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5章 狂躁的老趙
趙小禹每天上午出去辦事,下午去醫院陪趙丁旺。
趙丁旺的情況,還是那樣,上午像個正常人一樣,與人交談思路清晰,一到下午就糊塗了,不認得人了,滿口胡言亂語,神神叨叨。
而且發作得很準時,趙小禹刻意測算了一下,大概是從下午一點到兩點之間開始,一直到第二天早晨恢復正常,以至於讓趙小禹覺得,他就是沒病裝病。
不過可喜的是,在大夫的建議下,每天下午,趙小禹和張姨扶着他到處走,做康復鍛煉,兩天後,他自己能下床行走了,用趙小禹的話來形容就是:“進化成高等動物了。”
大夫說,在保證不摔跤的前提下,盡量讓病人自己行動,腦梗患者,要不停地動,最怕一直躺下去。
病床上有可活動的護欄,趙丁旺可以扳着護欄,讓自己坐起來,再一點一點挪到床邊,下地,穿鞋,一步一步地挪到輪椅上,自己扒拉着輪椅的輪子,在樓道里轉悠。
他也可以扶着樓道兩側的長扶手,直立行走。
樓道里還有不少正在學習直立行走的人,一個個表情獃滯,他們本來不認識,但他們以為認識,相互端詳半天,搜尋着混亂的記憶。
有時趙丁旺會指着一個陌生人問趙小禹:“那是誰?”
趙小禹說:“我哪認識啊?都是來看病的人。”
趙丁旺每每很生氣:“不想說算球了,還你不認識,一個村裏的人,還有不認識的?”
趙小禹哭笑不得,有時便隨口答一句:“張三。”
“哪個張三?”
“電工張三。”
“噢,是他,呵呵,是這個個泡。”趙丁旺若有所思地發會兒呆,彷彿真的想起了一個名叫張三的電工,竟還能說起一兩件電工張三的事。
當然,趙小禹若說那人是李四,他也認識,也能說起關於李四的一兩件事。
此時的趙丁旺,原本認識的人,他不認識了;原本不認識的人,他反倒全認識。
趙丁旺也可以不扶任何人或物體行走,只是身體掌握不了平衡,走着走着,身體前傾,為了保持平衡,兩條腿就需加快速度,就不由跑了起來,而且剎不住,越跑越快。
如果前面沒有可扶的東西,他就只能撲倒在地上了。
每當這時,趙小禹就搶先一步,跑到他前面,把他攔腰抱住。
這麼折騰一天下來,趙小禹既累又緊張,搞得心力交瘁。
最大的麻煩是在晚上。
自從學會了“直立行走”,晚上的趙丁旺,精神極度狂躁,亢奮,像喝醉了酒一樣,一刻也不消停,跌跌撞撞地滿樓道瘋跑,見房間就進,見門就開,門鎖着他也要硬開。
這個時候,他誰也不認識,誰要勸他,他就罵誰,指着趙小禹日爹操娘地罵。
他一會兒說,要去撇個樹叉做彈弓;一會兒又說,要砍根樹枝做弓箭,他把所有的房間都當成了生產隊的涼房,到處找工具,嘴裏罵罵咧咧。
趙小禹必須緊跟在他身後,以防他跌跤,也防他從步梯上摔下去。
他們的病房在三樓,有電梯,也有步梯,趙丁旺每次走到步梯前,就要下去。
七十六歲的企業家,竟然不認識電梯了,他覺得那個四方形的鐵盒子,就是火葬廠的爐子,極度排斥,死活不進去。
一到了晚上,趙丁旺就堅決不相信這是在醫院,也堅決不相信現在是晚上。
如果他只是鬧騰一會兒,還好對付,他是一直鬧騰,鬧騰到半夜兩三點不睡覺。
趙小禹真是納悶,一個腦梗患者,哪來這麼旺盛的精力?
他鬧得其他病房的人都有了意見,護士讓趙小禹給他吃安定片,趙小禹拒絕了,大夫說過,安定片盡量不要吃。
有天晚上,趙丁旺讓趙小禹給他去找把鐮刀,他要去割麥子。
趙小禹說,現在是晚上,明天一早我給你找。
趙丁旺指着房頂的燈管說,太陽亮堂堂的,咋能是晚上呢?盡胡球說!說著就要自己去找。
趙小禹無奈,扶着他下了樓,到了院子裏,指着天上的一彎殘月問:“那是什麼?”
“月亮。”
“白天有月亮嗎?”
“哦,這麼說,現在就是晚上。”趙丁旺似乎反應了過來。
然而又說:“都怪你,懶得筋疼,一直拖,硬拖到了晚上。”
有天半夜,趙丁旺不睡覺,又鬧騰個沒完,趙小禹氣極了,吼道:“我不管球你了,你愛球咋鬧咋鬧吧!”說完摔門而去。
他並沒有離開,只是坐在樓梯處,把這個最危險的地方攔住。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趙丁旺那輕一下重一下的腳步聲傳來,趙小禹回頭,見趙丁旺向這邊走來。
他沒理他,只是做好了隨時扶他的準備。
趙丁旺走過來,扶着牆壁坐在趙小禹身邊,吭吭哧哧半天,說:“我就是糊塗了,這幾天我還納悶呢,你是誰啊,怎麼天天陪着我?噢,原來你是我的女婿嘛,筱雨的對象啊,唉,老了,腦子徹底壞掉了。”
趙小禹又覺可氣又覺好笑,雙手掐住趙丁旺的脖子,罵道:“你要麼一直糊塗下去,我把你掐死扔進黃河裏算球了;要麼就一直清醒着,像個人一樣,行不?你個老東西,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折騰不死我不罷休!”
趙丁旺嘿嘿地傻笑,連聲說對不起。
然而,他停頓了一下又說:“子榮,你能陪着爸,爸就是現在死了,也沒有遺憾了。”
趙小禹愣了一下,突然暴躁地跳了起來,喊道:“你快死吧!我拼上命,也換不回你一點好,別人尿也不尿你,你倒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