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爺爺
?回到沒有多少人的村子的時候，已經是晚上的十點以後了，不過關中地區的夏天實在是太悶熱了，更何況是農村，所以依舊有很多人在外面乘涼，李三生和黑子跌跌撞撞的扶着老懞和二龍回到了老槐樹下的那棟已經破舊不堪的老宅，但依舊能從整天的龐大構造已經那青磚古瓦中看出老宅曾經的輝煌，屬於老李家曾經的輝煌……
老宅門前那不知年輪的老槐樹下這個時候依然有人在乘涼，一個老人睡在躺椅上拿着竹子編成的木扇喝着陳年老酒哼着秦腔，沉醉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裏面，意境悠遠而淡然。
李三生看見老人後，心情很複雜的站在離老人五米之外的地方靜靜的深思而不說話，只是眼睛裏面那一絲堅毅讓人心疼，黑子也是喝的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李三生在幹什麼，只是眯着眼睛看看李三生，看看老槐樹。
“爺爺”李三生恭恭敬敬的叫了一聲，這個老人正是村子裏面所有人稱呼的李老頭，也就是李三生的爺爺，一個李三生認為這輩子自己沒有什麼大抱負，只要在這個老人九十大壽的時候可以風風光光的給這個老人體面的過一回生日，如果有能活到百歲的時候更要驚天動地的過一會生日，等到老人安安靜靜的走了之後，能在村南邊那老城牆下面給老人修一座可以讓村子裏所有人羨慕的墳頭。
李老頭聽后，那臉上早已經被皺紋和歲月留下的痕迹在這個時候突然舒展開了，睜開了一直緊閉的眼睛，眼睛在睜開的那一瞬間，如刀鋒般閃過一絲明亮，卻無人察覺。
李老頭放下絲瓜酒葫蘆，有點困難的想要從躺椅上起來，只不過那早已經被歷史和時間風蝕掉的身骨卻不是那麼的爭氣，李三生看見爺爺想要起來，將老懞給了黑子，快步向前扶着爺爺起來，李老頭面帶微笑的站了起來。
“回來了”李老頭慈祥的微笑着看着李三生以及喝的酩酊大醉的二龍和老懞說道，只不過這句顯然沒有什麼意思的話卻讓李三生瞬間有種流淚的感覺，只不過沒有人能夠明白理解李三生此時心裏的那種感受，也許，只有和李三生有過共同經歷的人才能夠知道這種感受。
“爺爺把你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在西邊的屋子裏”李老頭只有在看見自己的孫子的時候才會露出真正發自心底的笑容，其餘的時候更多的是那種早已經習慣的如同職業式敷衍般的笑容，看破了浮生百態，已經超然室外的那種豁然態度。
“嗯”李三生依舊不知道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
“先讓二龍他們睡吧”李老頭看了看已經支撐不住老懞和二龍兩個醉鬼的身體壓迫的黑子，很慈祥的吩咐道，隨後繼續躺在躺椅上，喝着杜康老酒，哼着秦腔。
李三生知道爺爺有許多話想要和自己說，點了點頭，背着二龍和黑子一起進了古宅，古宅裏面陰暗的很，沒有開燈，但是不妨礙李三生的視線，李三生摸黑將二龍老懞以及黑子安頓在西邊的屋子裏，隨手開了電扇，看了看已經熟睡的幾個人輕輕的關了門退了出來。
端着板凳懷着無盡的心思，李三生慢慢的走了出來，看見爺爺依舊如同剛剛看見的樣子睡在躺椅上，李三生將板凳放在老槐樹前，背靠着老槐樹坐了下來，明天就要走了，此時的李三生心情複雜到了極點。
“三生，有什麼想問爺爺的，有什麼想給爺爺說的，今天就說吧“李老頭沒有睜眼，只是喝了口杜康淡淡的說道。
“我想知道我爸和我媽的事情“李三生眼神在這一刻冷到了極點，因為從小到大李三生從來不知道自己爸爸和媽媽的任何事情，記得小時候第一次有孩子喊自己是野種的時候，李三生哭着鼻子跑到爺爺的面前想要問爺爺，但是卻被看見自己哭的爺爺盛怒之下扇了一巴掌，爺爺說，李家的種，可以流血，但不能流淚，但爺爺沒有說關於自己父母的任何事情。
從此這也就成了李三生的迷，偷偷的問村子裏面的人的時候，村子裏所有人也是搖了搖頭，告訴他所知道的事情是當看見自己的時候就只有爺爺一個。
“三生，這輩子你誰都能對不起，對不起爺爺也行，但你不能對不起生你的父母，和將來要為你生孩子的那個女人，所以不要恨你父母“李老頭這一次是狠狠的喝了一口酒，辛辣的杜康讓李老頭的嗓子眼一下的火辣了起來，李老頭早已經是酒鬼一個，並沒有太大的感覺。
“記着，三生，你父母是一個可以讓你挺起胸膛驕傲的人，你總有一天會知道的”李老頭瞬間睜開眼睛瞪着李三生，一字一句的說道，聲音像是從嗓子裏面壓抑出來的，也許這就是李老頭心中的痛，有什麼比老年喪子更讓人心痛的。
李三生沒有說話，只是爺爺說這句話的時候李三生的心裏瞬間消逝了很多東西，也少了很多迷茫。
慢慢的起了風，老槐樹被風吹的沙沙的作響，空氣中也少了那些悶熱，李三生靠着老槐樹看着爺爺那渾濁的眼睛和佝僂的身體一陣的發獃。
“世途茫於鳥道，人情浮比魚蠻，活着多好”李老頭喃喃的說道，也不管李三生聽見沒有。
“恨不恨爺爺？”李老頭自嘲的問道。
“以前，傻，天真，不懂事，恨，現在長大了，不恨了”李三生很真實的說道，曾經李三生一度最恨的人當屬這個壓了自己二十年的爺爺。
李老頭為了讓李三生真正的有一天讓所有人大吃一驚，這些年來，只要他知道的，他能懂的都一股腦的灌輸給了李三生，從來不管李三生懂不懂這些，象棋，圍棋，風水，中醫，國學，能活下去的一切，都以揠苗助長的方式給了李三生。
李三生從開始懂事的時候就已經開始自力更生，想像一個只有屁大點的孩子能夠懂什麼，那時的李三生只能在小鎮上撿着垃圾，看起來就跟一個流浪的兒童一樣，全身上下髒的不成樣子，沒有一處乾淨的地方，跟個臭要飯的一樣，那個時候也受盡了別人的白眼，更是被同年齡大的孩子恥笑的對象，李三生不懂，跑去問爺爺，那個時候爺爺說，有一天爺爺死了，再也照顧不了你了，你怎麼辦。
可能是受了李老頭基因遺傳的感染吧，李三生似乎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繼續撿着垃圾，只不過心裏對爺爺的殘忍很心生怨恨，直到有一天李三生要上初中的時候，為了學費看見爺爺給村子裏面最有錢的那家暴發戶下跪的時候，那個時候李三生終於明白了很多。
李三生沒上過小學，更別說是幼兒班了，那個時候李三生最羨慕的就是看着村子裏面的孩子們去小鎮上學，那個時候的李三生每一天都是在李老頭的壓迫下拼盡了小身板使勁的將李老頭灌輸給他的思想往腦袋裏裝，李老頭說懂不懂是以後的事情，但記不記得住是今天的事情，每天背唐詩宋詞，每天打譜，每天看二十四史，一個只有幾歲大的孩子每天看的東西就是這些，讓人吃驚。
但是這還不算完，李三生還要學習很基礎的那些東西，也就是村子裏面那些孩子們上學要學的那些東西，語文數學啊什麼的，這些只有在擠出來的時間裏面學了。只要敢偷懶，只要在既定的時間裏沒有記住該記住的東西都會遭到爺爺狠心的懲罰，只不過李三生後來知道的是，每一次自己被爺爺懲罰，被爺爺責打的時候，爺爺都會喝醉酒。
李三生視書如命的本事也是那個時候被老李頭給壓迫出來的，所以現在李三生幾天要是不看本書的話，心裏就會痒痒的，這也間接的造就了李三生的博覽群書，無所不知。
李三生後來長大了，在社會中經歷的那些事情終於知道了爺爺當初為什麼要這樣的培養自己，因為每一個想要站在高處的人得到的東西和自己付出的那些往往是成正比的，沒有理所當然的成功，也沒有毫無道理的平庸。
“三生，在外面照顧好自己”李老頭突然的傷感了起來，理由只有李老頭自己能夠理解，可能是明天李三生就要去上大學了，就要去所有人口中的大城市了，心裏越發的失落吧。
“爺爺”李三生不禁叫道。
“如果有一天真的遇到什麼觸及你生命的事情的時候，就去找你龍叔？”李老頭模糊而又渾濁的雙眼更加的模糊渾濁，拉着李三生的手吩咐道。
“嗯”李三生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會的。
“好了，不早了，去睡吧”李老頭害怕自己真的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揮了揮手示意李三生去睡覺吧。
看着李三生進了老宅，李老頭的眼睛卻在這一瞬間透徹的讓人心驚膽顫，李老頭看着不知年輪的老槐樹低聲自言自語的喃喃道，三生，這個世界欠你的，爺爺都會給你要回來，等有一天你真的走出老宅的時候，你會發現這個世界等待着你的君臨天下。
第二天，依舊是老宅前，不知年輪的老槐樹下，李三生，黑子還有老懞以及二龍看着拄着拐杖，佝僂着身軀，彎着腰，站在老槐樹下的李老頭，一個個依依不捨，李三生實在是不想看見這一幕，一狠心鑽進了二龍讓人開來的奧迪裏面，強忍着眼淚不說話，李三生不說話，剩下的人也不說話，知道李三生這一輩子大部分人生經歷的幾個人明白李老頭在李三生的世界裏面扮演着什麼角色。
車子緩緩的啟動，李老頭的身影慢慢的模糊，而此時李老頭看着李三生遠去的背影，心裏淡淡的說道。
爺爺壓你二十年，就是為了造就你百年的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