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撞壞的門
元戈醒來的時候,蠟燭已經燃盡了。
天色未亮,許是因為開着一線窗戶的緣故,空氣里有種微涼的清新,從鼻尖進入肺腑,竟似連四肢百骸都受到了滌盪般,仿若重獲新生。
黯淡的月色里,一人背對着自己站在窗邊,輕裘曳地,脊背挺拔,發間一頂玉冠,每一根頭髮絲都被梳理地一絲不苟,幾分富貴遮了本就為數不多的驕傲,只一背影便讓人覺得是個溫和剋制的男子。
元戈撐着身子坐起來,那邊聽到動靜回頭看來,染了寒意的眉眼溫和了幾分,“你醒了,感覺如何?”
“嗯,還行。大哥怎會在此?”
溫裴寂做了個起身準備過去的動作,又緩緩頓住,背對着窗外的臉上表情模糊不清,元戈只覺得他應該是微微皺着眉頭的樣子,些許的責備、些許的心疼模樣——她看着這樣的溫裴寂,竟有些莫名的心虛,她的神識到處遊盪,有時候能斷斷續續聽到真實世界的聲音,宋聞淵的、許承錦的、溫裴寂的……只連她自己也分不清虛實真假。
以至於此刻她也不知道最後那句,到底是她夢境中的元岐說的,還是現實里的溫裴寂,又或者,只是她的某個幻覺。
她心下遲疑忐忑,瞧着溫裴寂的模樣便越看越覺得意味深長耐人尋味……
溫裴寂似無所感,一手撐在身後窗台上,低着眉眼笑了笑,才道,“你睡了三四日了,你家那位都快急成望妻石了,你說你夢裏一個勁喚‘兄長’就是怎麼也不醒,他實在沒辦法,連夜將我拎了過來……”
說完,他頓了頓,走到桌邊坐了,倒了杯溫水給元戈,才繼續說道,“我在這守了一整晚,‘兄長’我是沒聽見,不過我尋思着他就是自己要走開,卻又不放心別人守着你,這才拉了我來當壯丁,瞧,這都快要天亮了,沒見回。”
輕描淡寫的三兩句話,打消了元戈所有的顧慮和忐忑,懸着的心緩緩落了地,她捧着掌心溫熱的茶杯,隨口問道,“他去哪了?”
“我哪知道,不聲不吭地出去,也沒交代一聲,那表情看起來像是去尋仇似的……還有你。”溫裴寂坐在桌邊巋然不動,冷了臉色低呵着,“你是不是忘記了自己是個姑娘家,這些衙門的事情何時輪得到你以身犯險?你是以為你是幾個腦袋幾條命,由着你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折騰?這回是消息瞞得緊,祖母那邊還不知道,否則,你覺得她能不能受得住?”
元戈沉默,指尖摳着茶杯杯壁上的紋路,半晌,輕聲說道,“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說完,便是沉默,沒有任何解釋,更沒有“下次不會了”,連搪塞敷衍都沒有,只認認真真道着歉。
若是再來一次她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溫裴寂很清楚地認識到了這一點。
他對知玄山的了解不多,對元戈兄妹更是知之甚少,都只是一些道聽途說的內容。傳聞中的元戈,是個任性妄為、喜怒無常還精通毒藥的魔女,聽說知玄山上的學子基本都遭過她的毒手,一說起這位,皆是紛紛搖頭一言難盡。
溫裴寂知道傳聞不可盡信,但這位的性子想必是個能折騰的。
他轉動着手邊的空茶杯,語重心長地長嘆,“淺淺。你不是隻身一人,你有父親、祖母,還有母親,她雖性子清冷,但心眼不壞……你想過沒有,你若是出了事情,他們該多難過?祖母年歲大了,受不起驚嚇,若她知你昏睡這三四日生死未卜,只怕日日以淚洗麵茶飯不思,你還沒醒,她先倒下了。”
“淺淺,你可明白?”
他不是沒懷疑過溫淺元戈這件事裏面有知玄山的手筆,但元戈墜崖身死的消息天下皆知當不得假,淺淺跳荷花池救上來的時候都已經沒氣了這件事他也已經找拾音確認過,兩個丫頭的確無辜,至於背後是否有人為的手筆,他自會去調查清楚的。
溫裴寂字字句句苦口婆心,只為提醒她如今的身份。
元戈捧着茶杯低眉順眼的應着,睡了三四天的身子骨看起來很是虛弱,溫裴寂也不忍苛責,又給她倒了杯茶擱在床頭,才溫聲交代着,“長輩那邊我先替你瞞着,待你康復了,帶着宋聞淵溫家吃個飯,探望一下祖母。”說來這位大小姐也是真的隨性,是仗着自己這副身子是溫淺的有恃無恐了吧,半點低調遮掩都不知,大剌剌地活成了她自己。
以至所有人都覺得,溫家大小姐從成婚跳完荷花池那天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可不就是變了個人,芯子都變了。
“好……”元戈捧着茶杯應着,乖巧聽話的模樣。
到底還是溫淺的皮囊,黯淡的光線里低着眉眼的樣子顯得格外溫順聽話,溫裴寂這般看着,便又覺得不忍苛責了……半晌,抬了手,掌心落在她的發頂輕輕拍了拍,“你先好好歇息,我去交代拾音給你準備些吃食和湯藥。”
“好,多謝大哥。”
話音方落,房門突然被一股很大的力道推開,門板重重撞在牆上,震了震,屋內倆人下意識看去,就見不知從哪裏回來的宋聞淵,竟是一身的夜行衣裝束,一手扶着門,一手提着劍,攜着秋夜的涼意站在門口,滿身僕僕風塵。
“你……”
元戈一句簡單的問話還未落地,勁風掃過,凜冽的寒風颳得臉頰都生疼,下一瞬已經被宋聞淵抱了個滿懷,手中茶杯來不及擱下,被打翻,溫熱的茶水悉數潑在錦被上,那扇撞了牆的門又一次被勁風刮過重重關上,這一次,它終於不堪重負……哐嘡倒地。
元戈瞠目結舌。
“宋聞淵……”
她拍拍這人後背,這個男人一隻手抱她,勒得很緊,似乎想要將她嵌進自己的骨血里去似的,他渾身都在哆嗦,壓着聲音,低低喚道,“淺淺……淺淺……你個死丫頭!”
咬牙切齒的音,像是恨不得就着她的脖子一口咬下去,拆吃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