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若成帝路,時可待我?
安成剛上三樓便深感一股無形的壓力朝自己壓頂而來。
丁浪感覺安成腳步放緩,抬眼一看,果見那優雅深重的男子已在那裏,回首向安成說道:“每日都來。”
安成的反應突然變得冷淡,甚至還有些不悅和怒意:“嗯。”
沉默,長久地沉默。
丁浪感覺兩人無形的威壓將自己封閉其中,隱約便有些呼吸不暢,躬身立在一旁。
耶律斜軫在剛才與安成驚鴻一瞥的短暫視線交融中,感覺到這少女並不想見自己:“病已大好了?”
“多謝。”安成略微停頓、頷首,以示謝意,並未停留。
慕容珏應安成之邀,來礬樓。
安成與柴韞婉道:“婉兒,你與阿離先去罷,我與慕容姑娘待會兒過來。”
柴韞婉點頭,這人到底是誰,與安成是何過隙,何以一見面便這般詭譎壓抑,實讓人費解。因閻文妤姐妹與潘玉妍、薛靜宜、盧蓁等已到,便與丁阿離離開。
“公主瘦了許多。”
“他近來可好?”
“楚兄可未能來,他家兄新喪,想來正忙。”說這話的是錢惟演。
“真是可惜,才當上新郎官幾天。”
安成還未回頭,丁浪已在前急請:“請這邊走。”,遂吩咐清河:“你去向郡主和丁姑娘說明,我就不過去了。”
慕容珏將木盒交於傲雪,安成已迫不及待打開,是一張羊皮卷,慕容珏搖頭:“公主,這是什麼文字,看不懂說些什麼。”
安成愛不釋手,向慕容珏解釋:“這是缽羅缽文,裏面有神話、英雄故事,還有史實,是一位宮廷詩人所寫。”
“公主射閱廣博,臣女實在欽佩。”慕容珏由衷地道。
不多時,柴韞婉派凝玉來請安成與慕容珏,安成便道:“阿珏,你去吧,我實在喜歡這本詩集,要迫不及待讀下去了。”
“那公主,阿珏就去了?”慕容珏知道安成一向是不喜歡香道的,且聽興平郡主說最近與柴郡主似有嫌隙,既得安成指令,當下退出。
“嗯。”
篤篤篤,門內一片靜寂。
“進來。”
傲雪頷首開了門,丁浪入內,安成鳳目微閉薰然示意歸坐。
“楚佔南的死因,本該是因為一首歌謠。”
“歌謠?”
一向巋如古森臨泰山之崩而不變色的丁浪神色晦暗難明、忐忑猶疑:“不過現在已經不存在了,世上不會再有人會聽到這首歌謠。”
丁浪從袖中取出一個紋飾精美的鐵盒,打開來,裏面絹帕上印着血跡斑斕的箭蔟:“這個,是當日從您城郊遇刺的宮車上取下的。”
西郊軍演和軍械庫事件,諸位皇子、軍機大臣、武將降臣都涉其中,朝局詭譎涌動、儲位之爭,上位者的刺探。
城郊遇襲,罪證指向德芳皇兄,為了驗證之前的猜測,以病體為餌,終於動了惻隱之心,是為了平衡之前丁浪之前所證。
安成接過鐵盒,那日遇刺的事不能避及得浮現在眼前,自己和那人同為棋子,這樣的局中局,亦不過是想取自己性命罷了,他怕那事敗露,只是楚昭輔為人沈鷙有謀、恭謹善計,政治投機也不會選擇他,那麼是何原因呢?
蘭屏在旁道:“公主,有一事奴婢不知是否有些關聯?”
安成、丁浪皆回頭:“何事?”
“楚佔南娶的是薇雅姑娘。”
安成皺起眉頭:“原來如此。”
丁浪對薇雅有些印象,那女子原屬聽雪樓,彼時的她,經常披着輕紗外出,猶如含苞欲放的茉莉花,既俊俏水靈,又芳香四溢,現在獄中的盧寬格外喜歡她那嫵媚之態:“她本該是送給盧寬的。”
蘭屏悲苦那女子的命運,眼中苦澀,心中感慨,低頭隱忍,好在沒人察覺。
安成出門,見耶律斜軫還未走,笑了一笑,問傲雪:“好了,李氏樂可在,給她送去,將軍還未走?”
傲雪懷抱凈瓶插花離開,耶律斜軫察覺安成氣息文弱:“你病仍未好,讓我看看你。”
安成失笑:“你是大夫嗎?”
耶律斜軫褐瞳收縮,臉色微變:“不能治好?”
安成聞言搖頭:“沒什麼事。”
耶律斜軫對安成的心不在焉一向厭惡,但她並不在意,或者說從不在意:“你還有心思談論這些?”
“什麼?”
耶律斜軫回到行館時,蕭繁與蕭千月正在談論蕭撻攬的來信,瓏兒端來飯菜侍奉耶律斜軫,蕭千月卧床休息了半日,此刻方有了點力氣,聞到馬奶酒的香氣,忍不住想喝一口,被蕭瓏兒阻止:“你還不能喝酒。”
蕭繁遙望松間明月,飲酒自醉,卧窗邊:“那丁姑娘今日說了,不再見你,我早說了,人家對你無意,你別再自討沒趣。”
蕭千月雙眼灼紅,立馬跳起:“你說誰自討沒趣!”
蕭瓏兒目瞪口呆,見耶律斜軫臉色鐵青,已嚇得發抖,好在那兩人大概察覺到氣氛森冷壓抑,停止了打鬥,不敢再言語。
傲雪、筱蝶進來侍奉,安成正將慕容恭所送詩集放入書架,慕容珏說他之前去了薩曼帝國,得了這詩集,不遠萬里,歷經數國,這是這次給安成的禮物,他真是有心。給慕容珏的禮物是一把巴拉沙袞製造的名貴彎刀,這次的回信,安成用的是缽羅缽文,明日就可以出宮給他寄去了,可以想像他在邊關沙賬外,讀到這封信中的情景,將信收在木盒中,為了與賢分享這詩集,安成命傲雪研墨,譯成漢字,寫了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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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雪向安成稟告:“晌午四皇子來找公主,也沒說是什麼事,公主您不在,也就走了。”
“知道了。”
院中有人舞劍,夜有些深了,松風有如細細的波濤從耳邊略過,仔細聽,有如滾珠鳴玉般的森泉在月色下發出金色的光,院落正對着山崖,有十幾棵百來歲的古松盤曲郁接,透露出濃濃禪意。
山風浩蕩,崖下湧來如潮水般的霧氣,恍如仙境,竟不知人間歲月幾何。山間,有的樹紅了,有的依舊綠意盎然,有些卻已經開始凋零,有些也許很久都沒有遇到春天……海印寺像是包括了所有生命的可能,因為她那麼古老,那麼長久,那麼安靜,彷彿是忽視了一切一切眼前的過往,伽倻山的飛鳥攜帶着鐘聲走得更遠。
那是快到宋土的前一日,白天風平浪靜的海面突然狂風大作,黑浪滔天,巨風襲擊差點觸礁,巨浪打來,船隻差點顛覆。
頃刻之間,眼見數艘商船在颶風打壓下覆滅,突然發現有一群水族聚集在波濤洶湧的海面,眾海客萬念俱灰,以為必死無疑,向天請求龍女相救。
賢團結眾人意志,不顧自身安危,親自督船,在海上飄搖,忽見桅杆上紅光一閃,見一神女在海中閣樓對自己微笑,賢自嗔,莫非我等今欲命喪於此,仰天問:“你是誰?”
神女微笑:“你等依火光而行,可解此難。”
賢遠眺海岸,果見湄洲島方向有一處火光,正欲抬頭言謝,卻見桅杆上什麼也沒有,命重新組織商隊航行,有熊熊大火為船隻引航,終於躲過滅頂之災。師父曾說大海風止波靜水澄清時,天際萬象巨細無不印現海面,譬喻佛陀之心中,識浪不生,湛然澄清,至明至靜,森羅萬象一時印現,三世一切之法皆悉炳然俱現,倒真的印了此景。
賢驚醒,想起第一次進宮見安成,我此前雖未見她,卻早已見她,她是早已在我心中的了,又想起欖山之約,畫完之日,或是是歸國之期,應祖母與堂兄之約來宋,為考察治國經物,然與她心之許約,她在哪裏,吾心便在哪裏。欲娶帝姬,宋皇又怎會將她交託於一個普通王子,若成帝路,時可待我?
“世子,安成公主來了。”柳拓雨低伏在門外。
賢哥哥來得有些快啊,安成這麼想的時候,賢已經在面前了。
兩人出門的時候,安成便取笑:“賢哥哥走路好快。”
“因為想見你啊。”賢有些靦腆,總覺得安成是故意問的。
安成上下打量賢,盯着賢的眼睛:“又臉紅了喔。”
蘭屏悄聲與傲雪道:“世子真是好脾性,給公主欺負取笑。”
傲雪不以為意:“或許世子樂在其中呢。”
兩人在街上閑逛許久,往礬樓吃飯。經遼行館,恰見耶律斜軫與蕭繁外出,本不欲見,恍然瞧見與丁浪同乘一騎的女子,好生熟悉,卻是哪裏見過。
蘭屏憶及那人:“是艾麗娜兒!”
那女子與其說是靠着蕭繁,不如說是昏睡,蕭繁心裏發毛,忽見一青衣女子騎白馬急追,賢問:“怎麼了?”
“賢哥哥,跟上去。”安成在車內道。
蘭屏道:“公主,剛才那是慕容姑娘。”
安成點頭,阿珏追他們做什麼?是什麼事竟驚動了他?
跟着慕容珏過了西街,進入西市,西市是栗特人、波斯人、拜占庭人、天竺人、吐蕃人、遼人、党項人混居,貿易繁華,酒肆遍地,商賈往來之地,蕭繁身材驚人、昂藏天神、沙場驍將十分顯眼,在這各國人種、三教九流往來的街上也未跟丟。
蕭繁勒馬回望,森冷一笑,忽覺胸口沒了氣息,冷哼一聲,將束手的艾麗娜兒扔在地上拖行,慕容珏追來時,恰見艾麗娜兒被拖向另一條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