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浪起
潞州雖然位於大宋北境之內,但與京畿地區僅隔着衛州和澤州,如若快馬不停的話,三日之內即可踏足京畿地區。其境內有一座大山,喚作武陽山,南北橫跨三百餘里,山勢如螭盤虎踞,頗為險峻。
山腳之下有一村莊,村東某處有一戶人家,其宅院與周圍相比略顯得更為高大寬敞,在夜幕臨近之時卻早早就點亮了多處火燭或者燈籠,將院內十幾桌正推杯換盞、喧囂熱鬧的場景照耀得分明,可以看到,從屋門到院牆都張貼着大大的“壽”字。
這裏顯然正在舉行壽宴,並且在村裡地位不低,將村裏的有頭有臉的人物都請了過來。
在不起眼的角落裏,靠近大門的那一桌,除開酒酣耳熱,正互相划拳猜籌的村民外,正不急不緩地夾菜進食的兩名外鄉人就顯得有些突兀,不過現場氣氛頗為熱烈,倒是無人注意到這裏。
一名帶着幅巾,眉眼清奇,但鼻頭顯得異常肥厚,約莫二十上下的年輕人忍不住朝着旁邊的中年人開口問道:
“冉師兄,按觀里安排,我們不是要去衛州調查那起群體失蹤案嗎,怎地專程從武陽山那頭繞過來吃個壽酒?”
挽着逍遙巾的中年人正準備回答時,恰逢此間的主人穿着一身喜慶衣裳來到這桌敬酒,兩人連忙起身敬酒賀壽。由於村民們大多不識字,見識也不高,慶賀的詞句翻來覆去也就兩三個,什麼“高壽”“長命百歲”之類。也許都是“務農圈”的,甚至還有預祝主人家將來鐵鋤頭換成“金鋤頭”的美好祝願。
輪到這兩人時,到底與這些村民不一樣,一個言“壽比松齡”,一個道“龜鶴延年”,使得主人家頓時將目光凝聚在了這兩位外鄉人身上。
“得此祝福,小老兒銘感五內,敢問兩位尊客從何而來?”
年輕人平日裏多是閉門修鍊,到底經歷不多,故而吶吶不能言,正當主人家與村民皺起眉頭之時,中年人扶了扶頭上的逍遙巾,正色回道:“我乃是武陽山北麓的冉家村人。”
主人聽罷頓時眼露驚喜,仔細盯着中年人打量半晌,暗自搖頭之後卻也是熱絡地頻頻舉杯,明顯高興許多。待主人被相熟的村民拉着喝酒,再三招呼中年人吃喝隨意後方才離開。
中年人眼中感慨莫名,左手並指虛划,右手舉杯,遙遙對着主人家的後背連敬了三杯,才對一旁的年輕人解釋道:
“張師弟有所不知,主人家乃是我侄兒,這次途經武陽山時我掐算一番後方知他入贅到了這裏,今日又正值他的壽辰,故而過來賀壽一番。六十年前我離家修道之時他才垂髫之齡,如今卻已年逾古稀矣。”
眉眼清奇的年輕人聽罷不由感嘆:“師父曾言,修道之苦,首推親緣斷絕,德鄰年歲不豐,以往無甚感知,今日方知殘酷。”
年輕人好似想起了什麼,隨即抬起右手,大拇指依次在食指和中指各處指節上掐算一番后,含笑說道:“有冉師兄這等修行清福之道的有道真修親身祝福,主人家的陽壽雖無延展,但餘生的跌宕起伏卻順遂了許多,更兼添加了些陰壽,卻是有福了。”
旋即卻見他又現古怪之色:“奇怪,我算得這主人家近日將有滅頂之災,正待細算之時,卻杳杳冥冥不知所蹤。”
中年人聞言臉色一肅,緊跟着掐指連算,卻無所得,只得罷手,對着年輕人說道:“張師弟乃是器脈弟子,卦相之道素來獨步觀中,還望勉力算之。”
“既如此,冉師兄稍待。”
只見他於桌下翻起左手,現出了三枚黃澄澄的銅錢,藉著假裝不勝酒意伏桌而睡的姿勢掩護之下,閉目催功,使得銅錢各自翻滾浮起,少頃之後三枚銅錢落於其手心,呈現兩枚現字,一枚現紋的格局,而且三枚不遠不近地交疊在一起,莫名升起一股玄奧之意。而年輕人閉着的眼皮底下眼珠狂動,額間有青筋露出,細密的汗珠逐漸溢出,再加上其眉間緊鎖,顯然是費力解讀着什麼。
大約一盞茶之後,年輕人陡然抬頭,翻手收了銅錢,面目通紅,呼呼喘氣,看起來就像飲酒過多一般。
“冉師兄放心,吾已算到,此間主人雖有滅頂之災臨近,卻會逢凶化吉,安泰渡過。”
中年人大鬆一口氣,用力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卻沒說什麼,隨即手中拈訣施展了一個障眼法,使得原地留了兩具假身仍舊在吃喝,而真身卻是起身離席,招呼道:“師兄此間塵緣已了,張師弟,我們走罷!”
出得院子,來到村間巷道,兩人着裝就是一變,頭頂均梳着混元髻,身着靛藍色道袍,姿態輕靈飄逸,氣質縹緲悠遠。卻是還復了本來面目。
只見中年人揮袖一甩,此間巷道陡然泛起大霧,兩人踏入霧中不見。
數個呼吸后,數百裡外的武陽山某處山嶺,一股清風隨着此處地勢正準備拂過山嶺,陡然間升起了一團黑霧,恰恰將其包裹在內,有“滋滋”聲傳出,似有侵蝕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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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膽!”
一道清喝聲傳出,清風化為清霧,霧散之後現出兩人,正是遁法被破之後不得已現身的冉師兄和張師弟二人。
冉師兄甫一落地,旋即拋出一尊三足丹爐,張口吐出一口靈氣沒入其間,掐訣起咒之下,使得丹爐一顫,在空中滴溜溜一轉,爐口微張,猝然朝着四周噴射出紅彤彤的火焰。不過一個呼吸的時間,使得這處山嶺到處充斥着威力不俗的大火。
不過奇怪的是,此火卻沒有灼燒草木之屬,宛如虛空燒灼一般。
“噗!”
東南方向一棵松木之後某處空間有若受激一般,破裂吐出了大量黑煙,蔓延開來。
“惑神蝕靈瘴!不好,是魔門的人!”
那年輕人方才出山不久,陡遇突襲,頗有些手足無措,但中年人應激反應之下就祭出了自己交感多年的本命法器,破開了臨時結界,卻沒想到埋伏之人狡詐若斯,竟然藏了一個殺招。
“桀桀桀!沒想到卻是網到了兩條承天觀的雜魚,不錯不錯!”一道得意的笑聲自四面八方傳來,有震蕩神魂之效。
中年人依靠頭頂旋轉的丹爐護體,才勉強護着二人不受黑煙的侵蝕,但在這道衝擊神魂的魔音之下,卻是忍不住吐了一口鮮血,已然負傷。
心神連着丹爐,他的心卻已經沉到了谷地。因為通過與黑煙的接觸,他已然確定了此物正是《承天秘識》所記載的須得由魔罡期的魔門長老才可催動的法器“惑神蝕靈瘴”,而這邊修為最高的自己也不過是練氣八層。
黑煙翻滾涌動,循着某種奇妙的韻律和位置急速圍裹上來。
心念電轉之間,中年人憑着多年的修行察覺到了一絲生機,立即低喝一聲,翻手取出一枚青綠的丹丸打入年輕人的口中,然後拋出數顆滾圓的紅色丹藥懸浮於身前,怒目一張,丹藥潰成粉末,分別沒入自己的眼耳鼻喉之中。
“喝!”
如同乾柴見火,中年人渾身氣息急速壯大,層層拔高,短時間內竟然擁有了與築基期層次相近的靈壓。
“咦?無悔丹!你是丹脈的人!”一道黑衣人影於黑煙外圍現身,略有些驚訝。
中年人並不理會,抬手一掌,強勁的靈力捲動了丹爐中的丹火,於身前化為一個丈大的火焰巨掌,擊向黑煙翻滾的某處,轟的一聲,打開了一道口子,露出了如井口大的夜空,裏面星光閃爍。
“冉師兄,我要留下來與你並肩作戰!”
年輕人好似知曉了中年人的計劃,紅着眼祭起十餘枚銅錢,準備打向黑衣人,卻被火焰巨掌抓住,用力一甩,急速從井口大的空隙中飛出,消失不見。
最後,他再看了一眼山腳下那個村莊,終於知曉了張師弟的卦象中,自己那侄兒的滅頂之災是何物。
隨即毫不猶豫地奮起體力剩餘靈力,悉數投入到自己的本命法器之中,使得丹爐陡然脹大,爐蓋打開,一下將猝不及防的黑衣人吸入丹爐之中,然後催動秘法,以多年修行的修為作為柴薪,提身一縱,也投入到丹爐之中。
丹爐如有靈性一般,陡然飛往天際,消失不見。
在其消失的前一刻,原本黃澄澄的丹爐呈現出了深紅之色,好似內里有猛火燒灼。
而那黑煙無人主持,濃縮化為一顆深沉的黑色珠子,循着與主人之間的氣機感應,遙遙牽引了過去,亦是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