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貴公子買田,憨憨出街
三月仲春,百花吐芳。
藍昊天在費宅調養近兩月,身上傷疤都已好得七七八八。
悶得慌,藍昊天天生就是個坐不住的性子。
“出去走走吧!”
他喃喃自語,摸了摸臉上的假疤和鬍鬚,確認偽裝沒問題,才對院子裏正在洒掃的僕從說道:“我出去一趟,若是菲然來了,告訴她我逛逛就回,不必擔心。”
“是,衛公子。”
出了門,他不識路,只能沿着小巷往外走。
巷子並不寬敞,兩側宅院桃花探出院牆,在青石板鋪就的路面上灑下斑駁光影。
偶有桃瓣飄落肩頭,一掃積日以來的陰霾。
邊城地處北境,一年只有干雨兩季。三月是雨季的開端,他還記得往年這時候,幾位哥哥總會邀請他去東南邊的草場賽馬。
那些馬兒在冰天雪地里凍了整整半載,一踏入和煦日光,便會歡快嘶鳴。
烏髻是他的座騎,他書念得少,當初爹給他牽來那匹小黑馬時,他抓耳撓腮始終想不出個有蘊意的名字。
後來想着,反正這廝通體漆黑,不如就叫烏髻好了。
事後一細想,不覺笑出聲來。
烏髻其實是男孩,卻頂了個如此香艷的美名。
思及此處,藍昊天嘴角忍不住揚起一抹弧度。
朱雀大街人流攢動,他朝街道一側望去,瞥見一抹朱紅。
緝拿:
藍昊天雍州邊城人士,此人系叛國將軍藍甄第三子,押返京城途中被賊人劫去,現下落不明。有知情者或拿得此人者,官府皆有所賞。若有知情不報者,與案犯同罪。
仁德十二年二月。
畫像上那人面目猙獰,與現實中的藍昊天雲泥之別。
他雖是武將,卻長着一張桃花臉。或許朝廷在請畫師畫像時,那欽差將他被俘后,慘兮兮的模樣形容得過分誇張了些。
看着通緝令上的朱字,藍昊天倏爾冷靜到極點。
大街上巡邏的禁軍一撥接一撥,頻繁又緊密,看來今上是一定要拿住他才會解氣。
他扯了扯斗笠邊沿,將雙眸藏入帽檐下陰影里。
駕一聲高呼。
一輛靛青色錦布帷幔的馬車迎面駛來,他一抬首便瞧見了那帷幔上綉着的柏樹家徽。
“柏家的人……”
馬車擦肩而過,藍昊天低聲沉吟。
他曾在京城生活了十二年,對這些世家大族、皇親貴胄有一定了解。
柏家是信朝七大世家之一,與其他六家不同,柏家族人始終以清流自居。
家風嚴謹,行事低調,其他六家會摻和的污糟事兒,柏家人絕對不會涉足。
藍昊天盯着身側疾馳的馬車,微風掀起車簾一角,雖是一瞥,卻彷彿窺見一輪皓月。
那人端坐車裏,一襲月白圓領袍襯得他面如冠玉,溫潤清雅。
藍昊天沒能認出那人身份,馬車迅速離去,拐入東市大街。
“看着像個仙長,不也要食人間煙火么?”
他嘖了嘖舌,打算去信城最富庶的東市逛逛。
柏清玄的馬車停在東市醉春樓門前,這座酒樓也是金家的產業。
他與武家人約好,今日面見洽談買田一事。
咚咚咚叩響門扉。
小二領着柏清玄來至天字一號間門前。
“武老爺,您請的客人到了。”
“帶他進來吧。”
“是。”
小二推開房門,側過身立在門外,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柏公子,裏面請。”
柏清玄跨步邁入門檻,身姿挺拔如松。
嘎吱一聲,小二帶上房門。
雅間裏檀香濃郁,輔一進屋便彷彿置身香山古剎。
“首輔大人?”
身着松綠色錦布深衣的老人滿臉驚愕,一把從凳子上立起,定定看着來人。
“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柏清玄趕忙一揖,“武老爺,晚輩此次是代表金家家主而來,金老闆他臨時有事不能赴約了。”
他說得雲淡風輕,武老爺的臉色卻是變了又變。
他怔了須臾,淺淺還了一禮,請柏清玄落座:“既如此,那便請大人坐下說吧!”
柏清玄微微頷首,坐至他對面。
微風從敞開的窗欞外拂入,滿桌美酒佳肴也不能緩解此間的劍拔弩張。
“武老爺,晚輩坐在這裏,便是您的小輩,您無需在意那些繁文縟節。”
柏清玄率先開了口,
“再者,晚輩是為買賣而來,您為賣家,晚輩為買家,本是平等關係,無有尊卑之分。”
說著,便要執杯去敬他。
武老爺收斂面上驚愕,
“好,”
他一口悶乾杯中清酒,面上驟然竄起一抹厲色,道:“那老夫也不拐彎抹角了,京郊安林河畔的八百畝良田,金老闆是要定了嗎?”
“是。”
聲音清冷,絲毫不拖泥帶水。
武老爺看着他一臉淡然,不由愈發氣惱:“你、你們!簡直就是強盜!”
“武老爺,白紙黑字的契書,您怎能罵我們是強盜?”
柏清玄語氣嚴肅,直視他道:“您親筆簽下的契書,難不成想要反悔?那些田,是您心甘情願賣給他們的,不是么?”
“我……你……”
武老爺氣得臉紅脖子粗,指着他半晌說不出一個字,忍不住重重捶了把桌子。
柏清玄毫無動容,武老爺強行壓下怒火,道:“當初簽訂契約時,那些人苦苦哀求說家裏沒有多餘人力耕種田地,說好將半數良田收成都給武家。臨到末了,他們不僅沒能兌現承諾,反坑了武家一把,你們、你們不是強盜是什麼?”
“可契書上並未有此條目。”
柏清玄冷冷盯着他,眸底的清泉漾起凜冽寒光。
武老爺微微有些怯意,他收斂怒色,道:“老夫早就料到你們會用此疏漏拿捏武家,大人若是不信老夫的話,可叫那些人過來當面對峙,看看老夫所言到底有無摻假?”
八仙桌上菜肴早沒了熱氣,二人談話才將將開始。
柏清玄指尖微蜷,從容道:“想必武老爺手上還留有那些人的欠債字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