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八十章
這一天,趙淳鈞照例去醫院上班。上班之前,他按照標準的時間洗了個澡,掐准計劃時間拿着公文包出門,莫說是皮鞋和車子,就說他的眼鏡片,那也是乾淨得沒有一丁點塵。
小區裏的鄰居見到趙淳鈞出來,即便離的很近也不曾跟他打招呼,他也對鄰居視而不見,等他風一樣地走過後,澆花的兩個鄰居便開始交頭接耳。
“小趙醫生又去上班了。”其中一個道。
另外一個嘖嘖嘴說:“造孽呦,今天又不是誰家的要倒霉咯。”
趙淳鈞開完車出來路過花園,聽見兩個鄰居的交談,開着的窗戶一點點關住,在關死之前,他看向那兩人面帶微笑地說:“二位閑的話要談論的不是別人家誰要倒霉,而是慶幸今天不是你們落在我手上,祝談心愉快。”語畢,開着雪白的保時捷飛馳而去。
鄰居站在原地面面相覷,不由使勁嘆息:“你說老趙醫生怎麼就留下這麼個兒子,以前小時候也不見他這麼壞啊,這樣的人當醫生,也就精神病院敢要了。”
另外一個道:“算了,積點口德吧,人家醫院都沒說什麼,咱們管那麼多幹嘛。”
是啊,外人幹嘛要管那麼多?別人怎麼過,過得如何,做了什麼,與他們何干?為什麼他們要對別人的生活指指點點,他們是以什麼身份來說那些話的?他們憑什麼?
趙淳鈞開着車在清晨還算空曠的路上飛馳,心裏思索着以上的問題,時速一度達到一百邁,這才高速上開不算什麼,可在喧鬧的市區卻已經算是超速了,這是時間太早,交警還沒上班,不然的話非得被扣下才行。就算現在沒交警,他沒被扣下,那也得被拍照罰款。
趙淳鈞工作的精神病院和他的住所在北京城的兩個極端,他每天都要橫跨整個北京城去上班,但是幾年來從沒有一次遲到過,總是比誰去的都早,離開得也是最晚的。
他每天只睡四五個小時,五個小時的時候算多的,大部分時間甚至四個小時都不夠,是以他總是黑眼圈很重。
車子在他這樣狂飆的情況下很快到達醫院,現在天際邊太陽才正式登場,早晨剛剛來臨。
拿起公文包,趙淳鈞如往日一樣走進醫院大門,在經過一樓接待室時,卻別接待員叫住了。
“趙醫生!”接待員喊住趙淳鈞,面色不太好看。
趙淳鈞側身回眸看着她,問:“怎麼了。”
接待員沉吟了片刻,道:“也沒什麼,只是四五點鐘就有人在這裏等你了。”
趙淳鈞蹙起眉,面露思索道:“誰?”
接待員猶豫半晌,才說:“其他人不認識,但其中一個以前來找過您,好像是姓沈的,我讓他們等白天再來,但他們一直在這裏等你到現在,估計這會就在你門口等着呢,我打算攔着的,可是那人……”
“我知道了。”趙淳鈞面色如常地道,“謝謝你。”說罷,拎着公文包飛快地上了樓。
姓沈的,來找他的,他只知道一個人,那就是沈卿舟。
這個節骨眼上,沈卿舟來找自己,無非就是兩種可能,一是走投無路,二是找他算賬,根據他最近和方明俊的聯繫,以及對他們關係的了解,前者的可能性最大。
趙淳鈞志得意滿地走上五樓,漫步向他的辦公室,臉上掛着自信的笑容,可當他看見和沈卿舟一起站在他門口的人是哪些人後,他臉上的笑容頓時蕩然無存。
趙淳鈞握着公務包的手緊了緊,立刻閃身躲到了牆後面,思索着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和沈卿舟一起來的人,他一個人都不認識,但根據他醫生的直覺,那些人都是沖他來的。其中有幾個正在交談,從唇形上看,趙淳鈞讀出了危險的訊號。
來不及多做思索,生怕被發現的趙淳鈞立刻下樓疾馳出了醫院,接待室的接待員從未見過趙醫生如此狼狽,從來都是他將人逼得到處瘋跑,他自己這樣還是第一次。
在五樓等着的沈卿舟忽有所覺,抬手看了看錶,眉頭輕皺地道:“下去,他應該來了,估計也看見我們了,這會想必已經上車跑了。”
跟着沈卿舟一起來的其中一人道:“沈大師真是料事如神啊,風水這東西真有這麼神奇?你可以放心,我已經按你的安排在路卡上安排好了人,只要他經過,必然能抓住。”略頓,他揚起眉,笑得諷刺,“誰讓他開的車那麼扎眼呢。”
沈卿舟看了他一眼道:“劉警官說得對,但我總覺得,以他那麼謹慎的人,單從你們都是陌生人就能判斷出你們都是警察,搞清楚現在的形勢,弄明白自己是被耍了,那麼不見得他就會真的蠢到開着保時捷逃跑。”
劉警官聽他說完愣了一下,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撒腿就跑:“趕緊走!”
沈卿舟跟在他們後面下了樓,五六個人浩浩蕩蕩地從精神病院裏離開,繞到白色建築的後面發動便衣車,飛快地朝着預定的方向追去。
趙淳鈞開着保時捷抄小道開了一會,握着方向盤的手都出了汗,早上出門時鄰居日復一日不變的諷刺在腦海中浮現,他滿心想得都是方明俊竟然可以忍下唯一的兒子被捕入獄的仇恨,和沈卿舟合作反將他一軍,真是心狠手辣。虎毒尚且不食子,能走到今天這個地位的方世集團董事長真是名不虛傳。
趙淳鈞的表情看上去還算平靜,可他額頭和手心的汗珠卻出賣了他。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裏唾棄方明俊的懦弱無恥,又何嘗不是他自己三觀不正?方政做了犯法的事,早就該繩之以法,被他所害的人比比皆是,就算是他的親生父親,又何嘗可以將眼睛蒙住無視他一切的違法犯罪?作為父親,方明俊能做的只是幫他努力減刑,在他出來后好好教育他。
子不教,父之過,方明俊的選擇,絕對沒有錯。
沈卿舟坐在黑色的越野車裏和便衣警察一起朝着他們算好的路線追去,他們在醫院等着趙淳鈞,不去他的家抓他是因為擔心證據被銷毀,如果直接去他家裏,以趙淳鈞的小心謹慎,很可能在他們進去之前就被發現,並且銷毀所有證據了。
趙淳鈞不會傻到把證據放在人盡皆知的精神病院裏,那麼可以存放證據的最佳地點就是他家裏了。沈卿舟和警察繞了這麼一大圈,一撥人去追捕他,一撥人守在他家門口等着他出門後去他家搜尋證據,實在是用心良苦。車子開出了大概二十多公里,趙淳鈞忽然將方向調轉進了靠近路邊的衚衕里,在沒有人的地方下車上了鎖揣着秘密鑰匙和錢包步行奔跑。
沈卿舟的預料沒有錯,就算因為一開始的慌亂而有些不擇路,但趙淳鈞到底還是小心謹慎的狼,他很快就反應過來自己不可能開着昂貴的保時捷逃跑,將自己的目標表現得那麼明顯。他丟棄豪車徒步而行,在路上搜尋黑車的身影,很快就有一輛銀色的現代車停在了旁邊。
現代車的車主很小心,打開車窗裝作閑聊地問他:“先生,走不走啊?”
趙淳鈞二話不說上了車,冷聲道:“開車。”
“去哪啊?”黑車司機發動車前進,隨口問道。
趙淳鈞道:“離這裏最遠的,最偏僻的地方,你定,無所謂哪裏。”
黑車司機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趙淳鈞面無表情道:“放心,我沒心情搶劫你。”他拿出錢包掏出一疊百元大鈔丟給司機,催促道,“開快點。”
司機看見了錢心動得不行,立刻加踩油門按照趙淳鈞的要求朝偏僻瞭然人煙的地方而去。
在車子行駛期間,趙淳鈞掏出手機把手機卡丟了出去,又在身上搜尋了一下可能會存在gps信號的設備,確認沒有了之後才鬆了口氣,拿着沒有卡只能撥打緊急號碼的手機陷入沉思。
司機很好奇趙淳鈞遇到了什麼事,為什麼要尋找那樣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在北京城這樣的地方簡直少之又少。
心裏好奇,又擔心,司機就忍不住問出了口:“先生,您為什麼要找那麼個地方啊?”
趙淳鈞抬眼看了看司機,瞧着對方是一副不問出結果就不甘心的架勢,勾起嘴角笑得陰沉沉地說:“因為我偷了朋友的老婆,現在他要想辦法弄死我,我在逃跑。”
說謊話的最高境界就是一半真一半假,這樣才最容易令人信服。
趙淳鈞說完那句話,便接着道:“還希望老兄給我保密,畢竟這不是什麼光榮的事。”
司機諱莫如深地哈哈大笑:“放心吧,小事一樁,我一定當沒見過仁兄啦。”
趙淳鈞斯文地抿唇一笑,繼續低下頭沉思,不再言語。
司機打開廣播,百無聊賴地聽着資訊,一切都非常正常地運行,就好像剛剛的驚慌都是一場夢。
趙淳鈞稍稍鬆了口氣,仰靠在車椅背上,額頭的汗珠一點點蒸發,水分流失后帶來的,是和他的心一樣的緊繃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