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代價
一輛牛車緩慢地駛過夜靜人深的街道,停靠在陸宅的偏門。
南枝扶着姜雲音下車。
偏門“吱呀”一聲被推了開來,一道清風明月般的身影走出,三步當兩步便來到姜雲音身側。
“雲音,是我不好,我給你賠個不是,今日官家興緻高昂,留我久了一些,我一時脫不了身,才沒法去青南山找你。我一直惦掛着你,給你買了一盞兔兒花燈,改日我再陪你去放花燈如何?只要你與我都在,又何必計較是不是佳節?”
一盞兔兒花燈從他的大袖裏拿出。
花燈只有巴掌大,做工粗糙,一看就知是在哪個小攤檔上買的。
姜雲音沒有接過,而是反問:“三郎不是說乞巧放花燈太過俗氣嗎?”
陸淮書排行第三,平日裏大家都喚他三郎。
陸淮書解釋道:“俗氣歸俗氣,別的姑娘家有的,我也想送你。”
姜雲音慢慢地“哦”了聲,卻始終沒有接過兔兒燈籠。
陸三郎身上有一股子濃烈的脂粉香氣。
仔細辨認,依稀有一味名貴的香料。
這一味名貴的香料,是汴京獨有的。
也只有從汴京來的琅琊王氏貴女才用得上這樣的香料。
姜雲音心底冷笑。
……陸淮書果真去了見了王氏貴女,瞧他這副模樣,他與王氏的親事估計八九不離十了。
一年前,她的阿父原本帶着她和南枝離開兵荒馬亂的泉縣,路上遇到了逃亡的陸縣令一家子。
彼時胡人已經刀劍相向,差一點兒,陸縣令的一大家子都要死在亂世之中,是他的阿父俠義心腸,念在陸縣令往日勤政愛民,出手相救,才將他們一家子從水深火熱之中拯救出來。
可她的阿父也因此受了重傷,臨終之際,阿父怕她一個孤女在這亂世之中活得顛沛流離,任人欺辱,遂託付給陸縣令。陸縣令二話不說便做主定了她和陸淮書的親事,將他們陸家祖傳的金鑲翡翠鐲戴在了她的腕上,合了兩家庚帖。
在阿父咽下最後一口氣前,陸淮書情真意切地發誓,此生必不負她。
陸淮書見姜雲音遲遲不接,不由想起王靜姝。
那是出過兩位皇后,三位丞相,諸多公侯的名門望族琅琊王氏!那是高高在上的王氏貴女!雖然容貌尚可,不及姿容姝麗的姜雲音,但那是天之驕女。
這樣的天之驕女對他一見傾心。
他買了兩盞兔兒花燈,送了王氏一盞,王氏眉開眼笑地便收下了。對比之下,姜雲音遲遲不願收下,臉露慍色的模樣,未免令人心中不悅。
他雖然讓她在山上等了幾個時辰,也確實撒謊騙了她,但他若真去了太極宮陪伴官家,回來后她還用這般臉色對他,也忒不懂事了。
陸淮書原以為她會是個體貼賢惠的妻子,現在看來不過爾爾。
……也休怪他無情了。
陸淮書收起兔兒花燈,斂了笑意,不再搭理姜雲音,負手往偏門裏走。姜雲音沒有跟上去,杵在門口。
此時,陸淮書步伐微頓,側身看了眼姜雲音。
夜風吹拂,鵝黃裙裾微揚,不盈一握的腰肢好似融進了夜色里,襯得她巴掌大的小臉更惹人垂憐。
陸淮書最初是對姜雲音的容貌一見傾心,哪怕來了新都青城,也未見哪一家姑娘的姿容能勝過姜雲音,如今見她這副模樣,不由得有幾分心軟,折回去,好聲好氣地與她說道:“夜裏涼,我們進屋再說,你不喜歡兔兒花燈,趕明兒我給你買其他花燈。”
姜雲音聞着他身上濃郁的脂粉香氣,仍舊不為所動。
陸淮書有些惱。
他都這般低姿態,她什麼身份,敢與他拿腔作調?
陸淮書沉下臉,說道:“原以為你是個懂事的,沒想到你脾性這麼大,你這樣如何當得了我陸三郎的正妻?”
姜雲音猛地抬頭,目不轉睛地看着陸淮書。
陸淮書頓覺心虛,可轉眼一想,姜氏不過一介孤女,在青城無依無靠,哪怕有幾分聰慧,諒她也翻不出什麼風浪來。
他定定神,又道:“你改改你的脾性,你若不改,阿母也會不喜,你的婆母不喜歡你,你以後在陸家又該如何自處?”
南枝聽得心裏頭火氣直冒。
陸三郎說的真不是人話。
她家姑娘打從來了陸家,哪一日不是溫和有禮的?哪怕陸秦氏是個不好相處的,她家姑娘也是諸多忍讓。
南枝有心替自己家姑娘說話,然而還未開口,便被姜雲音拽住了衣袖。
只見姜雲音往前邁了一步,佯作惱怒的模樣,說道:“三郎的意思我明白了,明日我便將婚書當眾燒了,從今以後,你我兩家的婚約便不作數了。”
陸淮書愣在原地,完全沒料到姜雲音如此爽快就主動提出了退婚,再觀她神色,眉眼間依稀可見幾分冷意。
陸淮書明白過來。
姜氏是惱了,等着他去哄她。
他本就想燒了婚書,她如今主動提出,他自是求之不得。待她燒了婚書,兩家婚約不作數了,他再去哄她幾句,讓她當妾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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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青城無依無靠,離開他,在這亂世之下,她活都活不下去。
陸淮書胸有成竹,當下便故意用激將法,說道:“行,明日燒了婚書,你我兩家的婚約便不作數了。”
說罷,陸淮書轉身離去。
南枝着急得淚眼汪汪:“小姐,當真要與陸三郎退婚嗎?退了婚,你怎麼辦?”
姜雲音一改先前惱怒的模樣,神色從容,似乎不見任何波瀾。
她淡淡地說道:“是我看錯了人,倒也沒料到他會如此虛偽,明明高攀了貴女,想與我解除婚約,卻想先發制人打壓我……我今日若不主動提解除婚約,明日他與陸秦氏便會千方百計尋我錯處,逼我燒掉婚書,”似是想到什麼,她扯唇說道:“南枝,明日我便讓你看一場好戲。”
姜雲音回來的路上早已與南枝通了氣,南枝起初是不信陸三郎會如此忘恩負義,可如今親眼一見,方知她家小姐所言不假,她懵懵地問:“小姐,你不難過嗎?”
姜雲音淡道:“郎君是無情無義之人,又怎配讓我難過?只是……”
她眸色微深,向來溫婉的面容浮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厲色:“這一年的錯付,陸家總該付出一些代價。”
比起姜雲音的從容不迫,南枝顯然要慌得多。
小姐要退婚,那麼陸家肯定不能住下去了。
青城雖然是新都,可是外面兵荒馬亂的,裏頭地價自然水漲船高,她們主僕倆哪有閑錢去買房屋?
思及此,南枝咬牙道:“小姐,既然要退婚,我們把錢財要回來!老爺臨終之際,給小姐留了五十金。他們陸家一路從泉縣到青城,花的可都是我們姜家的銀錢!有那五十金,我們可以在青城東市買一處宅子,再置辦幾個僕婦和雜役,之後我可以做些綉活貼補家用,省吃節用一些,再尋個靠譜的郎君,日子也是能過得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