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蛇
“可以被殺死……他難不成是鬼奴?”
可以被殺死、卻又擁有靈異力量,這一般是靈異產物的特徵。
只是,這位老前輩的靈異力量實在是過於強大了,讓人很難相信他不是厲鬼的本體。
王閩沉思了一下,問道:“路前輩,您還記得自己是怎麼活過來的嗎?”
“我……我……”老人皺起了眉頭,手摸了摸佈滿溝壑的額頭:“我記不清了。不對,我死了,我是鬼!我現在是鬼啊!”
老人突然從蒲團上暴起,直接沖向倚靠在紅漆大門邊的王閩,卻被早有準備的王閩彎腰翻滾躲開,藏在背後的手,順勢從門後面拽出一根拳頭粗的門杠。
鵲起數落,王閩起身扭胯,趁老人舊力未去,新力未生的功夫,將門杠掄了個半圓,狠狠敲在老人的后脖頸上。
像是敲在一條鋼棍上,門杠木頭做的棍身上崩出了一道裂紋,反震的力道更是震得王閩兩手酥麻發疼,直接握不住門杠,脫手落在地上。
王閩兩手顫顫,來不及撿起棍子,提前退後閃躲。
普通人的身體還是太弱了。
他閃身躲入黑暗,試圖從後面繞到另一側,藉助黑暗遮蔽視線,從大門離開寺廟。
至少……不要死在復活點啊!
老人被王閩一悶棍敲住了,身體僵硬了一兩秒,這才四肢着地,眼露凶光地掃視寺廟后的黑暗區域,毫不猶豫地一頭扎進去。
四周的黑暗似乎對老人沒有效果,它毫無阻礙地撞倒靈台,直衝王閩而去。牌位東倒西歪,稀里嘩啦地亂作一團,滿是白煙的銅爐也滾落在地面上,抖落出一些黑灰。
“可惡!怎麼會這麼快!可惡呀!”
形勢倒轉,作為藏身之所的黑暗區域,反而成為王閩視線的阻礙。
只覺得一股腥風撲面,王閩卻看不清老人的動作,根本無法做出合適的反應,被一股巨力撞在身上,“咯咯”聲響,定然又是斷了幾根骨頭。
“走!我們出去!”
忽然,就聽到黑暗裏,老人喉嚨咕嚕一響,蒼勁的手掌一把捏住王閩的肩膀,完全不顧他劇烈掙扎,將他連拖帶拽地拉出寺廟,兩人一起從台階上又滾了下去。
劇烈的喘息聲傳來,老人像是在壓抑着什麼,一隻手卻依然緊緊抓着王閩的肩膀。
“時間不多了,它馬上就過來了。”
不等王閩理解這句話的意思,王閩的視野就猛地陷入一片黑暗,黑色就如同潮水般向著左右兩側褪去,直到一縷灰暗的光線重新投入王閩的視野,一切看上去都是灰濛濛的。
身體,動不了。
鬼墨,無法感應到。
唯一能做的,就是轉動眼珠。
“這是要讓我看什麼了?”
很快,王閩就得到了答案。
一具披着破碎黑裙的女屍,身上掛着一具胸口掛着血窟窿的老人屍體,正一瘸一拐,一步一步地朝着王閩靠近。
在她身邊,走過的地面上,瓷磚紛紛碎裂,向著兩側反卷、粉碎,和周圍扭曲的物件投影彎曲成一條破碎的通道,不斷朝着王閩逼近。
十米,九米,八米……已經很近了!
這時,王閩卻見到,旁邊那具即將破碎的老人屍體,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把手臂掛在了胸口上,隨着屍體一晃一晃,不斷擺動着胸腔中那根斷裂的旗杆,一點點將它抽了出來。
鏘啷啷!
斷裂的旗杆墜地,好巧不巧地落在女人屍體下一步邁出的步子上,一腳踢在上面,隨着平整的地面瓷磚,斜着翻滾到王閩四米開外,平地面的邊緣。
下一刻,黑暗倒卷,王閩的視野如同墜入無邊的深淵一般,被兩邊的黑色流體裹挾着落入陰冷的底端。
回到了老廟前。
哐哐哐哐……
抓住自己肩膀的老人此時已經鬆開了手,正抱着寺廟門前的那口大銅爐一下下地砸着腦袋,直至頭顱凹陷也沒有停手。
為了不拖累王閩,他居然在自殘!
王閩呆愣了一下,實在是忍不住了,一把衝上前去,緊緊地抱住他的腰,將老人從銅爐邊拉了回來。
老人一下子癱軟在王閩懷裏,眼神迷離地看着他,嘴唇嚅動幾下,死死拽住他,挺着身子,竭盡全力說道:“酒鬼……找……酒鬼,另一部分……另一部分……”
王閩低聲不斷說道:“我知道,我知道。”
“屍體……酒香,屍體,酒香!”
最後幾個字像是用盡了所有力氣,老人身體一下子鬆軟起來,急促地喘息,眼神里卻有了幾分解脫的意味,手掌也輕輕鬆開。
一塊金屬碎片落在地面上,是從大銅爐上強行扭下來的一塊金屬裝飾。
他手指輕輕動了動,指向自己頭上,眼睛已經閉了起來,臉上僵硬的表情也逐漸安詳。
王閩明白了他的意思,輕輕撿起金屬裝飾,用力握在手心,卻感覺身體有些脫力。
他想說些什麼,卻又咽了回去。
高高舉起金屬碎片,對着頭顱上碎裂的缺口,毫不猶豫地刺了進去,用力一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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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的屍體在王閩身前,逐漸腐化,徹底成為一灘爛泥。
王閩雙手合十,對着眼前的一灘爛泥,低頭一拜。
黑夢褪去,王閩穿過黑夢的屏障,隱隱約約,似乎聽到一聲嘆息般的輕語,從遠處飄來,帶着一絲解脫后的輕鬆:
“小心蛇。”
……
王閩睜開眼睛,包裹在體表和地面上滴落的鬼墨幾乎同一時刻,瘋狂倒流回他的身體裏,直至身體飽滿,再也無法容納更多的鬼墨。
黑色的液體水珠還在不斷滲出到王閩的衣服表面,順着表層的鬼羽滴落在地面上,不斷積淤在地面上,在他的腳底下慢慢擴散開來,如同一片不斷擴大的巨型陰影。
遠超原本體積的鬼墨進入身體,並沒有讓王閩的身體發生膨脹,依舊保持原來的模樣。
只是,仍然有大量鬼墨無法被直接收回,表明鬼墨有了些許失控,如同在鹽湖縣地底,被迫大量吞食鬼錢時那樣。
但是王閩已經不在乎這些了。
對面。
黑裙女屍已經接近到三米開外,復蘇的靈異力量對現實世界的扭曲,已經到了一個極為誇張的地步。樹木、路燈被拉長了身影,兩邊的居民樓隨着捲曲的天空,如同還未拼合的拱門,對着那條扭曲的通道“彎下腰”來,卻又相互無法觸及。
威勢很大。
“那位路姓的老前輩確實是靈異的根源,這個女人則是一個小偷,奪取了一部分靈異力量。斷裂的旗杆鎮壓了老人,也讓黑裙女人失去了老人屍體的靈異力量的制衡。真是一種奇妙的駕馭方式。”
不過……
“太過張揚,也不是一件好事呢。”
那根斷裂的旗杆也因空間扭曲的緣故,距離王閩更近了。
近到地面的鬼墨也被捲入漩渦通道,觸及斷裂的旗杆,輕輕裹住了它,如同波浪一般被裹挾着蠕動到王閩腳下,升到王閩手邊。
王閩沒有邁動一步,也沒有伸手去接斷裂的旗杆。
他短時間內使用這把兇器太多次了,這件靈異物品對他來說,已經到了失控的邊緣。
或許只要輕輕握住它,下一個瞬間,這柄兇器就會直接調轉過來,無視眼前的黑裙女人,直接刺穿他的心臟,將他這個“主人”擊殺!
他又該如何了,難道要用其他手段?又能有什麼手段了?
下一刻,王閩並指成刀,卻不是劈向眼前的黑裙女人,而是一把插入自己的胸膛,一把握住其中的心臟。
將自己的心臟,徹底捏爆!
“呵呵,沒有心臟,你又能拿我如何了?”
心臟停跳和窒息感,伴隨着些許疼痛傳來,讓王閩有些難以適應,卻不會讓他死亡。早在被鬼墨侵蝕的第一天,他就已經是一張包裹着鬼墨的人皮。
一直以來,王閩對於自己人類的身份深信不疑,無論自己的身體被鬼墨改造成什麼樣,他都努力維持着作為一個人的心態。
一個人的岔怒、欣喜、恐懼……他用最激烈的情感來回應所遇到的事物,自欺欺人地掩蓋早已既定的事實。
或許,對那位改造他身體的民國馭鬼者來說,活人的身體存在的意義,也是如此吧。
所以,明明經歷過無身無心,在杜立平手下成功規避過斷裂旗杆的殺人規律的他,還是拼着鬼墨復蘇的風險,強行掌控這件凶物。
而不是第一時間選擇毀去自己的心臟,規避斷裂旗杆的殺人規律。
王閩將手緩緩抽出胸腔,破碎的心臟在手掌中軟化坍塌,化為濃稠的黏液,隨着黑色的血液一起流淌在地面上。
它們本質上都是鬼墨的衍生,並無分別。
他摸了摸胸膛,流動的液體迅速涌動起來,填補心臟的缺口。
如若是需要,體內的鬼墨會按照既定好的形態,重新在原處復原一顆“正常”跳動的心臟,以維持他身體還活着的“事實”。
王閩終究還是跨出了這一小步。
“感覺……也沒有那麼特殊,我之前到底在怕什麼?”
王閩的手貼在空蕩蕩的胸口上,自嘲地笑道。
卻在下一刻,平白無故地感覺手腳冰冷,渾身打了個寒噤。
“感謝你幫我下了這個決心,你可以去死了。”
王閩一邊輕聲說道,一邊握住了那柄沾滿血腥氣的斷裂旗杆。
黑裙女人已經近在咫尺。
眼前的視野猛地閃爍了一下,黑暗的世界和寥寥的幾個紅色光點一閃而逝。
王閩甚至來不及看到確切的畫面,手中這柄斷裂旗杆就瞬間擺脫手掌的束縛,撕裂了他的手指,毫無意外地命中距離王閩最近的那顆心臟!
四周瞬間響起如同玻璃被划裂一般的尖銳碎裂聲和爆裂聲。
樹木、圍牆、路燈、房屋……周圍的環境在剎那間就恢復了筆直的模樣,隨後如同積木一般自高處坍塌下來,紛紛砸落在地面上。
不出十秒的時間。
黑裙女人開闢的通道兩側,三十多米的範圍內,徹底化為了一片廢墟。
王閩站在原地,隨手砸飛一塊半人大小的碎片,看向自己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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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三根手指因為來不及鬆開,連帶着半個手掌被強勁的力道撕碎。
凶物就是凶物。
哪怕規避了殺人規律,這一次次疊加出來的可怕力道,和難以提前預測命中率,也讓今後的使用困難重重。
鬼墨從手指的斷面延伸出來,當他將手自然放下時,就已經恢復成完整的手掌。
廢墟的盡頭,黑裙女人的屍體倒在一片瓦礫之上,自胸膛處,幾乎上下分離,身子左側像是被巨獸啃咬過,出現了一個極為誇張的缺口。
這具拼合的屍體差不多被分成了兩具。
“她所掌握的靈異力量,比起那位老前輩,要弱得多啊。嗯,這次斷裂旗杆的威力也提升了不少,也是原因之一。”
鬼墨覆蓋於手掌表面,王閩將手伸入老人的腹部,試圖將那塊梆子抽出來。
這或許是一件強大的靈異物品。
但是,僅僅只是觸碰,那塊梆子竟然就直接碎裂開來,化為飛灰,甚至連飛灰都沒有剩下。
不!不僅是這塊梆子!
還有老人和黑裙女人的屍體,也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開裂、脫落,逐漸化為飛灰消失在空氣中,乾乾淨淨。
就連之前侵蝕老人身體的鬼墨,也在以一種無法逆轉的趨勢迅速崩潰。
彷彿,這些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物質,在被快速抽離。
而失去墨化的血肉作為根基,哪怕是真正存在的鬼墨,也無法在此時存在了。
“真如那位路前輩所說,他不是厲鬼本體,原本身體裏的厲鬼早已經被抽離,是可以被殺死的存在。但是,為什麼?這是怎麼做到的?”
王閩看着手中逐漸消散的裙子碎片,嘴裏喃喃自語。
如此可怕的靈異力量,竟然會屬於一隻鬼奴?
“到底是這個世界瘋了,還是我瘋了。”
他蹲在廢墟前,呆愣了半晌,聽到“叮噹”一聲,眼睛的餘光瞥見一塊金屬物掉落在女屍消失的地點。
“居然還有一件實物。”
王閩小心地撿起那塊指頭大小的金屬物,沉甸甸的,是一枚徽章。
一條金色的蛇狀物頭尾相銜,圍繞着中間一顆血紅色的眼睛,組成了一顆更大的豎瞳,如同一顆邪異的蛇眼。
王閩的手指略微用力,緊緊捏着這枚徽章。
似是恍然,似是疑惑,輕輕吐出一個字:
“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