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八章 你們倒都挺看重公主的
翌日一早,天邊初露曙光,將蒼穹染上一層淡淡金輝。
拓跋燾與崔浩正坐於議事廳中論事,忽聞宗愛報奏,李雲從求見。
隨後,李雲從步入,報來一密奏。
沮渠無諱,身懷沮渠牧犍的密詔。密詔的內容雖不可知,但僅憑沮渠無諱提前逃離姑臧宮城的舉動,便足以讓人猜出其目的。
“我們的人察知,沮渠無諱在逃離時,還攜帶着大量財帛珍寶,”李雲從覷着皇帝的神色,“不知從何而來。”
心裏有個猜想,但他不可直接道出。
聞言,拓跋燾濃眉緊蹙,深邃眼眸中迸出一道怒火:“這廝倒也狡猾,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玩這等把戲!”
他起身踱了兩步,忽然頓住:“那些財帛從何而來?難道是……”
方才,李雲從奏報之時,崔浩便有此猜測,忙接話道:“至尊,姑臧倉庫中珍奇異寶的數量,與賬冊倒是對得上。莫非……”
話音剛落,李雲從心下暗喜,順着往下說:“臣已查過,那賬冊是新造的,用梔子做舊。”
“哦?”
“梔子水焦黃,若浸潤賬冊紙張,便能使之老舊。”
“哦,朕倒忘了,你是學醫出身的。”拓跋燾目露讚許之色,“朕信你。”
李雲從微一躬身。
少時,拓跋燾猛地一拍案,轉向崔浩,沉聲道:“對了,說起府庫。朕記得,查姑臧城的兵器庫,並無大夏龍雀!”
崔浩手握的竹簡輕敲打着桌面,發出“篤篤”的聲響,似在應和他的思索。
而後,他緩緩開口:“公主已將製造大夏龍雀的秘方交給了河西王,但他卻並未動手鑄造。以臣之見,這並非是因他財力不足,而是他對那秘方深表懷疑,不願冒險一試。”
拓跋燾聞言,臉色瞬間陰沉如暗流,拳頭不自覺攥緊,咯咯作響。
他站起身來,在廳內來回踱步,稍後又猛地頓住,自嘲一笑:“可惜了,朕本以為沮渠牧犍會如獲至寶,把大夏龍雀鑄造出來,便可坐收漁翁之利,撿個現成的寶!”
崔浩忙應道:“倒也無妨。吐谷渾長於鑄造,我們可從吐谷渾入手。公主殿下與拾寅有所往來,或許可與之商談一二。”
“你們倒都挺看重公主的,昨夜,永昌王還跟朕說,讓阿月去執掌金玉肆。”
此事崔浩並不知情,不禁微微一訝。
拓跋燾深深凝望崔浩一眼,見對方目光坦蕩,方才收了警心。
“朕以為,可。朕這個阿妹,不是尋常女子。若是男兒,朕必讓她輔佐朝政。”
一番話,聽得李雲從心中暗喜,但他不敢表露分毫,只繼續往下稟奏:“至尊,沮渠無諱逃到晉昌后,又轉到敦煌去投奔堂弟。”
“哦?你怎麼看?”
“臣記得,至尊說過,敦煌有一座漢代的胡人古墓,裏面珍寶無數。”
“嗯,這是公主跟朕說的,難道說……”拓跋燾沉吟道,“沮渠無諱一開始便想去敦煌,中途去晉昌只是障眼法?”
崔浩忖了忖,道:“至尊,臣大概能猜到密詔中所言之事了。”
其實,三人都猜到了。
拓跋燾目色一厲:“那廝帶着密詔攜寶而出,又去敦煌尋寶,自然是想憑此東山再起,再造一個涼國。呵!好大的膽子!”
“至尊勿憂。現下,酒泉、武威、張掖等地都已為我軍所據,攻下敦煌指日可待!”李雲從道。
拓跋燾頷首,道:“說到酒泉,李敬芳是不是押過來了?”
“這兩日便到了。”
“屆時,先問問公主,當如何處置。”
向公主投毒之人,一是李敬芳,二是沮渠那敏。
沮渠那敏已死,這李敬芳么,就由拓跋月處置,順便也可窺她為人。
說起拓跋月,拓跋燾想起一事:“公主昨日並未見到玄處先生,她跟朕說,今日還要再去。這會兒,她應該已動身了。”
轉目看李雲從:“朕不放心,你跟去看看。”
陸沉觀中,劉昞與拓拔月對坐於靜室。陰興、索敞則恭候在旁。
拓拔月道:“晚輩唯恐開罪了先生,看來阿月還是小人之心了。”
原來,劉昞確實感染風寒,今日身子才好了些。
當然,拓拔月也清楚,縱無此事,劉昞只怕也要尋別的法子來躲避徵召。
二人敘了一時話,拓拔月漸漸明白劉昞的心思。
李涼,沮渠涼。李暠、李歆、沮渠蒙遜、沮渠牧犍。歷仕兩朝,連奉四君,加之年邁體弱,一番思親念鄉之意,已沉沉地墜在心頭。
故此,劉昞雖知拓跋兄妹倆心意至誠,亦婉拒了她的請求。
強人所難,終會鬧得兩廂不悅。拓跋明月於此也不執着。
飲了陸沉觀的好茶,她微微嘆了口氣,道:“昔日,玄處先生曾說,‘朝聞道,夕死可矣,不知老之將至,孔聖稱焉’。明月一直記得這話。只可惜,日後想要聞聽先生的‘道’,也很難再找到機會了。”
劉昞聽她說得誠篤,心底亦覺溫暖,遂捋着白須,笑應道:“公主過譽了。老夫實非得道之人,白享了這聲名。不過,倘說老夫的學問道德,有何可稱之處,也不會中斷於斯。”
“先生的意思是……”
“公主,”劉昞緩然起身,眸光凝遠,意味深長道,“你要老朽去的那條路,實在太遠了,我是走不動了;但我那些弟子們,還很年輕,想來,崑崙南海,才是他們的歸處。呵,振翅之鯤鵬,焉能陪一殘朽老兒,荒度餘生!”
話語間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拓跋明月拜辭之前,劉昞又將他往日珍藏的捲軸取出,囑她呈送於魏主。
而後,他眷眷不舍地看它一眼,道:“公主請善自珍重。老朽的那些弟子,還有賴你照拂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