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離開
陳明重再出來的時候,只覺得外面的雨水,似乎也比裏面的舒服。
雖然只進去了短短十幾天,但在他感覺里,卻像是熬過了十幾年。
他在雨水下淋了好一陣子,才由着小米手上的力量,縮回到傘里。
小米在他身後推了推他,陳明重抬起頭,順着他的提醒往前頭看去,目光不由得微微一縮。
是夏商周,他的車停在馬路邊上,見到他終於望過去了,他才半開了車窗,衝著他輕輕招了招手。
而後車窗很快就關上。
雨大風大,陳明重瞬間就覺得眼睛被雨水糊住了。
小米在他耳朵邊叨叨:“夏總接了咱們的論壇啦,這次你能夠出來,還是他幫了大忙!他想我們這些老員工都回去呢,陳總你……”
陳明重快步走向了夏商周。
他的車窗再次降下來,兩人隔空對視了幾秒后,夏商周才微微一笑問他:“恭喜陳總,總算是出來了。上車嗎?”
陳明重也沒猶豫,不客氣地伸手打開了車門。
車子裏沒有開暖氣,但比起風風雨雨的外面,裏頭還是暖和很多。
陳明重忍不住吁了一口氣,用手撩了撩頭臉上的雨水,副駕上即時就有人遞來一條毛巾,他這才看到,那上面原來還坐了一個人,不過不是宋念慈,而是另一個年輕些的男孩子,看模樣像是不超過二十五歲,雖不至於一臉的稚氣,可看得出,也是個沒經過什麼風雨的小傢伙。
他漫不經心地道了句謝。
夏商周便也沒再說話,等小米上車后就徑直開走了,車子一直開了老遠,直到老謝的店子裏才停下來。
老謝店裏今日的生意很冷清,他懶洋洋地坐在大堂里聽着歌,見到幾人進來,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
夏商周就帶着程念恩和陳明重進了裏頭的包間,小米本來也想跟進去的,結果他還腳還沒邁進去,就讓程念恩笑嘻嘻地攔住了:“呵,哥們,我姐夫跟陳總有點事要單聊一下,你就樓下坐會去吧!”
說完,也不等小米有什麼反應,就從裏面將門扣上了。
倒是陳明重聽到程念恩喊夏商周姐夫,行走的腳步不由得微微頓了頓,過後才裝作不經意地問他:“你是宋念慈的弟弟?”
“呵,沒有錯,陳總,久仰啊!”
陳明重淡淡一笑。
夏商周笑瞥了程念恩一眼,他便很狗腿地收了聲,笑嘻嘻地坐到夏商周旁邊,規規矩矩地聽兩人說話。
夏商周起手給三人各泡了一杯茶,他的姿勢優雅嫻熟,頗有幾分那麼說不出來的成功人士的范兒,陳明重對比下狼狽的自己,只覺得今日這麼倉猝地跟着他來這裏談判,實在是再失敗不過的舉動。
可很顯然,夏商周並不是來跟他談判的,一巡茶過,他拿出一份文件,遞到他手上,笑微微地說:“這是論壇的經營合同,我拿過來了,不過我覺得,這個東西,還是得在陳總手裏才能發揚光大,不至於明珠暗投。”
陳明重捏着那份文件,看着他,問:“為什麼?”又嗤笑一聲,“別說什麼‘明珠暗投’,因為我不信,你陳明重可不是什麼慈善家,說你願意與人為善,你覺得,我會相信?”
還真是快人快語啊。
看來一場牢獄之災,是真的把他的耐性都磨光了。
夏商周笑,便也作出不與他兜圈子的舉動:“好吧,既然你硬是要知道,那我能說,我是受人之託么?”
“誰?”
夏商周但笑不語。
陳明重瞬間就悟了,臉上掠過一絲羞憤。
他曾經說夏商周找宋念慈就是為了她的家世和她家的名望,但是現在呢,她卻用的家世和她家的名望人脈幫助了他……
這還是好聽一些的說法,從夏商周那一笑里,陳明重可以肯定,夏商周已經洞悉了他之前所作的一切,甚至他對他能娶到宋念慈的羨慕嫉妒跟惱恨!
這樣□□裸地打臉上來,陳明重只覺得自己臉上火燒火燎地疼,再多的話便都卡在了喉嚨口,一句也說不出來。
他垂下眼,乾脆一句也不說。
夏商周便又把那張紙往他面前推了推,添柴加火地說:“哪,這個你拿去吧,以後論壇的事,還是由你來負責,不過就是,嗯,很多事,可能審查會嚴重一些,然後,因為念慈對這些個不感興趣,所以只能我挂名做一做你的頂頭上司啦。”
陳明重越聽臉色越黑,越聽越覺得難受,也不管程念恩還在,他再次選擇單刀直入,打斷了夏商周的話:“其它的先不說,我只是想知道,我這次的事,和你有沒有關係?”
夏商周微一挑眉,語氣清淡:“你的什麼事?”
陳明重冷哼一聲。
夏商周便笑,聲音溫和地反問:“你覺得,如果是我出手,你還有翻身的餘地嗎?”
陳明重狐疑地看着他。
夏商周便也坦然地讓他看着。
陳明重走以後,程念恩屁顛屁顛地給夏商周另斟了一杯茶,在陳明重原先坐的位置坐下,勤奮好學地抓着夏商周問:“姐夫,你幹什麼對他這麼好啊?他就死有餘辜呢我跟你說。”
夏商周問:“那你覺得,能整得死他嗎?”
程念恩凝噎。
還真是整不死。
夏商周搖搖頭,細聲和氣地對他說:“念恩,你以後得明白,這世上有些人呢,如果你不能將他一擊致死,那麼最好就留些餘地。一時復仇的痛快,是永遠不能抵消被塊狗皮膏藥粘上的煩心的。”
程念恩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夏商周便也不跟他解釋太多,有些東西,說白了,就沒意思了,還得程念恩自己去領悟。
他之所以讓程念恩知道這些,無非也就是,希望這個宋念慈很看重的表弟,有一天,能夠有獨擋一面的能力,是真的可以作宋念慈的依靠,而不要像上次白條事件似的,讓全家都成為他的拖累。
人該成長的時候,總是得成長起來的。
比如宋念慈,他再愛惜她,可也並不希望她真的被寵到任事不知,天真到單純。
陳明重只考慮了一天,就拒絕了夏商周的提議。
哪怕他知道,夏商周這是故意的以退為進,想逼他徹底離開這裏的商圈,他也只能拒絕。
他已不是十八歲那時,還能夠忍辱負重到低下頭去以身侍敵。
哪怕他更清楚,夏商周之所以接下這個論壇,很顯然是為了給宋念慈的以後鋪路——電視台的改革勢在必行,宋念慈如果不想繼續跟電視台那些尸位素餐的人共事,就必須走出自己的路來。
而自己,已經在電視和網站合作上探索出了一條好辦法。
可以說,他過去幾年的辛苦籌謀,都在今日,全成了他人的嫁衣裳。
但他還不能不感激,因為夏商周的確是在他徹底的身敗名裂前,拉了他一把,然後,在失去所有后,陳明重還必須欠下他一個人情。
這個男人的確沒有他說的那麼狠,他只是比他想像,要更絕而已。
陳明重深深地吁了一口氣,梅雨季節,窗外一片煙雨空濛。
他的身後,是一個個打包好的行禮,他在其中一個上面坐下來,手指在手機的聯絡人上點了又點,來來回回摩挲着其中一個人的名字,最終還是嘆了口氣,放棄了。
不過,在臨走之前,在火車站的候車室里,令他意外的是,他居然看到了周曉悅。
她一身清爽,挽着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的手,嬌俏溫柔地說笑着。
陳明重遙遙跟她招了招手,沒多久,周曉悅就走了過來。
“看來陳總的麻煩是盡解脫了。”周曉悅說,“恭喜你了啊。”
夏商周笑笑,瞥了一眼她身後的男子,淡笑:“看來周小姐也終於得嘗所願了。”勾唇,他也向她道喜,卻是諷刺味十足的,“也恭喜你了。”
周曉悅並不理他的諷刺,掩嘴笑得很得意,眉眼彎彎的:“是啊,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還很有錢,對嗎?”
周曉悅挑眉:“你知道,我並沒有那麼浮淺。”
“是么?”陳明重淺淺淡淡地回擊,說完他就微微愣住了,這一刻,他突然想起那一天,夏商周那句輕輕淡淡又意味深長的“是么”。
他這才發現,南柯一夢,他在這兒奮鬥小半生,其實不過是為了模仿那個人走過的痕迹,於是正品功成名就,他這個贗品只好黯然離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