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一】甄珍回家篇

此時已是子夜，整座王府也早已陷入一片沉寂，可如今，這間房屋中卻亮着燭火，想必定是有人還未睡下，而這麼晚了，再加上八王妃她這些天似乎一直都沒睡好，綜合來看，這裏面住着的就極有可能是八王妃了。

這樣想着，我便抬起腳，毫不猶豫的向那間屋子走去，可是剛走到那扇房門前，我卻又後悔了。

萬一這其中住着的不是八王妃，而是一個因為要趕製衣物而晚睡的婢女，那可怎麼好，到時候，可就真的要‘世界大亂’了。

我不禁在心中也為自己的一時莽撞而懊悔。

只是……我已經來到了虎穴前，又豈有不深入之理？

再次看了一眼夜深露重的天空，我屏住了呼吸，沒再多做猶豫，抬起手，徑直敲響了面前的房門。

許是我‘做賊心虛’，我總感覺，此時的八王府寧靜的有些滲人，而此時，我的呼吸也是一凜。

漫長的等待，就在我正在心中暗暗數着數字，準備數到十就逃跑之時，房門卻被人打開開了，從裏面走出的人，正是甄珍。

她見是我，不禁有些意外。而我明白捷足先登這個道理，便決定先發制人，搶先一步開口道：“我可以進去嗎？”

“可以。”她愣了愣，但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側過身，給我讓出了一條路。

“我這麼晚來這兒，是來與你商量事。”我也不多做隱瞞，而是邊走邊說道。

“皇後娘娘明示。”甄珍見我進了屋子中，便轉身將房門關了起來。

“跟我走吧。”我道。

這句話讓甄珍一愣，下一刻，她眨了眨眼睛，語氣中帶着一絲調侃：“皇後娘娘，您的玩笑真有趣。”

“我不是在開玩笑。”我有些急了，盡量讓自己的臉上顯示出前所未有的凝重。

見了我認真的模樣，甄珍臉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起來，她靜靜盯着我，眼睛一眨不眨。

“我是說真的，趁着明天的太陽還未升起，快和我走吧。”

“為什麼？”她的臉色開始變得沉重起來。

我看着她那真摯的雙眸，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用何種理由敷衍她。

我該怎麼說？難道要說當今皇上已經有滅他們九族的意思，若是他們再不逃，就小命不保了嗎？

這樣的話我不想說，也不會去說。

所以……

不再猶豫，我抬起頭，努力使自己的微笑變得真誠起來：“是這樣的，昨夜多虧了你的大義滅親，皇上與我才得以安全，可皇上對八弟心懷不軌之事一直耿耿於懷，這不，剛剛才鬆口答應對此事不再追究。可是皇上的性子我再清楚不過了，他有些記仇，一般不會輕易放過一個對自己有威脅的人，而他明天極有可能會來找你們的麻煩，所以我想趁着晚上，將你們先送走。”

“皇後娘娘……”她聽后，一臉的感動。

“叫我嫂子吧？皇后顯得生分了不少。”見她沒有懷疑，我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可隱隱中，卻覺得臉頰有些發燙，畢竟我能做的只有這麼多，而我，也只有能力保全她一人。

看着她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樣，我的鼻尖忽然酸澀了起來，那種感覺，很難受。

“是，嫂子。”她溫順的回答道。可忽然，她抬起了頭，眼中劃過了一抹疑惑。

“嫂子，那八王爺呢？他一天沒有回來了。”

我心中咯噔一下，差點就說漏了嘴：“對了，忘了說了，八王爺那邊，我已經派人先送走了，現在應該正在路上，明日早晨就可到達目的地。”

“八王爺要去哪？”

“現在是特殊時期，你們必須得分開一段日子，否則很有可能為自己招來殺生之禍。”我繼續瞎編亂造道，不禁在心中暗暗佩服自己。我真是臉皮越來越厚了，說謊話臉都不紅。

“原來是這樣……”她沉思了一會，沒有說話，看樣子，是對我的話深信不疑了。

只是，很快，她又有了新的疑惑：“那甄珍何時才能見到八王爺？”

“這個嘛，應該不會要很多時日，耐心等待吧，這一切都會過去的。”我答道。

“原來是這樣。”這下，她將心中的疑惑全都拋了出來，見我不厭其煩地一一為她解答，心中不禁平添了幾分感動。

“謝謝你，嫂子。你為我們做了這麼多，我們無以為報。”

“說這些幹什麼？我也不過是做了我該做的，快些走吧，出了城外，你就安全了。”我抬頭看了看天空，見天色又深沉了幾分，不禁召着急起來。

“可是……府中的家丁丫鬟該怎麼辦？”她看了一眼窗外，憂心忡忡道。

“這個你不必擔心，我自有安排，若是你們一群人一起走，目標太大，而分開來，會容易很多。”

“嫂子，你想的真周到！”我看着她此時的表情，可以判斷出，她這句話是發自內心的，畢竟連她自己這個當事人都沒有想到這麼多，而我，卻考慮得如此周到。

“我們走吧。”我不再多說，只是壓低了聲音，先行走了出去，而她則跟在了我的身後。

夜幕愈加的濃重，渲染着那半輪皎月也愈加的明亮，幾近晃亂了人的眼。

來到城外，一輛馬車就停在眼前，我示意甄珍快些上去，而她雖然快步來到了馬車前，但卻猶豫了片刻，最後竟折回了身子。

見此，我的心臟不禁猛地漏跳一拍，以為是她識破了我的謊言。我正在心中想着該怎麼去向她解釋，卻不想，她小步來到了我的面前後，二話不說，跪了下來。

見她這個樣子，我又是大吃一驚，連忙伸手將她扶起，道：“弟妹，你這是做什麼？”

“嫂子，今日之事甄珍一定牢記於心，永不會忘，若是日後有機會，定會以命相報。”她的眼底泛着絲絲淚花。

“好了，我明白你的是不想欠我人情，但現在時候不早了，天空也漸漸泛出了魚肚白，你若是再不走，再過一會兒天就要亮了，所以別再耽誤了，快些上路吧。”

見我這樣說，她才依依不捨地點了點頭，向我行了個禮。在這之後，她立即站起身後，不再多做停留，而是轉身步伐堅定的朝馬車走去。

眼看着她上了馬車，而馬車也漸行漸遠，不一會，就消失在了濃濃夜色中，我的心猶如一塊石頭落地，一直繃緊的神經也終於放鬆了下來。

只是，輕鬆之餘，為什麼我卻感覺，心裏，似乎愈加空蕩起來？

甄珍的老家那邊，我已經吩咐過了，只要她一回去，家中的人就會立即將她軟禁起來，並且找個合適的機會，用最快的速度，將她再次嫁出去。

只是，我這樣做，是不是太自私了？

算了，不想這麼多了，現在，只要平安她回到家中，就夠了。

因為，我也是剛剛得知，你才有孕不久，而孩子的爸爸，明日就要被處以極刑，當明天的太陽升起時，你們，或許是一輩子都再也無法見到。

一輩子。

看着在黑夜中閃爍着經營光澤的星星，我的心卻不可抑制地疼了起來，呼吸，也變得愈加局促。

但願她，能夠幸福。

一眨眼，時間便已流逝了兩年。

一天早晨，我正在熟睡中，此時，隱約中竟然看到了一個並不清晰的女子側臉，那個女子起先是幽幽的哭泣着，可忽然，她一下子抬起頭，朝我走來：“嫂子，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騙我，你知不知道，你害的我好慘啊……”

只是剎那間的功夫，我便一下從夢中驚醒，冷汗，也流到了脖頸處。因為那個女子，竟然是甄珍！

猛地坐起，心，卻仍然跳個不停。

都兩年未見她了，不知道她現在過得還好嗎？

經過早上做的那一出夢，此時的我雖然已經梳洗了一番，可坐在梳妝枱前卻仍然驚魂未定。

心底，漸漸萌發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忽然間，我的右眼皮驀地一跳。

下一刻，我再也坐不住，連忙叫來了金隱。

金隱看了我一眼，見我滿臉的憔悴，瞪大眼吃驚地問道：“娘娘，您這是怎麼了？”

我被她尖細的聲音震得頭腦發暈，不禁搖了搖頭，說道：“你還記得八王妃甄珍嗎？”

她眨了眨眼，心裏似乎明白了些什麼：“奴婢知道，娘娘，莫非您想八王妃了？”

我不禁在心中感嘆她的料事如神，一邊揉了揉太陽穴：“今早我夢到她了，所以我想，我們不如抽個空，去她的老家看望一下她，也好讓我安神。”

“那娘娘您想何時去？”她又眨了眨眼，眼眸中充滿了‘我明白你’的神色。

見此，我嘆了一口氣，輕聲說道：“若是今日沒行程，我想現在就去。”

“可是小公主她……”

“小公主就讓奶娘暫時撫養一段日子，你且先放下手中的活，隨我去一趟。”說著，我的眼前又閃現出夢中甄珍的慘狀，心，也變得愈加沉重起來。

不能再等了！我告誡着自己。再次抬起頭，見金隱似乎還有些猶豫，我便不再給她考慮的機會，拉起她就往外走去。

來到皇宮外，我急忙招下了一輛馬車，便和她一起坐了進去。

一路上的顛簸，直到我快要睡着時，馬車這才停止了前進。

掀起帘子，外面灼熱的陽光一下刺進了我的眼裏，我不禁下意識地將眼睛眯了起來。待眼睛慢慢適應下了這強烈的光線后，我才再次睜開眼，向外看去。

此時，馬車就停在甄珍的老家，甄府前。

我剛下車，便聽到府邸內有喧鬧的聲音傳出，還未站直身子，便有婦人驚喜的聲音傳入了我的耳朵：“皇後娘娘，您來了？”

我心裏正暗想說這話的人會是誰，一抬頭，卻發現，原來這位年輕的婦人，正是甄珍的母親，甄氏。

見是熟人，我變不再拘謹，而是點了點頭，臉上擠出了一抹和善的笑容：“甄夫人無須多禮，此行，我只是來看看甄珍。”

“原來娘娘是來見妾身的大女兒甄珍，娘娘您且隨妾身來，妾身給您帶路。”

見她滿臉的熱情，我也不禁被她的熱情所感染，輕輕點了點頭，示意金隱待在馬車中，便跟着她走了進去。

來到甄珍的房間前，甄氏先是對我討好地笑了笑，接着便伸手，叩響了門。

“甄珍，皇後娘娘來看你了，快出來見過娘娘！”

我站在一旁，看着她抬手敲門的樣子，有那麼一瞬，感覺到了一種陌生感。

直到她敲了很多遍后，甄珍這才慢吞吞地打開了門。

她先是看了甄氏一眼，眼底有一種說不出的光芒一閃而過，下一刻，她慢慢移過了視線，與此同時，我也對上了她的目光，對她笑了笑：“睡得好嗎？”

而她也看見了我，臉上又驚又喜：“嫂子？您怎麼來了？”

“叫皇後娘娘，沒大沒小！”甄氏在一旁，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說道。

而她聽了甄氏的話后，並未說話，只是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

我只當她是被娘親訓的委屈，才會這樣，便走上前，解起了圍：“走，我們進去說。”

“是，嫂子。”聽我這樣說，她似乎鬆了一口氣。不再理會甄氏，她對我挽起了一抹笑容，接着便盛情地邀請我和她一同進屋。

而我也不多做推辭，快步跟着她走了進去。

進了房間后，她的臉色驀地變了，看了我一眼，良久，她才開口說道：“嫂子，您為什麼要來這兒。”

被她那刺蝟一般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我乾笑了幾聲，道：“只是想你了，難道你回了家，我就不能再來嗎了？”

“嫂子又說笑了，您自然知道，甄珍並非那個意思。”她收斂起了眼底那抹看不清摸不着的奇異神色，一本正經地說道。

“好了，和我說說你過得如何吧。”我將心一沉，還是將話挑明了出來。

不管怎麼樣，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只是遲早的問題。

我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她的臉頰，卻見她的臉彷彿被一塊紗布給遮蓋住了，臉上的神色是那麼的虛無，讓我感覺到了一種飄渺的疏離感，這不禁讓我的心猛地一跳，生怕她會說出責怪我的話來。

可就在我的心打着鼓時，卻聽她忽然開口了：“嫂子，其實我，一開始過得並不好。”

“為什麼？”我的聲音有些顫抖，神經，也在一瞬間繃緊了起來。

“也並沒有什麼，畢竟一開始，我剛回到家中，卻被軟禁，難免有些莫名其妙，而那之後，雖然我母親將我好生供養着，可待我生下孩子后，一切就又都變了。”

“變了？”看着她似笑非笑的唇瓣，我的心中不禁增添了幾分疑惑，為了解清這疑惑，縱使我再怎麼的擔心，可最後還是問道：“怎麼變了？”

“我母親在我生下孩子后，便趁我不注意，將孩子抱走了，一直到現在，我都沒有再見到我的孩子。”她說這話時，看似雲淡風輕，可我還是敏銳地觀察到了，她眼底掠過的一抹失落。

“那你知道你的孩子去了哪嗎？”

“我……不知道，不過我想，我也沒有必要知道了，而且現在的她，很高興，不是嗎？”

“高興？為什麼？”我心中的疑惑愈加濃烈。

“呵呵。”她忽然笑了，笑容里有一絲牽強的意味，這抹笑容在我眼中看來，卻是那麼的觸目驚心。

“嫂子，我母親之所以高興，是因為整整兩年了，我終於答應了她，嫁給趙府的大兒子，你說，這麼一門門當戶對的親事，就這麼成了，她怎麼會不高興？”

聞言，我的心一沉。

讓她的娘親在她回家后，給她找儘快一門好的親事，也是我安排的，可如今，她似乎並不高興。

難道，真的是我做錯了嗎？

無意中看見了她眼底稍縱即逝的恨意，我忽然沒了勇氣開口承認，一點也沒有了。

心中，越來越難受，此刻的我，為了自己的一己之欲，只是兔死狐悲地安慰了她一番后，就匆忙離開了甄府。

在漫天飛舞着如同柳絮般輕靈的小雨中，我走回了馬車。

此時，天已快要臨近黃昏。金隱本坐在馬車上小憩，此刻見我回來了，便一下坐起身子，擦拭了一下嘴角邊的口水，問道：“娘娘，您見到八王妃了嗎？”

“見到了，”我並不想多說話，只是疲憊地點了點頭。

“那她現在過得好嗎？”見我似乎有些疲倦之意，她刻意地斂起臉上的興奮之意，但嘴中，還是不由自主地說道。

“她……”我剛想說甄珍過得不好，可有那麼一瞬間，一種沒來由的罪惡感在我的心中驀然升起，嘴裏的話也不禁偏離了軌道：“她過得很好。”

“既然這樣，娘娘您也就能放心了，馬上就要黃昏了，娘娘，我們回宮吧。”聽了我說的話，她鬆了一口氣，對我眨了眨眼，輕快地說道。

“好。”我點了點頭，坐直了身子。

微風習習，拂過了路兩旁的楊柳枝，將嫩綠的楊柳吹得起起落落，而我，不知何時，眼中竟然溢滿了晶瑩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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