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二章 天災即是人禍
陝西潼關。
在得知盧象升在信陽大破高迎祥、侯恂於湯陰陣斬老回回后,洪承疇便再也難坐安,率甘肅總兵楊嘉謨、寧夏總兵賀虎臣、新任援剿總兵左光先領18000精兵至洛南趕到潼關,欲合尤世威所部出潼關兵發盧氏,與侯恂所部東西合擊盤踞在真定一帶的賊寇羅汝才、郭大城部。不料其間旅順總兵施大勇派人傳信洪承疇,告知他高迎祥有可能南入湖廣渡漢水襲擊漢中,請洪督師早做準備,以防西安有失。
聞此消息,洪承疇大為震驚,連派探馬徹查高迎祥信陽大敗后的動向,果然傳來消息,高賊所部十數萬人已竄入湖廣,正向漢水進軍。
洪承疇雖然骨子裏膽小,但畢竟老謀深算,當下便信了施大勇所言,高迎祥是想渡漢水襲擊漢中,然後趁官軍主力在東面之時奪取西安。
相較西安得失,那羅、郭二賊不值一提,況遼東軍已將他們困在真定,此時自己領軍殺過去不過是讓人恥笑搶功,而若能設計伏殺高迎祥,卻是一大功勞。那高迎祥匪號“闖王”,實打實的大寇,若能擒殺此人,不但可重挫流寇,更可揚名天下,名動朝堂。當下,洪承疇改變主意不再兵出盧氏,而是立即下令標下大將葛萬豪領三千洪兵趕到漢中駐防,同時傳令各總兵,休整三日後便舉兵往漢中進發,務求全殲高迎祥於漢水。
正在華縣視察地方的陝西巡撫孫傳庭得報五省總督洪大人就在潼關后,立即趕到潼關拜會洪承疇,這也是他以陝西巡撫身份第一次見五省督師洪承疇。此前他曾在天啟二年和洪承疇有過一面之緣,不過那時他方由商丘知縣入吏部主事,而洪承疇已由刑部郎中調任浙江提學僉事,二人並未有機會過多接觸。
得知陝西巡撫孫傳庭前來,駐守潼關的尤世威親自前往迎接,爾後領着孫傳庭去見洪承疇。
洪承疇並未穿官服,而是一身便服,但一頜鬍鬚修飾得十分整潔,臉上刻着沉穩、老練、剛毅,傳庭一見之下便不由拜服,向前一步,抱拳道:“大帥,孫傳庭聽候差遣。”
洪承疇握住孫傳庭的手,笑道:“伯雅,你來得正是時候。你我是同歲?”
“是,但大人早傳庭三年登科,是為前輩。”
洪承疇擺擺手,道:“上任路上,你就在商洛追殺了整齊王,你不比我這前輩差啊,不過本督聽聞你是孤身赴任,卻不知如何能殺了那整齊王?”
傳庭道:“是,卑職一路募兵,目前已得一萬,那整齊王不過小賊,略施小計破他不難。”
“博雅之才,將來必名垂竹帛!”孫傳庭說得謙遜,洪承疇卻是知道內中兇險的。
“大帥言過了,傳庭之才不及大帥一半。卑職只求跟隨大帥左右,平妖除孽,上報朝廷,下撫黎民,此願足矣!”
孫傳庭說得懇切,洪承疇不由動容,微微點頭,道:“甚好!先不說這些,你先去吃點東西,睡上一覺,下晌再議事。”
“大帥,”孫傳庭略一猶豫,道,“吃飯不忙,大帥請坐,卑職有事討教。”
“哦?好,”見傳庭似有要事,洪承疇也不多說,當即坐下,示意傳庭:“你也坐。”又叫尤世威和帳內的楊嘉謨都坐了。
孫傳庭落座后,輕嘆一聲,說道:“傳庭一路走來,處處田畝荒蕪,不見有人耕作,只見流民蔽道,所以傳庭能輕易募得萬人。雖是天災,亦有**。傳庭以為,若無治本之策,只是左撲右擋,賊亦此伏彼起,終不可解。”
洪承疇點點頭,深以為然,嘆道:“天災即**。”
“此話怎講?”
“這幾年天災蔓延,實在水利失修。我朝早有定規,黃河要定期疏浚,三年一小挑,五年一大挑,太倉和地方分攤耗資。但萬曆后,太倉出現虧空,不再出錢,地方也就不拿了,水利無法維持,至河床淤積,河堤經常決口,所以山、陝、豫災情尤重,江南亦是如此。至於朝廷重賦,酷吏催逼,是朝廷亦難呀。當今登位之時,僅京運銀一項,就拖欠各鎮邊餉已達十八年,累計九百多萬兩。固原、延綏、寧夏諸鎮,經常是經年無餉甚至數年無餉。現在除了遼東餉銀還算能按時支出,就是我等的剿餉也是能拖就拖呀。不僅如此,就是皇室宗祿,不也照欠?慶王府前兩年才領到萬曆二十六年的宗祿。代王府也八年未領祿米,靈邱王部分祿米竟有五十年沒有支到的。”
“五十年?!”
不止傳庭驚訝,楊嘉謨和尤世威聽了都覺不可思議,堂堂藩王竟然五十年沒有領到祿米,這國庫得虧空到什麼程度才能出現這種事啊!
楊嘉謨有些失神:“朝廷這是怎的了?”
洪承疇眯起眼,吐出六字:“天災、邊患、貪瀆!”
聽了這六字,孫傳庭一拍大腿,道:“大人一語中的!由於邊患,所以加派;由於加派,助長貪瀆。災荒連年,也是天譴。”
洪承疇起身背手踱步,道:“聖上心如明鏡,即位之初就說過:‘加派之徵,勢非得已,近來有司復敲骨吸髓以實其橐!’但自萬曆起,俸祿不足養家,若是清官,必是清貧,不貪怎的?”
孫傳庭也起身,“卑職動身前曾去兵部查看賬冊,西安屯軍應有二萬四千,實一半卻不到?唉...”
西安屯軍實情洪承疇自然早就知道,見孫傳庭神色落寞,當下便不欲再說這事,道:“好啦,先不談這個,先想眼前事。”轉頭向門外大聲道,“述之!”
聽見督師大人叫自己,新任援剿總兵左光先忙應聲進來,他是天啟年間被閹黨所殺的左光斗之弟,與其兄一介文弱書生不同,他這弟弟卻是以驍勇聞名。艾萬年、曹文詔相繼戰死之後,左光先便被洪承疇看中接任了這援剿總兵一職。
洪承疇吩咐左光先:“你去安排一間上房讓孫大人休息一下,下晌議事。”
“是,督師!....孫大人請!”
左光先向孫傳庭做出個“請”的手勢,孫傳庭向洪承疇抱拳一揖,轉身隨左光先出去。
洪承疇踱回內室,便閉門不出,午飯都沒吃,為的只是謀算如何能夠全殲高迎祥所部,等到終是拿定主意,已是過了未時,正要去傳孫傳庭、左光先、尤世威、楊嘉謨他們前來,六百里加緊塘報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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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虜十萬之師,兵分三路入寇京畿,聖上已要各地勤王,卻不要我洪承疇去,你們怎麼看?”洪承疇臉色凝重。
尤世威道:“遠水救不了近火,聖上許是知道咱們趕不過去,這才沒要督師大人入援。”
聽了尤世威這話,孫傳庭卻是搖頭道:“非也,下官倒認為皇上這是看重督師大人,不願因為東虜之事而壞了督師的平寇大計。”
“想來也是。”洪承疇點了點頭,站了起來,“也罷,既然聖上要我洪承疇安心平寇,那我洪承疇便要給聖上一個天大的喜訊。”
“喜訊?”眾人都是一怔,不明白洪督師所指喜訊是什麼。
洪承疇笑着擺了擺手:“你們隨我來。”
眾人隨洪承疇走到案桌上,洪承疇笑着伸出右手食指,輕輕擺了擺,戳向桌上的地圖,沉聲道:“圍殲高迎祥,便是本督師給朝廷,給聖上的喜訊!”
“圍殲高迎祥?”援剿總兵左光先聽了大是疑惑,“高賊十幾萬人馬渡漢水,而我們只有五萬,咋圍殲?”
“伯雅一萬新兵就殺了整齊王,我們五萬精銳還少嗎?”洪承疇轉向孫傳庭,問他:“兵科給事中常自裕的奏疏你看過嗎?”
“是那個‘流寇渠魁數十,最強無過闖王’的奏章?看過。”
“疏中責本督和盧象升畏闖王而不敢戰,只拿些別營小股去報捷。象升為證明並不怯敵,追着闖王打,從滁州一直打到裕州、確山、信陽,雖說信陽大捷,但打得十分艱難,其部損失很大,並且亦未殲滅高賊主力,反讓他們竄到了湖廣,現在打起西安的主意來了。哼,剿滅高迎祥,其他流賊自然瓦解,以前本督一直沒有機會,現在,機會來了。你們看,”洪承疇指着地圖,“若我沒料錯,高賊渡過漢水后必將兵力佈置在武功、扶風、醴泉這個三角地帶,他肯定以為我們一定把主力擺在這個三角地帶的正面以防被他突破。等咱們如他所願,這高賊肯定會虛晃一槍從這裏殺出來!”說到這,洪承疇一指地圖三角地帶右角的盩厔縣位置,
左光先算是看出洪督師什麼意思了,“大帥的想法是把兵力南移,將計就計?”
“陝南山區儘是荒山野嶺,無處覓食,賊被象升從豫南趕到湖廣,一路逃躥,肯定是人飢馬乏,為了迷惑我,南出之兵不會過五萬。”洪承疇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高迎祥要進西安,又想出其不意,就必走此路,”手指順着聲音指向地圖上一個點,“這裏——黑水峪!”
“黑水峪?”楊嘉謨有些不敢相信高迎祥會走這條絕路,他搖頭道:“走黑水峪,必入子午谷,那可是條險路,當年陳奇瑜誘他們進車廂峽,這子午谷比那車廂峽還要險峻,高賊吃過一次虧,焉能再吃一次虧?”
“不錯,當年魏延獻計走子午谷襲長安,諸葛亮沒有同意,就是因為此路太險。但高迎祥如果不走此路,就更險!前有我洪承疇,側有湖廣追兵,象升部祖寬也尾隨將至。他若有自知之明,即便以多對少,也難有取勝把握,若是等我們三面合圍,他就插翅也難逃。所以,這個險,他必須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