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貴公子受帝命緝捕憨憨
偏殿不大,皇帝坐在御榻上,指着甘城魚家族長魚仲函,問向侍立一旁的薛如海,“藍昊天的囚車是在何處被劫?”
薛如海鎮定答道:“回陛下,是在京城一百里開外的官道上。”
“好,”皇帝挺了挺腰身,一臉嚴肅:“魚仲涵,你說說,為何你會不認識你大哥的未來女婿藍昊天?”
魚仲涵沒有抬頭,俯身答道:“回陛下,魚家先祖以文治獲得勛爵,信朝歷來禁止文官與武將來往過密。大哥遠在京城,不遵先祖教誨,草民作為族弟無力阻止,故而只得安守本分,命甘城魚家人絕不可與邊城藍家來往。”
皇帝聽完這話,沉默片刻。
柏清玄見皇帝沒有發話,單刀直入地問道:“魚老爺如何證明,魚家人從未接觸過藍甄一家?”
魚仲函抬眸,“陛下可宣甘城知府進宮面聖,若草民有半句虛言,陛下大可誅滅魚家九族,草民絕無半句怨言。”
魚仲涵離開皇宮后,皇帝一臉不喜。
柏清玄看出他的心思,開口安慰道:“陛下,藍氏餘孽不足為懼,且卑臣聽聞那藍昊天尚未及冠,不過是個半大的小子,即便逃了也掀不起任何風浪。”
“朕知曉,只是……”
皇帝走下御榻,踱至牆邊的掛軸,抬首看着那副“君子莫大乎與人為善”的字,不覺嘆出一口氣來:“朕並非要對一個小子斬盡殺絕,只是藍甄敗退一事太過蹊蹺。”
他轉過身,面上帶着愁苦,繼續道:“若非他故意為之,該要如何解釋他節節敗退,甚至打開城門放韃子鐵騎潛入邊城?藍甄是先帝爺最信任的武將,朕雖與他感情不深,卻也是極信任他的,否則不會將邊陲重鎮全權交予他負責。”
他朝柏清玄走了幾步,露出惶恐的目光:“此案沒個定論,朕心裏害怕啊!這信朝江山百餘年來,頭一次在朕手上遭遇如此慘敗。當年西南形勢那般嚴峻,夏侯家甚至犧牲了十餘位好兒郎,朕也未曾如此憂心過。”
“陛下,邊城已經無虞,還請寬心……”
柏清玄屈膝跪下道:“為今之勢,當立即選派新將接替威北將軍之職,以穩定雍州局勢。”
“柏卿說得沒錯,可藍甄一案朕總放不下心來。”
皇帝俯身,扶起他道:“這些年來,他擁兵數萬、雄霸一方,早已不受朝廷控制。邊境貿易繁盛,他獨掌大權,與朝廷勛貴、各地富商往來密切,萬一、萬一朝中有人與他素有勾結,那……”
那信朝的北大門豈不會處於危險之中!
藍甄通敵叛國,朝中還有人為他收拾殘局,藍昊天叛逃在外,意味着天家失去了制衡藍甄一黨的籌碼。
皇帝膽小懦弱,抓着柏清玄的胳膊懇求道:“柏卿,你一定要幫朕抓住此子!”
偏殿無人值守,雖燒着地龍卻清冷得厲害。
柏清玄看着面前這個愁苦無助的天子,不覺任重道遠。
“陛下放心,臣定會將他緝捕歸案。”
回至內閣值班房,柏清玄坐在書案前愁眉不展。
監軍太監薛如海此番回京,呈上來的奏章里寫滿對威北將軍的控訴。
指責他消極抗戰,故意放韃子入城設下埋伏,再引五萬守軍退回邊城陷入圈套,全軍覆沒。
在薛如海嘴裏,藍甄就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可在柏清玄心裏,藍甄卻是個不可多得的忠臣良將。
他性情直爽,傲骨錚錚,絕不會昧着良心做苟且之事。或許正因如此,他才會被今上調離京城,投放北境。
藍甄一死,信朝便少了一位清正耿直的將才。
柏清玄不覺撫起額角,嘆道:“藍昊天啊藍昊天,你為何一定要逃?”
天家本可以通過藍昊天挖出朝廷里懷有二心之人,可他逃了,這案子便留下了懸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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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朝廷頒發了通緝叛國餘孽藍昊天的海捕文書。
藍昊天從魚菲然嘴中得知此事,沉默着喝完了湯藥。
送走魚菲然,他試着下地走動。費宅很小,一進的院落沒走幾步就到盡頭。
走累了倚在院中的桃樹下,不覺想起邊城的父兄和娘嫂。
南下甘城借糧前,副將季展在隕日谷攔截韃子糧隊遭遇偷襲,幾乎全軍覆沒逃回邊城。
威北將軍為此氣得半死,差點在軍中斬了季展,他為救季大哥一命才提議南下借糧。
萬沒想到的是,他前腳剛走,韃子的鐵騎就大舉南下,還未等他運回糧食,邊城便已血流成河。
返回大營的路上,他被韃子大軍俘獲,一路拖行回了邊城。
眼見親人們的屍骸懸挂城門,他發了瘋般的嚎叫,韃子為了羞辱他,故意留他一命,對他百般折磨。
天際鉛灰一片,落着鵝毛大雪。
他渾身是傷,凍得發僵,朝着慘死的親人爬行一步,靈魂便去了一分。
“為何要他活着?”
“為何大家都死了,只有他還活着?”
他哭幹了眼淚,嚎啞了嗓子,甚至快要流幹了血,精神恍惚之際竟被北上馳援的夏侯將軍所救。
“為何你的父兄都被韃子殺了,獨獨你一個活了下來?”
夏侯紅蓮拿刀挑着他的下巴,壓低細黑的眉毛,尖銳問道。
為何要他活着?為何?
寒風微動,拂起他散亂的鬢髮。
記憶散為光塵,回京的每一個孤寒長夜,他都輾轉難眠。
威北將軍一世英名,征戰沙場從無敗績,卻在前幾日被朝廷宣判為叛國通敵的罪人。
爹不可能投降,更不可能通敵,這都是薛如海那老閹狗栽贓嫁禍給爹的罪行!
他不服氣,也不甘心,他要為亡父正名雪恥,為藍家滿門討回公道!
夜深后,僕人睡去,他推開房門邁入霜華滿地的庭院,望着夜空滿心愁苦。
烏雲滿天,掩蓋月華。
柏清玄身披白狐裘衣,立在廊廡里仰首觀月。
一隻黑色傀蟲飛過廊廡下的燈籠,落在透雕瑞獸的房梁。
這一夜格外漫長,他立在那裏等了許久,也不見寸許月光。
新政推行半載不到,效果差強人意不說,還出了威北將軍這檔子事。
或許,是他用力過猛,太過心急,才會收效甚微,甚至招來禍患。
雖不知具體內幕,但總覺兩者之間或有關聯。
他苦思一夜,決定暫緩新政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