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流放者之路

第二章 流放者之路

薇是個漂亮的女畫家,這是公認的。比起美貌,人們更樂於談論薇的繪畫風格,畢竟,像這樣集智慧、才情與美貌為一體的畫家是不多見的,曾經作為一個前途無量、備受年輕人歡迎的藝術家而展露頭角,為畫派的振興帶來了新的契機。在攻讀現實風格繪畫學位的最後一年,放棄了一貫很酷的繪畫風格,轉向了現實風景畫派。

《盲》展示了一個神情漠然、面色慘白充滿邪氣卻美麗的女鬼。

《一根金線》是關於令人難忘的內臟器官,器官分離、開刀,很多人看了覺得可怕、噁心。

2015年12月,在卓越剛剛為其舉辦了一場在世界各地的8家卓越分畫廊同時進行的空前盛大的點畫展,以及一場聯合贊助的美術館回顧展數月之後,薇宣佈即將結束與卓越長達6年的合作。

卓越也發表聲明:“今年8家卓越畫廊在全球範圍內展出了松井薇女士的‘點畫大全’,在與松井薇女士合作了6年之後,能夠以這種方式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我們感到非常榮幸與欣慰。同時,我們也祝願松井薇女士未來能夠更加成功。”這份聲明看似和平分手,然而在這場分手的背後無論是畫廊還是藝術家,都有另外的心思。

近年來雙方關係確實有所疏離,一方面卓越的生意不斷擴張,且越來越專註於代理已故藝術家的作品,即開拓二級市場;另一方面,薇也有減少產量、放慢速度的慾望,認為不再需要卓越的代理。

在那之後,《一根金線》被誣告抄襲,關於薇私人情感的流言在圈子裏流傳,在藝術品市場翻雲覆雨、極少出現在公眾視野,從來沒有興趣挖掘培養未成名的年輕藝術家,只跟有穩定事業根基的中期藝術家、成熟藝術家與最具市場潛力的藝術家合作的卓越畫廊帝國繼承人丹尼爾.崔放出自己被拋棄的事實,指責薇是個瘋子,美貌遠遠蓋過才氣,《盲》是其自身的自畫像,是集淫蕩與禱告於一身的蕩婦兼修女。

這種偏攻擊性的指責薇不能接受,曾經自己很崇拜他,但並不害怕他,懼畏他。儘管後來兩人一度和好,“分手”之後,卓越和薇仍舊是朋友,這友誼在外界看來,更多的是為了維護日後可能的繼續合作而故意維護的,畢竟丹尼爾和母親都是精明的商人。

2016年5月,薇宣佈再度回歸卓越,但不知是前幾年在外的獨立運作,還是經濟形勢或者其他的原因,薇作品的市場並沒有更興旺。在12年的高潮過後,第二年拍賣總額就降到了只有800萬,而就在去年,拍賣總額更是低於2012年四倍。

薇的現實主義極簡作品《浮雲》(2016)在當年5月18日的當代藝術專場中亮相,估價是50—80萬美元,最終僅以46.5萬美元售出。

丹尼爾失去了畫廊繼承人的身份,薇的事業也因這次事件遭受毀滅性的打擊,在這期間,許是為了追求放逐式的自我實現,選擇了自我流放,才會避居這裏。

河邊小路上,幾隻等待陽光的貓悠閑自在,現在已經是午餐時間了,這裏的煙熏鯛魚連薇也不能拒絕,吃完之後薇看了看時間,還有半個小時。

白色的輪船停靠在碼頭上,有經驗的度假者矜持地看着手忙腳亂的來這裏的遊客們,空氣中散佈着熟悉的口音和雪茄的味道。薇經過一群穿着自然隨意的男人和女人,天氣冷,大概喝了些伏特加,這些人的臉上泛着紅潤的光芒,路面上的雨水和廣場中心的噴泉還閃着光。薇想,也許上次他已經看出我的意圖了,又或者他有別的安排,必須抑制自己不想要改變的慾望。由於心不在焉,薇絆了一跤。“看着點兒路,親愛的!”一個路過的人提醒了一聲。

河裏傳來有人大聲說話的笑聲,一定是遊人,但也許是船夫,薇有時候會很想知道他們要去哪裏,或者從哪裏來。

上次在這裏,薇遇到了一位年輕的船長,那時只有薇一個人在船上,他見薇不太高興,便搭話閑聊,並說自己的理想職業是一個詩人,薇問:“你寫什麼詩?”

船長說:“你要買嗎?如果你打算買的話,我就朗誦一首我最得意的作品。”

薇緊了緊紅色的披肩,看着大霧在河上變得稀薄:“下次吧,我會帶夠錢的。”

“我遇到了一個賣詩的男孩。”薇輕聲說,隨後很尷尬地轉身,看是不是只有自己一個人。聽着遊人說話的聲音和波浪拍打河堤的撞擊聲,沿着河堤走,路上碰到三個戴帽子的小孩,他們擠成一團圍住一個小火堆。

薇走過去時他們一直盯着,於是薇向他們尷尬地點點頭。其中一個男孩抬起頭看薇,咧着嘴朝薇笑,露出殘缺的牙齒:“你好啊,美麗的姐姐。”一口本地口音夾雜着濃重的伏特加氣味,其他兩個沒說話,把身體轉向火堆,其實現在還不算冷,這似乎太早了。

薇穿過街道,離開河邊,從聚集在酒店外的人群中擠了過去,接着從廣場走到了諾瓦大街。

街上人們在遊船和私家車、出租車、公共汽車周圍換乘,警察忙着盡量把人群分散開,諾瓦大街上到處是高聳的廣告牌,寫着:

朱諾牌緊身胸衣——想要完美的形體嗎?相信我吧,你需要它!

聖誕節那天,當教堂里的鐘聲響起,給你的男朋友一份時間的禮物——雅克德羅手錶

在紀念碑閃閃發光的噴泉下面,薇駐足觀看一個街頭手風琴師的表演,這個老奶奶戴着灰色的頭巾,金邊眼鏡,她身旁有一隻波斯貓,優雅地在風琴旁走來走去,當它的主人轉動曲柄時它就開始走,這吸引了很多人圍觀。

薇離開廣場,從一窩黑壓壓的人流和車流中擠了過去,沿着階梯往上走,就到了第四棟別墅,把手深深地插進風衣兜兒里,後悔沒有搭公共汽車過來,走進小街,只見街盡頭的那棟公寓似乎越來越近,天空也越來越陰藍。

薇繼續走,紅色的洋房和油漆褪色的排屋靜悄悄地躲在一邊,零零落落的人影在路上走動。青石板鋪成的路面上,淺水坑在陽光下閃着忽明忽暗的光。道旁仍然滴水的斜坡屋頂下,一個告牌搖曳不止,閃爍不定,這一切都只在薇眼中一閃而過。

快到了吧,薇想,天空更藍了,街道也變得更窄了,這突然降溫的天氣似乎讓兩旁的公寓都蜷縮起了身子,薇也不由得夾緊了肩膀。

從小道拐進了萊曼街,路變得熟悉起來。走過小鎮上唯一的一家音樂廳,穿過漢斯街、波爾街,經過三個街區,再向左轉彎,走進一條更窄的小巷。這條小巷太小了,廣場上的地圖也沒有標註這條小巷,薇吁了一口氣,終於到了。

霍恩路十四號是排屋的第三家,由兩個平行的花崗岩石牆組成,房屋的入口和街道在一個水平線上,道旁是造型古樸的橡樹,走上紅磚鋪就的台階,玻璃門通向地下室,那裏是林先生的工作室。

按響了門鈴,等了幾分鐘也沒有人來。聽說夏天的時候,頭頂的櫻花樹會讓來訪的客人心情愉悅,薇相信,但現在不是。

他一定在工作,薇想。

今天是閉館的日子,林伊麗並不知道父親今天約見了薇,所以當看到薇在門口的時候,是驚訝的,上次是和父親一起見的薇,準確的說,是基於上輩的友誼接見了這位年輕的“浪漫主義”藝術家。老實說,林伊麗對薇的新作品《浮雲》非常喜歡,也驚艷於她的才華,見過不少有個性的藝術家但這麼帶刺的,林伊麗倒是第一次見,儘管並不信流傳於坊間的八卦,心裏大概由於排斥的緣故,頗信是那個有名畫廊的繼承人把她捧得太高的緣故。

早就傳聞薇是最美女畫家,林伊麗想,或許言過其實。但在見到薇的第一眼卻驚得差點下巴都掉下來,很難想像,這竟然會是一位女畫家。

但有了上次不太愉快的交談,她竟然還願意來?

“你好。”林伊麗聽到她說,然後問了一句:“是父親請你來的?”

“是。”

她似乎在外面站得夠久了,等待已經讓她失去耐心。

“請進。”林伊麗打開門。

這座新古典浪漫主義的院子是林先生的得意之作,薇喜歡那棵巨大的銀杏樹,儘管現在,它的顏色很刺眼,薇這麼想,與周圍的環境有些不協調。

“父親在工作。”林伊麗低聲說。

“嗯。”

和上次相比,她的話少了很多,似乎不願意理我?林伊麗心中生出莫名其妙的挫敗感。

“你好。”在走過展廳向後院走去的時候,薇停了下來。

林先生是個中等身材的中年男子,細長雙眼、謝頂,帶眼鏡,喜歡笑,眼中偶爾流露精明,看起來和藹。

“蒂麗斯,你可以去忙了。”他先對女兒說。

林伊麗假意聽從父親的吩咐,實際是不想和薇點頭告別,不過,她發現,薇壓根沒有注意到自己,年輕的女孩並不喜歡待在父親身邊,招待這位時刻高貴、優雅,恍如歐洲中世紀壁畫中走出的冷艷森系大美人,氣得轉身去了後院。

上次談話是在他的工作室。

這次是在戶外。

桌上連茶也沒有,薇想,或許他早已知道這次談話不會很久?

“有茶嗎?”薇問。

林先生叫了女兒一聲:“蒂麗斯,請給我們泡一壺茶!”

林伊麗冷靜地翻了個白眼,從玻璃房往外看,正看到她左眼下的藍痣在跳動,不會吧,難道這次談得很愉快?父親竟然和她有說有笑。

“你通常在什麼地方作畫?”林先生問。

“廚房。”薇想了一下回答,那大概是很久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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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與薔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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