事!
“生得風姿瀟洒;氣宇軒昂;飄飄有出塵之表。”莫蓮華斷章取義,給兒子取名宇軒。這是我所鄙視的。我單名卡。名字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內涵。是我爸隨意一翻字典看中的,拿去叫算命先生與我的生辰八字做了比對。那算命先生眼一閉,口吐蓮花:“這‘卡’嘛,關隘地方,謂之‘卡’。紅塵劫數也是‘卡’。緣起緣滅便是劫。且不說這意,謂之形也。上下共筆,猶猶豫豫;輾轉踟躕……”不待先生說完,童蓮華不爽。說道“不會撿好的說啊?非得讓人不高興啊!嘖……”黑着臉撒丫子就走。請算命先生只是為討彩頭,誰知這先生竟不識好歹!童蓮華是不迷信的,偏偏就要這個字做了我的名。
其實我不反感莫宇軒來我家。他每次來都會帶上新買的遊戲卡來和我分享。他總是每個星期的雙休日呆在我家,窩在我的小房間裏整天整天的打遊戲。手柄都玩壞了好幾對。
“這次帶了遊戲卡嗎?老佛爺!”我有點憤然,口氣也不善。
“就知道遊戲卡,每次都等你那麼久。你到底在外面玩什麼那麼起勁?”那語氣活像吃醋的小媳婦。滿臉的慍怒,口氣嬌嗔。
“我為什麼告訴你?你又不是我的什麼人!簡直是莫名其妙。到底玩不玩啦?等會吃晚飯了就沒法玩了。”我們家不成文的規定,吃了晚飯就要我寫作業。沒有作業也要看書。這期間我的房間是進不去的。因為我房間裏的那台小霸王對我來說吸引太大。而且最不可理喻的是,每天晚上,只要我進了房間二十分鐘以後我媽就給我把電掐斷。如此神秘的黑色也困不住少女的心。黑夜裏黑色,眼睛滴溜溜的轉,赤腳踩在木質地板上,摸着黑找到白天藏起來的蠟燭和打火機。“嘩!”黃色的火苗微微顫顫。藉著柔弱的燭火,貪婪的閱讀從同學家借來的小說。各種書都看,無一例外。看這些課外書是老爸明令禁止。但是沒關係,這個黑夜是我的。這份享受也是我的。任何人都無權剝奪!
“沒帶,什麼都沒帶。你說得對,我不是你什麼人。我走還不行嗎?我再不來了。”我發誓我真的不知道他為什麼那麼火大,我怔住了。他從來不對我大聲說話的。如果說是因為青春期的叛逆,這倒是可以理解。也對,我們都是該叛逆的時候了。青春期的荷爾蒙總是暗中作祟,把一切都攪得一塌糊塗而不自知。總是因為一些無關緊要的話語,口沒遮攔,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男孩子不都是這樣嘛。我不覺得我有什麼不對。
我決定對他採取冷暴力行動為。敵不動,我不動。我倒在沙發上,等着他邀請我一起玩遊戲。我以為他過一會就會好了,就會哄着我說“小童子,我們不生氣啦。一起打遊戲去。”
卻不曾想,他扭頭就走。把我家的樓梯踏得咚咚作響。泄憤似的。他似乎踩在我的身體上,只有用力踐踏才解氣。我渾身一顫居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瞧他那樣子,橫的跟別人欠了他二五八萬似的。搓搓胳膊,我暗自腹誹。但是發現苗頭不對,我就急了,軟了下來。聲嘶力竭的吼着“你別走啊,我錯了還不行嘛!你是我小軒哥。你是我哥!喂~!”
然而莫宇軒就在我叫住他的剎那。我感覺隱隱有些不妥。他面無表情的轉過來,盯着我。然後用他高高在上的嘴臉像個皇帝般漫不經心的說:“這才像話嘛,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這前後落差太大了點,我表示無言以對。
年輕人的脾氣總是來得快去的也快。剛剛吵鬧過後不久,就又玩得像一個人似的。
天空正在被巨大的黑色幕布所籠罩。一點一點,一寸一寸落下。又猶如巨石般的往下壓,壓得蛐蛐聲聲尖叫,壓得騷,動的犬吠漸漸減弱,壓得蝙蝠一圈一圈的低飛。掌燈時分,萬家燈火齊齊的被點亮。晚飯吃得早的人家,已經三三兩兩的出門消遣了。小孩子在曬穀場上歡騰地扑打小翅膀。用過晚飯,在鼓樓門口擺張椅子。靜靜的坐着。我正在回憶悄悄滑過的青春。
十六歲以前我是乖巧聽話的,只是偶爾發點脾氣。會偷偷看幾本小說或者漫畫。在哥哥的陪同下玩遊戲。我得解釋一下。我的哥哥不是指莫宇軒,我從來不喊他做哥哥。童垣才是與我有着血緣關係的哥哥。我們從同一個娘胎出來,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
我有一次跟童垣說“血緣關係真的是一種很特殊的存在。”。他只是咧着嘴笑,有點像利物浦球隊的邁克.;歐文——那個風一樣的少年。他得意的說:“上一輩人的愛情產物能不曖,昧么?”我有點跟不上節奏。現在細細一想是有那麼幾分道理。
十六歲以後的我變得讓我自己也不認識了。我叛逆,討厭條條框框,活潑又彆扭又沉默寡言。有點像荷葉上的水珠,嚮往五光十色的世界又害怕危險。受不得外來因素的刺激和騷擾。身體裏面彷彿住了好幾個小人。我曾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多重人格。我記得一個朋友說過我就像一個矛盾集合體。
我剛跨入高中的大門那天,我是興奮無比的。我以為終於脫離了父母的管制,到了縣城的高中可以無法無天了。開學那天爸媽都沒來送我,就連我認為最愛我的哥哥都沒來,這讓我很失望。但是失望是暫時的,我仍然忍不住的雀躍。
當然,雀躍也是暫時的。陪我來註冊的是莫宇軒。我們念同一所高中。當班主任問我是否住宿時,多事的莫宇軒給我報了外宿。不用說,肯定是家裏人的准許。他們還真忍心讓我寄人籬下。莫宇軒家是三室一廳的小公寓。他問我為什麼要加個“小”來形容他家。我望着他,反問:“你覺得你家很大么比起我家?”
這是毫無可比性的。我家是老式的上下座的房屋。有院子,有天井,有閣樓,有上下座兩廳,每一座六個房間。當然廚房在我的觀念中是上不了檯面的。太臟!
我家的格局構造還是相對簡單的。你是沒見過更老一點房子。好幾家人的屋子連在一塊,左一個廂房,右一個偏房。這個門可以去他家,過了那個門又是另一家人了。如果你是頭一回去,我敢打賭你興許連後門都找不到!真能稱得上山窮水復,柳暗花明。裏面還有長長的一欄豬圈,分成一小間,每家一間。在天井裏打口井,好幾家人用。還會有更遠的人家回來擔水。我喜歡這種風格的屋子。通常堂屋會有共同的香火。屋頂有玻璃瓦片。祖輩們都稱之為亮瓦。太陽出來會有光束投下來,空氣中的飛塵、顆粒不知疲憊的四處亂竄。那金黃的光束讓我想起提香的金色。溫暖又輝煌。
我一千個一萬個的不願意,終於還是住進了他家。住進去那年他媽媽還在,對於我的出現她總是客客氣氣的。無論我怎麼討好她。或者無視她。她對我一直都有種疏離感,不遠不近,也不動怒。不像他爸爸那樣親切豪爽,讓人舒心。
高中二年級下期前的寒假,他父母離異。母親改嫁了一個早期下海的商人,只知道那人姓陳。他依舊住着小公寓,我也沒有搬去學校寄宿。他媽走得很決絕,轉身的時候我分明聽到一聲呢喃。是“再見!”,像一個幻覺似的輕輕地在我腦海里敲擊。那力度彷彿是羽毛劃過肌膚;微風拂動柳枝;嬰孩兒的觸碰。似對我說的。因為他們都沒有反應。我總感覺她挺直的背影很僵硬,像一條細長的冰,只要一個輕輕的撞擊就能折斷。他一句話也沒說。莫叔叔也是。那天特別特別冷,天下着牛毛雨夾雜着小顆的米沙子雪。他家沒有瓦片屋檐。如果有,你一定會看到一條一條的冰凌倒掛在瓦楞上。整齊的一排。如懸針,似垂露,晶瑩透亮的。
我自覺莫叔叔對她的疼愛是無可挑剔的。我那微薄的情商還不足以讓我明白成人世界的愛情觀和價值觀。我從不過問別人的閑事,即使是莫宇軒。此後的莫叔叔變得沉默,不再熱情。應該說是更溫柔了。因為他說話不再是那樣豪爽,不再愛憎分明。而總是細聲細氣的。怕驚動了鄰里,怕惹來非議。有時候流言是能夠殺死一個人的。**和精神是可以剝離開來的。我想起一首詩,一首我不知道怎麼形容的詩。
是這樣講的——有的人活着,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着。
剛剛開始看的時候有點像丈二的和尚,但是細細一想才明白個中的意義。在這裏我只想說精神是最堅韌的,也是最脆弱的;人沒了精神況且還能苟活於世。沒了**就真的什麼都完了。那天起莫叔叔的精神便隨着她的離開,脫離了**飛上了那九重天。他的世界徹底坍塌了。他離開了小公寓,離開了他們有共同記憶的房子,跟着我爸去了深圳。
暖黃色的燈光下,已經不再溫馨的房子。它變得寂寞、冷清,失了溫度。莫宇軒忙着高考的事無暇管我,又為沒了家長在,我變得不愛回家;曠課;遲到;早退;頂撞老師。交了些狐朋狗友。剛開始時偶爾不回家還會撒個謊搪塞;後來愈演愈烈,我開始經常的徹夜不歸,被抓包了還理直氣壯。我的成績呈勻加速地下跌,猶如股市崩盤,物價上漲。直到期末考試,這時候莫宇軒的高考已經結束。並且估了分,填好了志願。他在父母離異后似乎沒受多大影響,只是為高考一頭扎進題海里。話說回來,他這種平靜也有可能是表象。我總是和同桌程承一起鄙薄他是怎樣一個皮涼情薄的人。
暑假兩個月我沒有回家,完全是因為他不願跟我回我家,我媽擔心他一個人住不會照顧自己索性也不叫我回去了,殊不知真正需要照顧的是她的女兒。
我的廚藝極其糟糕,卻很能吃。用現在的**是“我是一個偽吃貨”。幸運的是,莫宇軒總是會拿出各種吃的滿足我的五臟廟。我有偷偷地看過他在廚房忙碌的樣子,不可否認的是他真的是居家旅行必備好男人。他生得雖不及“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的寶玉,但較之也不會遜色幾分。
他媽媽走了半年了。這半年裏他發生的變化我悄悄看在眼裏,有些心疼,又有點慶幸。心疼的是他變得不苟言笑,經常蹙着眉;慶幸的是他的脾氣溫和了許多。臨近大學新生入學的那段時間,他經常說:“童卡,你一定要努力。大學的時候也填報g理工大學,這樣就方便照顧你了。”
對,我記得很清楚。他是用帶點命令的口吻來說的,語氣有點像我爸。我很不舒服!生過他的氣,和他理論過。我想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跟他處在同一個學校了的。我以為他不在的這個高三我會過得很快活。
我終於如願了——寄宿在學校。以前莫宇軒在身邊總是管着我,不要隨便交朋友。有男生對我示好總是被他少年老成板着的臉嚇退。程承也多次打聽我與莫宇軒的關係。她美其名曰:“關心同桌。”但是她心裏的小算盤我還不清楚。她分明是暗戀他!她也曾嫉妒我說:“和那麼一個冷麵帥哥住一個屋檐,需要的話我晚上給你送棉被!”酸溜溜的語氣讓我想起山西的陳醋,嶺南的楊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