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集思接連議應對
快中午時,前部的陳敬兒營抵達了臨漳城下。
身在中軍的李善道,離臨漳縣城還有幾里地,陳敬兒帶着幾個陌生人,親從前邊的本部中趕回,來向他稟報:“郎君,臨漳令獻城投降了。這位就是臨漳令。”
他指着的是陌生人中的一個中年男子。
李善道將此人扶起,打量了下他,笑道:“足下便是臨漳縣令?足下清名,我久仰之。今得與足下在此相會,幸甚至哉。足下不必多禮。”
這人惶恐應道:“本應出城遠迎,卻不意將軍天兵來的如此之速!尚未遠迎,將軍大駕已至。”
此話和李善道的客套話說的同樣不真。
臨漳縣如果是真的想降,定然不會等到兵臨城下才降。這肯定是昨天李大黃率引其部,從臨漳離開后,城中的一干官吏驚慌無措,委實是沒有半點辦法了,所以今天才只好開城門投降。
李善道寬慰他說道:“我軍是義軍,絕非賊寇之類。足下盡可放心,我已傳過軍令,貴城如降,秋毫無犯。我可在此向足下保證,我部數萬步騎,除掉接防的部曲外,一兵一卒,都不會進你城中。貴城士民、父老,一個也都不會擾掠。”問道,“這幾位是?”
這臨漳令便將另幾個陌生人,一一向李善道做了介紹。
或是縣丞、或是大曹的曹掾,俱是臨漳縣寺的實權人物。
李善道點了點頭,令取來告身,將這幾人的名字寫上,仍以他們現任的官職,委任與之,寫好后,把這幾份告身分別給了他們,說道:“我軍雖然是義軍,不會擾掠貴城百姓,然恐貴城百姓現還不知我軍之義,猶會恐慌,君等無須在此多留,便請回城去吧,為我軍安撫民心。”又令陳敬兒,說道,“五郎,擇你營千人,入城接管城防,維持治安。”
拿到了告身這幾個臨漳官吏彼此相顧,人人臉上皆是驚喜。
陳敬兒應了諾,就笑與這幾人說道:“君等便請隨俺回城吧。”
此數人趕忙向李善道行禮不迭,禮罷,就跟着陳敬兒轉回臨漳縣城去也。
李善道先又傳令,命各營部曲到了臨漳城外后,不許進城,擇地駐紮,然後轉顧被單獨留下的臨漳令,笑道:“足下不必擔心,把你留下,是我有一事,詢問足下。”
這臨漳令勉強露出笑容,恭謹地說道:“未知將軍何事詢問?敢請將軍垂詢。”
“昨天下午,李大黃率其部出城,往西南而去,他為何棄城不守,原因足下可知?”
臨漳令答道:“敢稟將軍,昨天上午,李大黃收到了鄙郡通守……,不,不是鄙郡通守,是賊通守裴叔仁的命令,令他率部撤還安陽,故此李大黃乃於昨天下午離城,西南而下。”
“原來如此。”李善道扭臉,與魏徵等對視了眼,笑與臨漳令說道,“我說呢,前幾天,他還有膽子引兵往援洹水,卻怎麼轉眼功夫,就成了無膽鼠輩,棄臨漳不守。搞了半天,是裴叔仁給他下了撤還的令。不瞞足下,昨晚知了李大黃出城的消息后,我還糊塗了好一陣!”
臨漳令咬牙切齒,說道:“將軍,李大黃這賊廝,確是個無膽鼠輩!”
話頭聽着不太對,護從在李善道馬邊蘇定方哼了聲,乜視這臨漳令,說道:“怎麼?聽足下這意思,非得李大黃守在臨漳,頑抗我軍,才不是無膽鼠輩?”
李大黃的突然率部撤走,委實是給臨漳令來了個措手不及,你要守,就好好守,你要不守,你就早點撤,賊兵打到門前了,你卻忽然要撤,弄的臨漳城中守也不是、降也來不及,這算甚麼?他心中豈會沒有對李大黃的怨氣?卻是一時失言,把這份怨氣在話里給帶出來了。
然被蘇定方這一質問,臨漳令冷汗冒出,怨氣登消,急忙地下拜行禮,口中連連說道:“小人斷非此意!敢稟將軍知曉,日前李大黃執意要出援洹水時,小人就力阻他不可。將軍天威,焉是他李大黃能夠螳臂可擋的?奈何李大黃不從小人之勸!”
又沒膽色,又沒城府,這臨漳令不是個可用之人。
但為能儘快地安撫城內,暫時還得用他。
李善道剛才也已寫好了給他的告身,就親切地叫他起身,把告身給了他,吩咐王宣德:“送他去追上五郎,讓五郎帶着他一起進城。”與臨漳令說道,“城中安撫諸事,便有勞足下矣。”
臨漳令爬將起來,連聲應諾。
王宣德就帶着他,趕緊去追陳敬兒。
——卻這告身,是李密賜給李善道的。總管的權力有大有小,依照慣例,權力大的總管不僅有便宜之權,而且有一定的任命轄區內部分官吏的權力。李善道的這個總管,當然是權力最大的那種。而至於魏郡現不是他的轄區這一條,卻亦無須多言,畢竟現在打魏郡的是他。
等王宣德將臨漳令帶走,李善道馬鞭在手心上打了兩下,尋思片刻,與魏徵說道:“玄成,李大黃為何棄城而走的事,總算是搞清楚了。那現就只剩下武安郡兵的事,需再做商議了。”
魏徵頷首應道:“是。”
李善道便即令道:“請各部營將安頓下本部的築營事後,來議事帳議事。”
……
羅忠是最後一個趕到議事帳的。
進到帳中,見各營的營將都已經到了,單等他一個,羅忠忙做解釋,說道:“郎君,俺正要來時,有兩撥民夫打起來了,鬧得不可開交,沒辦法,俺只好先把他們止住,是以來得晚了。”
“也不算晚,都是剛到。坐吧,四郎。”李善道示意他坐下,自則站起身來,到帳中架上的地圖前,在邯鄲的位置上點了下,顧盼諸將,說道,“入魏郡以來,洹水、臨漳,連着兩城,得的都比較輕鬆,但咱們卻不能因此掉以輕心。有道是,‘倒吃甘蔗,後頭甜’。魏郡這場仗,於今看來,咱們卻是反過來了,是順着吃甘蔗,前頭甜。前頭的仗打得太輕易,連着兩城,俱未能殲滅魏郡郡兵的有生力量,後頭的仗,也就是攻安陽這場仗,只怕就不會好打了。
“不過,今天請你們來,為的不是攻安陽此戰,而是為的昨天深夜獲知的一個消息。即昨夜,王君廓的一道急報送至,他報稱,武安數千郡兵現正自永年南往邯鄲。”
這件事,只劉黑闥、魏徵知道了,別的人還不知道。
蕭裕楞了下,說道:“武安數千郡兵自永年往邯鄲去了?”
“對。昨天到現在,敵情接連出現了兩次變化。一個是李大黃部的異常行為;一個就是昨晚深夜得知的這個武安數千郡兵南赴邯鄲。陳五郎剛帶着臨漳令等來見我,我已問過臨漳令,李大黃昨天率部離開臨漳,是因裴叔仁命他撤回安陽之令,亦即,李大黃部的異常行為,現已可確定其原委。但是,武安郡兵南下邯鄲的意圖,現還不能確定。叫大家來,就是為議議此事。諸位對此,都怎麼看,有何高見?盡請言來。”李善道提着直鞭,向帳中的眾人說道。
蕭裕猜測說道:“依律令,郡兵不得擅自出境。武安的這數千郡兵,會不會是為防我軍北上?”
李善道點頭說道:“這是一種可能。”
蕭裕說道:“將軍莫不是認為,這數千武安郡兵,也有可能不僅是為防我軍北上?”
“這個事兒,我今早先與長史和黑闥賢兄商議了一下。我們三個一致的意見,其中當是存在兩種的可能。一個就是,這數千武安郡兵是為加強邯鄲的守備,防我軍北入武安;再一個的可能,諸位,會不會也有這數千武安郡兵,其實是欲南下來援魏郡這種可能?”
蕭裕摸着下巴,思索起來。
高延霸和高曦的坐席挨着,他捅了下高曦,低聲說道:“沐陽老兄,你說有沒這種可能?”
高曦卻亦不能確定,說道:“依按律令,郡兵是不能出境,但出於‘唇亡齒寒’的考慮,武安倒也不是沒有出兵救援魏郡的可能性。這得看……”
高延霸問道:“得看什麼?”
高曦說道:“得看武安郡守、通守的膽色何如了。”
“還得是沐陽老兄,一句話就說到俺心窩裏了!”高延霸眉頭一挑,忙轉向李善道,說道,“郎君,沐陽老兄所言,正合小奴之意!此即英雄所見略同!小奴也是這麼想的。這數千武安郡兵,究竟是為防我軍北上,抑或是吃了豹子膽,將欲來援魏郡,歸根結底,都還得看武安郡守、通守的膽色何如。他倆的膽子如小,那肯定就是前者;膽子若大,沒準兒就是後者!”
帳中諸人,紛紛側目。
好嘛,見過往自己臉上貼金的,沒見過像高延霸這麼光明正大,理直氣壯的。
李善道笑了笑,說道:“沐陽、延霸的分析,正和長史的分析相同。所以,這部武安郡兵,到底會不會南下來救援魏郡,雖有郡兵不得出郡的律令在,但咱們暫時仍是不能確定。那針對這種尚不明確的情況,公等以為,我軍何以應對為是?”
高延霸搶先發言,說道:“郎君!小奴有一對策。”
“哦?你說。”
高延霸說道:“這數千武安郡兵如果真的是打算南下救援魏郡,出了邯鄲,必要先至滏陽等漳水以北的魏郡北部三縣。現下,北三縣,亦即郎君劃出的北戰場,只有王君廓一部兵馬在。其部兵馬恐是難以阻住這數千武安郡兵。因小奴之見,宜當從我軍中調一部北上,與王君廓部合兵。如此,應該就足能將此數千武安郡兵擋在漳水以北,不致影響我軍攻安陽了!”
“蕭公、沐陽,你們說呢?延霸此策何如?”
蕭裕、高曦等望着架子上的地圖,各自琢磨了會兒。
高曦說道:“高將軍此策,末將愚見,可以一用。”
蕭裕遲疑說道:“安陽原已有守卒三四千眾,李大黃部撤回安陽后,安陽的守卒更會達五六千之數。加上趙將軍、王將軍部,我軍可用來攻安陽的部曲,總計四萬上下。兵法雲,‘十則圍之’。以此四萬之眾,攻五六千守卒之堅城,本就不太夠用,若再分出一部與王將軍部合兵,則我軍可用來攻安陽的部眾,就連四萬都不到了。這安陽城,怕就更難攻下了吧?”
高延霸問道:“蕭儀同,則你是何意?”
蕭裕摸着下巴,又想了會兒,提出了個大膽的假設建議,說道:“將軍,如果這數千武安郡兵果是南來救援魏郡,我軍是不是可以先集中主力,將其殲滅?”
高延霸偷覷李善道,要說在場的諸人誰最了解李善道?當然非高延霸莫屬,只從李善道的眼神,高延霸就辨別出來,對蕭裕之此議,李善道似乎是比對自己的獻策更為贊成!
趕忙的,趁着還沒有人隨着蕭裕的話開口,他便猛地一拍大腿,接腔說道:“英雄所見略同!郎君,小奴方才沒有想好,所獻之策不夠上佳。小奴獻策時候,心中就隱隱覺得,好像是另有更好之策。還得是蕭儀同,一句話就戳到了小奴的心肝上!蕭儀同此策,正是小奴隱覺着的另一更好之策!與其只是派兵攔阻,其只要敢南下,自是不如索性先將之殲滅為上!”
又一聲拍大腿的聲音響起。
諸人看去,是馬周。
馬周豎起大拇指,衝著高延霸,學他的話,贊道:“還得是高將軍!”
“馬小郎,你這話啥意思?”
馬周嘖嘖贊道:“人如其姓,高明之至。”
帳中好幾人,忍不住笑將出聲。
高延霸哈哈一笑,拱手說道:“過獎、過獎!”
輕鬆的笑聲,略沖淡了帳中嚴肅的氣氛。
馬周不忍多看高延霸得意的嘴臉,便問李善道:“明公,高將軍與蕭儀同的這兩策,敢問明公意下,以為何策可用?”「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