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任性的帝王
朱由校剛一到慈寧宮便立刻招來了王安,再當著王大總管的面讓魏進忠出宮去買糖葫蘆。
天都黑了,京城裏哪兒還尋得着賣糖葫蘆的小販,這分明是借口。
小皇帝是想讓所有人都知道,魏進忠在幫他向外傳遞消息。
那消息會是傳給誰呢?最大的可能就是客氏。玩這麼幼稚的小把戲不是為了故弄玄虛,宮裏宮外的老狐狸這麼多,誰還猜不出個一二。
但朱由校還是這樣做了,因為他要明牌,把事情放到桌面上來講。
他的用意也很簡單,既然你們都把朕當成小屁孩,那朕就任性一回給你們看,誰敢第一個跳出來反對,他就收拾誰,收拾到服氣為止。
你們打着人倫的幌子把朕信賴的人趕出宮,朕就天天叫人出宮買糖葫蘆。
買個糖葫蘆總不至於給朕扣帽子吧?
接着朱由校帶着王安走進了太后的寢宮。
步入殿中的廂房(也就是會客室),便有一副珠簾隔在中間,珠簾兩側各站了一個小宮女,兩位宮女的衣着打扮和身高體態幾乎一模一樣,連容貌也有六七分相似,然而她們卻肯定不是姐妹。
見皇帝駕臨,兩位宮女一同施了個萬福禮,檀口微張道:“恭迎萬歲爺。”
朱由校朝端坐於簾后的劉太后執禮道:“恭請聖母皇太后安,兒臣聽孫師傅講經一時忘了時辰,請太后恕罪。”
“皇上如此勤勉用功,哀家又怎會怪你呢。坐吧,和哀家說說話。”
這裏有必要強調一下:此劉太后實為萬曆皇帝朱翊鈞的妃嬪,論輩分是朱由校的奶奶。
光宗朱常洛只做了一個月皇帝,後宮還沒來得及充實,更沒立皇后。而朱由校的生母死得更早,太后的位置又不能空置,於是經大臣們(主要是東林黨)商議之後,便將萬曆時期不得寵的昭妃劉氏抬出來坐了太后的交椅。
其實要比資歷的話,專寵於萬曆皇帝的貴妃鄭氏更適合做太后,畢竟鄭氏可是頂着皇貴妃的頭銜,級別比昭妃高出了好幾個檔次。
奈何萬曆朝的國本之爭鬧得實在太厲害,這位鄭氏幾乎得罪了整個官僚集團,官員們說什麼也不會讓她當這個太后。
所以說人生無常,大腸包小腸。誰能想到風光了幾十年的一代艷妃,最終竟落得個無人問津的凄涼晚景,真是叫人唏噓。
雖然小皇帝與太后沒什麼感情,但雙方也無芥蒂,二位湊合著扮演一下母慈子孝,倒沒什麼大問題。
宮廷是一台大戲,誰都得錘鍊演技,即便貴如皇帝太后,也得按劇本行事。
朱由校規規矩矩的落座,又扯了幾句閑話,差不多挨了半柱香的時間,才把話題引到關鍵問題上來:選秀女。
“太后,兒臣剛剛登基,朝堂上的事情有些應付不過來,可否將選秀之事往後推遲些時日?”
劉太后聞言不覺一驚,思緒一下子飛回到數十年前,縱然萬曆朝的國本之爭跟她沒多大關係,可她也是親歷者,昔日那一幕幕腥風血雨的爭鬥,立時浮現在眼前。
國本之爭的起因說穿了,得怪年輕時的萬曆沒管住下半身,稀里糊塗就讓出身卑微的宮女懷上了龍種,以至於後來他想立自己喜歡的兒子做太子都辦不到。
而今的天啟已滿了十六歲,隨時都能讓宮女懷孕,要是再重演一遍其祖父的壯舉,那誰受得了?弄不好偌大的明帝國都將分崩離析。
劉太后趕緊輕咳了兩聲,道:“皇上,選秀女是為了給你立皇后,這比朝堂上的事情更重要,不宜久拖不決。”
朱由校平靜的點了點頭,可隨即就擺出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還連嘆了幾口氣。
劉太后也不是省油的燈,心知小皇帝這是在演苦情戲,目的無疑是衝著客氏被攆出了後宮。
作為一名資深的宮中怨婦,她見過更多有違人倫的醜事:什麼小太監用嘴幫皇帝方便,什麼嬪妃們私底下聚在一起“磨豆腐”,更有甚者皇帝帶着太監妃嬪一起“拔蘿蔔”,簡直數不勝數。
總之在她的觀念里,皇帝怎麼玩不重要,重要的是把繼承人問題處理好,只要有了大家都認可的太子,皇帝是死是活都沒關係。
大明帝國已延續了兩百多年,荒唐的君主多了去了,比如製造了土木堡慘案的明英宗,修建了野生動物園的明武宗,“君主離線制”的創始人明世宗,以及這套制度的踐行者明神宗,他們無一例外都玩得很嗨,可朝堂依舊能維持住帝國的秩序,靠的就是道統。
而封建王朝最大的道統便是一個合法的繼承人。
所謂合法不是皇帝說了算,還必須要獲得整個官僚集團的背書,得讓大伙兒心服口服才行,否則就會天下大亂。
嚴格來說朱由校是道統的最大受益人,沒有這套制度他頂多只能做個閑散王爺,絕無可能登上九五之尊的寶座。
然而他現在已經登頂,便有了挑戰天下最大規矩的資格和實力。
如今朝廷中的骨幹全是道統的擁護者,像什麼趙南星、左光斗、葉向高、周朝瑞、楊漣等等,數都數不完。
他們歷經數十年的鬥爭,前仆後繼的倒在了萬曆皇帝面前,卻從未退縮,好不容易才熬死了萬曆,贏得最後的勝利,又豈肯對一個剛剛登基的小皇帝網開一面。
沒錯,朱由校能有今天,第一個就該感謝這幫人,問題是這幫人想要的不僅僅是小皇帝的感激,而是要小皇帝對他們百依百順。
可既然已成為了至尊,誰又甘願對別人俯首帖耳呢?將帝王的威嚴置於何地?
見小皇帝愁眉苦臉又不置一詞,劉太后只好把話頭遞了出去:“皇上是遇到了什麼為難的事情嗎?”
朱由校故意猶豫了一下才道:“遼東的建州女真有異動,代理經略袁應泰上折想主動出擊,兒臣有些拿不定主意。”
明朝的後宮不許干政,這是朱重八定下來的祖制,區區一個太后怎敢破例?除非是活得不耐煩了。
劉太后尷尬道:“這…這…哀家不便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