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讀史
十月初十,楊寬頭七剛過,許是體諒李獨霜的哀痛之情,官家就以撫慰的名義放了他一個月的假。
李獨霜沒有多想,在給顏瑟短暫交接一番后,因座師最後留下的那封信的緣故,打算好生在家休整一番。在這期間,他將正氣堂事務交給了寅虎打理,並讓辰龍協助寅虎,以便及時將一些挑釁與威脅及早消除,免得影響正氣堂的正常運轉。
諸事皆安排好以後,落日餘暉照進了小院,投射在風窗窗欞上,暖意洋洋。彷彿在提醒李獨霜,第一日已經過去。
於是,他乾脆褪下喪服,洗漱了一番,披上素衣,倒頭便睡。
許是這些日子耗費了他太多的心力,這一睡便睡到了日上三竿。當他撐起身子,睜開迷濛的雙眼,看向窗外想要確定大概時辰時,一陣略微帶着枯葉味道的秋風吹了進來,盪起了篾條織就的捲簾,掃過書房,將桌上的書本嘩啦啦翻卷作響。突然,一封封書信自翻起的書本下面被盪了出來,散落在桌上,有一封泛黃的信紙展開了一角,露出了數行形神剛毅,頗具氣勢的字樣。李獨霜不由得仔細看去,哦,那是自己之前在河州任職時,座師寫給自己的信。
李獨霜怔然片刻,趕在心神喪潰前麻利起床,換上輕便儒服,將頭髮一束,整個人就顯得精神了許多。
他明白,座師的真正離去才剛剛開始。往後很長一段時間,它將會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和細節出現在自己周圍,不管有意還是無意地提醒自己,那個執拗且狡黠,時時刻刻作為自己後盾的老頭兒已經永遠地走了。如果自己還想振作起來,不想讓那個老頭兒失望的話,就必須擺脫這種桎梏,真正投入到有意義的事情中去。
否則,以他現在腦海里一大半是亂如漿糊的紛亂情緒,一小半是為數不多的理性這種狀態任由發展下去的話,鬼知道會惹出什麼樣的後果。要知道他不僅是一名資歷已深的大宋官員,還是一名實力超群的修行者。
修行是不可能的,目前這種狀態簡直就是為走火入魔量身定做,一試一個準兒。
那麼將自己之前在官場上的安排提前?至少在對孫懷和仲孫獻的安排上,他已經打通了吏部的關節,接下來就要看與河州州府與樞密院的溝通和試探了。不過,他轉念一想,官家下令給自己放一個月假的手諭,好像是通過門下省下發到了通進司,這等於就是昭之於眾了。自己這樣明目張胆地跑官,人家一看,好傢夥,官家特旨給你放的假,你不好好修養一番,出來整活了,誰敢在這個節骨眼答應你,當皇城司是擺設?
李獨霜咽了咽口水,罷了,安心讀書罷。
他將桌上的書信歸攏好,納入儲物格,然後拿起剛剛翻捲起來的那本書,掃了一眼封面,卻是《宣漢書》,前朝桓郁所書,記載的是大漢王朝某段時期內的紀傳體斷代史,跨度大約有二百三十年左右。其以公卿將相為列傳,亦以時代之順序為主,先專傳,次類傳,再次為邊疆各族傳。既客觀記載了前朝史實,又重點突出了各個歷史重要人物的性格特點以及功過是非,詳細總結了各個歷史事件的經驗和教訓。楊寬在世時極為推崇此書,曾評價道:“此書文贍事詳,唯聖人之道然後盡心焉!”認為這本書以史為鑒,在士林之中掀起了一股務實的歷史觀,打破了當時在上層之間空談盛行的不良風氣,切實推進了社會的進步。
在跟隨楊寬研史的三年裏,李獨霜曾四次通讀此書。因此,當他左手摸到扉頁棱起的空隙時,還未打開便已知曉此頁寫的是前朝張道齡的傳記。李獨霜心中一動,雙目中的紅色有所淡薄,變得略微清明,仿若首次一般開始仔細閱讀此書。
張道齡,大漢建武十年正月十五日生於豐縣阿房村。張道齡的父親叫張大順,好神仙之術,自稱“桐柏真人”,生下兒子,即取名為“齡”,希望將來能長生不老,遠離塵世,化羽成仙。張道齡自幼聰慧過人,七歲便讀通《道德經》。為太學書生時,博通《五經》,天文地理、河洛讖緯之書無不通曉,從其學者千餘人。但常嘆息所讀之書無法解決生死問題,於是棄儒改學長生之道。張道齡26歲時曾官拜江州令,但不久就辭官隱居到北邙山中,精思學道。漢章帝、漢和帝先後徵召其為太傅、冀縣侯等職,均辭。之後張道齡開始雲遊名山大川、訪道求仙。先是南遊淮河,居桐柏太平山,后與弟子王長、趙升一起渡江到了雲錦山。雲錦山山清水秀,景色清幽,據稱為古仙人棲息之所,張道齡就在山上結廬而居,並築壇煉丹。傳說三年後神丹成,龍虎出現,故此山又稱龍虎山。
相傳漢順帝漢安元年正月十五日,有一神秘道袍老者降臨龍虎山,傳授張道齡“正一盟威之道”,囑其掃除妖魔,救護生民。張道齡就此創立了“正一道”,尊那名神秘老者為教祖,敬“道”為根本。永壽二年升仙而去,時年123歲。大宋淳化七年,大宋太宗皇帝封張道齡為“正一靖應真君”,立道觀,樹金身,自此道門在民間廣為傳播。
《宣漢書》之所以推崇張道齡,不僅是他打開了道門在民間傳播道家“清靜無為,休兵止戈”理念的大門,首開歷史先河,更是因為張道齡認為,行道不只是道士的事,帝王也應行之,“道之為化,自高而降,指謂王者,故貴一人,制無二君,是以君王常當行道,然後乃及吏民,非獨道士可行,王者棄捐也”。這一理念深度符合士大夫們對於帝王的約束和要求,因此專門為張道齡列傳。
讀到這裏,在李獨霜看不到的視角里,周身紅光閃爍,自體外翻滾涌動。而李獨霜原本充斥着紅色氣運的靈台霎時一震,一股玄妙的無名風拂過,將紅色氣運暫時排出靈台,一段清涼文字突顯其中。
“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吾不知其名,強名曰道。。。。。”
全文不過七百餘字,卻深深印刻在李獨霜的心神之中,靈台之上。
不多時,經文消散,清涼退去,而氣運翻滾復入,再次侵佔了李獨霜的靈台,使得他神志為之一頓,渾不記得剛才所發生之事。不過,靈台之中不知為何卻有了一道星光閃爍,如有生命一般勃動不停。
“咚!”
距此不遠的麒麟坊坊牆之上,一道人影哎喲一聲跌落在地,好半天之後方才扶着腰站了起來,喘着氣喃喃自語道:
“徒兒,老道我為將這《清凈經》覷得機會排開氣運,打入你靈台,可真是耗費了莫大的法力,能不能自劫運中脫出,就看你自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