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活閻王
“都知道這是個瘟神,他們自己不敢露面,就逼着大姑娘你來,世上哪有這般做父母長輩的。”
晃晃悠悠前進的馬車裏,丫鬟月恆咬着牙低聲抱怨。
陸英正忍耐着雙腿間撕裂的痛楚,靠在車廂上閉眼假寐,聽見這話微微掀了下眼瞼,眼底閃過一絲複雜,這瘟神她也有所耳聞。
此人姓虞,字無疾,還不到而立之年,卻已經位極人臣。
當今聖上得位不正,為了鞏固皇權,他大力培植權臣,虞無疾順勢而起,短短几年便權傾朝野,無人敢試其鋒芒,就連太子遇見,也得下馬落轎,恭敬地喚一聲少師。
傳聞他擅弄權術,行事乖張毒辣,眼下忽然來了青州接任節度使之職,還剛到任就召集了齊州府的官吏和富商巨賈進見,想也知道沒有好事。
但陸英眼底的複雜並不是因為這些,而是昨晚,她去過虞無疾下榻的酒樓,還把這個男人給睡了……
“姑娘,您之前說您被下藥,用了個男人,”月恆見她臉色不對,驚疑不定地開口,“我聽說,這節度使,昨天就下榻在了那間酒樓,該不會……”
陸英揉了下額角,算是默認了。
她是睡完了人才知道對方的身份的,當時她被人設計,只顧着找地方躲藏,偏就那間房沒有上栓,她便進去了,事後清理痕迹的時候才瞧見男人身上的印信。
“他昨夜不知道出了什麼變故,並未清醒,我也清理得乾淨,應該不知道是我。”
陸英安撫一句,她知道月恆擔心什麼,這樣凶名在外的人,能不招惹還是不招惹得好。
說話間馬車停了下來,主僕二人立刻止住了話頭。
透過車窗,使衙署威嚴煊赫的大門映入眼帘,門外密密麻麻站滿了人,毒辣的日頭下,他們已然被曬得汗流浹背,有些甚至已經面如土色,搖搖欲墜,卻沒有一個敢離開,那都是齊州府的官吏和商賈。
虞無疾竟然就這麼把人晾在了門外。
“果然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好大的架子。”
陸英低語一聲,話里卻並沒有不忿之類的情緒,虞無疾這個人,的確有擺架子的資本。
“咱們怎麼辦?也得等嗎?”
月恆開口時很是不安,又忍不住抱怨,“怪不得老爺不肯來,定然是猜到了會有這一番磋磨……這麼大的日頭,姑娘你怎麼撐得住啊?”
“撐不住也得撐。”
節度使掌軍政財三權,說白了就是地方的土皇帝,他給的下馬威,誰敢不受?
可話雖如此,起身的時候,陸英眉頭卻還是蹙了一下,這腿間的傷屬實是……
這番等待怕是不好挨。
但她並未言語,只扶着月恆出了車廂,以往瞧見她總要陰陽怪氣幾句的商賈們,這次已然被日頭曬得沒了氣性,陸英也懶得理會他們,本想尋個陰涼地等一等,結果一眼看去,竟毫無遮擋,她心下一嘆,只能老老實實地在太陽底下曬着。
耳邊卻忽然“吱呀”一聲響,那朱紅的大門竟然被打開了,身着玄甲的府衛出現在門前:“節度使傳喚,諸位請吧。”
陸英有些驚訝,她來得竟這般巧。
眾人不敢怠慢,連忙肅容整衫,低眉斂目地進了門,可剛繞過照壁,就沒人再敢往前,因為中庭里,一人正被綁在春凳上打板子。
陸英只瞧了一眼就認出了那人,那竟是齊州府的知府。
青州境內共一府九郡,齊州府是最富庶的,齊州知府也是最囂張的一個。
可現在,卻被打得渾身是血,奄奄一息。
商賈們臉色煞白,大氣都不敢出一聲,他們雖然猜到了虞無疾初來乍到,要殺雞儆猴,可誰都沒想到,他竟挑了知府這樣的地方高官。
他果然如同傳聞那般狠辣。
陸英攥緊了袖子,十分慶幸昨天將自己的痕迹抹得乾淨。
“都到了?”
清冽的男人聲音響起,帶着幾分疏懶玩味,陸英被驚得回神,連忙抬眼看去,就見正堂前的石階上大咧咧坐着一個人,外檐投下的陰影遮住了他半張臉,讓人看不清楚容貌,卻能瞧見他大敞的衣襟,和坦蕩蕩露着的胸膛,那一看就充斥着力量的薄肌上甚至還有她留下的抓痕。
陸英故作鎮定地垂下頭,跟着眾人見禮。
此人雖然沒穿官服,這身裝扮也完全說得上是失禮,可這是使衙署,敢這麼穿的人,除了那位新任節度使外,不會有第二個。
“我這個人不喜歡繞圈子,”虞無疾沒有喊起,甚至連頭都沒有抬一下,“給你們三天時間,自己把爛攤子處理乾淨,萬一讓我查到了……”
他笑了一聲,話里沒有多少戾氣,可襯着那板子擊打在皮肉上的動靜,卻聽得人毛骨悚然。
眾人一時鴉雀無聲。
好半晌才有人回神,應承着將見面禮送了過去,雖說這節度使給的下馬威厲害,可越是這樣他們越是要趕緊露臉,這時候誰的禮物能入眼,誰就算是得了通天梯。
其餘人也不甘示弱,擠擠挨挨地往前,生生將陸英擠到了最後面。
往日裏他們生意搶不過陸英,心裏都憋着氣,此時便撒了出來,生生堵住了往前的路。
陸英心裏嘖了一聲,卻也沒有爭強,她今天並不想出這個風頭。
“怎麼還有個姑娘?”
虞無疾的聲音卻忽然響了起來,陸英一愣,這裏的姑娘只有她一個。
可她被人群遮掩着,對方怎麼看見她的?
她詫異抬眼,這才瞧見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起來,坐時不顯,他這麼一站眾人才看出他那鶴立雞群的身高,襯着那一身的威勢,竟如山嶽將傾般壓得人不敢喘息,哪怕只是被他的目光掃過,都覺得膝頭髮軟。
“上前來。”
男人再次開口,方才還將前路堵得嚴實的人立刻分海般讓出了路來,陸英極快地抬頭看了一眼,見他臉上並無異色,這才抬腳走近。
等到了跟前時她才發現虞無疾的衣襟不知何時已經合上了。
對方打量她兩眼,臉上帶了笑意,正要開口,一個親衛模樣的年輕人忽然快步走了過來,附在虞無疾耳邊說了幾句話。
虞無疾的神情便頓住了,雖然仍舊一副含笑模樣,可目光卻淡了下去,僅僅這細微的變化,他便像是換了個人。
冷酷狠厲,毫無感情,看得人遍體生寒。
陸英低下頭,一副安分模樣,心臟卻提了起來,她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瞬,男人壓低的聲音就傳了過來:“昨晚擅入之人已經有了眉目,若是抓住,如何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