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不是每個故事都有美好的結局。不,這是否能算作是一個“故事”或許都有待商榷。但是——

“黃瀨。”

聽到自己名字的那個瞬間，黃瀨以為自己幻聽了。

“黃瀨涼太。”

直到那個聲音再度響起。

“……”

愕然之中，黃瀨緩緩回頭。然後他看見了那個站在他身後的人。而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星野冬月。

“老師——”

驚喜？錯愕？急迫？憤怒？放鬆？

所有的感情糾結在一起，以至於黃瀨不知道自己該擺出怎樣的表情去面對忽然出現的冬月。現在的他就連質問冬月先前去了哪裏、為什麼會聯繫不上都忘記了。黃瀨只是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冬月一步步地走向自己,然後怔怔地流下了眼淚。

“為什麼要哭啊？！”

看見黃瀨的眼淚,冬月原本不快的沉穩腳步馬上變成了急促的小跑。穿着不習慣的高跟鞋用有些笨拙的動作地跑向黃瀨,冬月那彆扭的跑步姿勢讓人懷疑她是不是會馬上摔倒在地上。

然後,也就是這樣的她——

帶着滿面的擔心飛奔到了黃瀨的眼前。

“哪裏痛嗎？！是不是腿又……還是被人說了難聽的話？！到底是……？！”

“——”

滿含擔心的話語消失在微暗的夜空之中。這個瞬間，只有冷風吹拂的聲音掠過冬月的耳邊。被傾□的黃瀨用力地抱緊在懷裏,整個嬌小的身軀都被黃瀨壓得往後略傾的冬月還以為自己會就這樣往後倒在地上。

些許的晶瑩從冬月的眼前掉落下來,冬月抬頭，見黃瀨仍在無聲地哭泣着。和比賽結束時那釋放出所有感情的嚎啕大哭不同，現在的黃瀨正極力壓抑着自己馬上就要爆發的感情。害怕自己的感情一旦全部傾瀉而出便會嚇壞冬月、給冬月帶來麻煩的他唯獨無法壓抑住自己的眼淚。

“……黃瀨……？”

看向黃瀨的清亮黑眸和兩人剛相遇時沒什麼不同。承受着黃瀨整個人壓下來的力量，同時又被黃瀨支撐住身體的冬月有那麼一點兒茫然。

“老師……”

一張嘴，從嘴巴里冒出來的就是軟弱的抽泣。就連自己都覺得作為一個男人這樣的自己真是遜到了極點，卻怎麼都無法拿出一副爽朗的表情去面對可能是最為令人痛苦的結果。

被撕扯的七零八落的感情叫囂着：“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我一個人！”用上僅剩的所有力氣去捂緊心中那個鈍痛着不斷出血的傷口，那抽搐着的傷口卻流出更多更多的鮮血。那些猩紅濡濕了黃瀨的心，也濡濕了黃瀨試圖阻止傷口繼續流血的手。最後湧出黃瀨的眼眶，化為成串的淚水滾落下來。

有些微的嘈雜傳進了黃瀨的耳朵里。四周本就還有不少人沒有離去。在海常男子籃球部的成員們大張旗鼓的開始尋找冬月之後，四周聚集的人更是多了起來——聽說海常這邊的教師聯繫不上還找不到人的其他學校的師生以及會場的安保人員都主動地幫着尋找冬月。

越來越多的人看向了黃瀨和冬月。知道自己抱着冬月的畫面已經被太多人目擊到了的黃瀨顫抖着試圖放開抱着冬月的手。

現在還來得及。

現在還能矇混過去。

現在還能阻止自己毀了她。

——只要放開她，以“學生”的態度面對她這個“老師”。笑着用別的事情把自己的失態敷衍過去，她就不用面對他人異樣的眼光，她就不會被人指指點點。否則，無論之後自己再說些什麼、再做些什麼，她也會因為自己而背上罵名與侮辱。

哪怕，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源於自己自作多情的單戀。

哪怕，她只是溫柔而隱忍地承受了自己的任性。

可是為什麼自己這哽咽着的喉嚨說不出：“老師，對不起。”？這顫抖的雙手怎麼都無法從她的身上放下？

“黃瀨。”

嬌小的娃娃臉女老師拉下了黃瀨抱在她身上的手。黃瀨頓時如同被人重擊背部一般痛楚地駝起背，肩頭顫抖個不停。

“開心嗎？比賽。”

深深地凝視着黃瀨，仰着頭的冬月笑問。她這沒頭沒腦的問題讓以為她會撇清和自己關係的黃瀨猛地一怔。

“有好好的，和過去的自己做一個了斷嗎？”

握着黃瀨手腕的手緩緩地下滑至黃瀨的掌心之上。冬月第一次主動拉起了黃瀨的手。

包括武內在內，海常的眾人因為聽人說見到了自家的教師出現在了ACE的黃瀨面前而飛奔回剛才黃瀨所在的地點。

黑子、火神、桃井、櫻井、高尾還有被拉着高尾拉着找人的綠間，出乎桃井的意料主動幫忙找起了冬月的青峰，熱心腸的誠凜眾人也都先後停步在了能看得到黃瀨與冬月的位置上。

好不容易擺脫了人流，隱身於虛空之中找到了冬月蹤影的奇奇也停下了原本向著冬月而去的腳步。

眾人的視線之中，與黃瀨十指纏綿的冬月笑着開口。

“有不遺餘力的，完成絕對不會讓自己後悔的比賽嗎？”

黃瀨的眼淚從他的眼角滴落，滑過他的臉頰與下巴。

“打籃球，開心嗎？”

“——”

黃瀨先是沉默。后是挑起了唇角。

咧開嘴，露出潔白的牙，流着淚璀璨而笑的黃瀨道：“是的！！”

“很開心！！無論是比賽還是打籃球本身、都、很開心——！！！”

聽到黃瀨的回答，鼻頭一酸的冬月眼裏也噙滿了淚水。

“是嗎？”

笑着握緊黃瀨的手，努力控制着自身的感情，好讓自己不至於失控地哭出來的冬月臉上綻開了更大的笑容。

“那麼，考慮下我們的事吧。”

望着黃瀨那張吃驚的臉，冬月想：自己等着一刻很久了。

（真的、很久了。）

（……不，或許我，一開始就該這麼做了吧？）

“老、老……師……”

黃瀨結結巴巴的模樣煞是好笑。先前還哭得一臉狼狽、連蜜色的眸中都只剩下悲哀、痛苦與絕望的他臉上如今是不太自然的緋紅。那冬月最喜歡的蜜色眸中也重新浮現出驚人的光彩。

這一刻，冬月覺得自己就是溺斃在這蜜色眸中的小蟲子。再也不能自由地飛起，也再也不想從這蜜壇之中飛出去了。

“你對我是怎麼想的呢？”

答案雖早已不言自明，可冬月始終還是想親耳聽到黃瀨的答案。

“……歡。”

最初的回答是小小聲的，害羞到極致又熱切到極致的囁喏。

“喜歡！！喜歡！！！”

而後是大聲宣佈。大聲到讓冬月面紅耳赤地落下淚來的宣佈。

“我喜歡老師！！！”

笑望着黃瀨那張認真的臉，冬月用顫抖的聲音道：“那，你想要和我在一起么？”

周遭的其他人似乎都已經消失不見了。這個世界上只剩下自己與眼前的這個最喜歡的人。聽不到其他人的聲音，也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只能看到自己面前的冬月的黃瀨鄭重地點了點頭。

“嗯。我想要和老師在一起。永遠，在一起。”

於是冬月的眼淚又落了下來。

“即使，這會是一條很艱辛的路？”

“嗯。”

笑着親吻冬月臉上的淚痕，黃瀨輕聲道：“只要老師、不，只要冬月在我的身邊……什麼都讓它放馬過來吧！”

“絕對、”

“絕對不會放開你的哦。”

“——絕對。”

冬月笑了。

那是奇奇從未見過的、前所未有的幸福笑顏。

“……如果有一天，你忘記了我——”

“不會的！！”

急急地打斷了冬月的話，黃瀨大聲道：“我絕對不會忘記冬月的事的！！……就算有千分之一、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我把冬月忘記了……我也絕對會再一次想起你的事情來的！！”

“一定會再一次、不，無論幾次都會再想起來的！！！”

被按住肩膀的冬月先是一怔，后復一笑。

“嗯。”

向著黃瀨點頭，冬月笑道：“我很高興。真的、非常的、高興啊……”

淚水控制不住地往下墜落。冬月拚命地將黃瀨的模樣刻進眼中，可淚水卻一再模糊她的視線。

“……”

被冬月的笑容觸及到心底最深處的柔軟，雙手像有自我意識那樣憐愛地輕撫上冬月的臉龐，抹掉冬月臉頰上的淚水，黃瀨低下了頭。

毫無風情可言的路燈之下，寒冬的冷風之中，愕然的各校選手與監督、湊熱鬧的圍觀路人們以及薄荷綠的貓兒眼的注視之下——

黃瀨涼太吻上了星野冬月的唇。

有風吹過。吹亂了冬月的頭髮，也吹得黃瀨看不清眼前之人的樣子。下意識地想要抱住眼前的冬月，黃瀨的手卻只能觸碰到平地而起的冷風。

“謝謝。”

周圍的人發出的驚叫聲與尖叫聲中，黃瀨如同幻聽一般聽到了幾乎要被風聲蓋過的清淺聲音。

“我也喜歡你。”

“涼太。”

有什麼東西消失了。就這樣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

“……”

黃瀨有這樣的直覺。可他偏偏想不起剛才消失在自己面前的是什麼東西。

（……不不不，消失的不一定是東西吧？）

一臉茫然地站在原地，和同樣茫然於自己為什麼要站在這種地方、自己是在做什麼的其他圍觀者一樣茫然的黃瀨默然地想着。末了又疑惑於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麼：如果消失的不是東西而是人，那自己又怎麼可能記不起來？

（我又不是健忘症患者，連剛見過的人都想不起來——）

不知為何，在想到“人”這個單詞的時候，黃瀨的心中微微地抽搐了一下。

“啊咧……？”

按着自己隱隱作痛的胸口，感覺到臉上一片濕冷的黃瀨愕然地發現自己的臉上還滿是淚水。

“為什麼……？”

用手一抹自己臉上的淚水，感受到淚水所帶來的冰冷的黃瀨只覺得自己胸腔之中似乎缺了一塊連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