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生命的盡頭
韋映璇目光里滿是欣慰,笑着牽起他的小手,“好孩子,和娘一起去吃飯,在你太祖母那裏議事一上午,娘肚子都餓了。”
遠哥兒的小手很軟,暖暖的,讓她想起了上輩子去世前遠哥兒緊緊握着她的手陪在她身邊,那時候他已經半痴半傻,卻還知道孝順,知道陪伴重病的母親,也不知她死後宋拓如何對待遠哥兒了?
不過已不重要了,她現在重生了,此刻遠哥兒還是聰慧健康的樣子,他就在自己身邊,一切都是噩夢未來臨時的美好模樣。
這次,她不會再讓遠哥兒被任何人打壓了。
上輩子自打峰哥兒回來,老夫人和夫人的心便偏到極點,起初還做做表面功夫,到後來就裝都不願意了,她們不但對遠哥兒置若罔聞,一度還怕優秀的遠哥兒搶了峰哥兒在外頭的機會和資源,想找機會把遠哥兒送回二房,要不是她苦苦哀求,外加大曆律法壓着,老夫人和宋拓早就把他送走了。
遠哥兒自小就養在她身邊,他們雖非親母子卻情同母子,十年後宋拓請封峰哥兒為世子,遠哥兒這個孩子十分豁達,對峰哥兒他衷心地送上祝賀,對她則是溫柔懂事地勸她別為此不甘,他只求能一直留在母親跟前盡孝,只要能陪伴她便是極其知足和幸福了。
就是這麼一個聰慧溫和又重感情的好孩子,卻漸漸變得痴傻愚鈍,說不清從哪一日開始,他突然變得嘴拙,想到的詞再也無法精準地表述出來,他詞不達意,講話常常頓住,急的抓耳撓腮,隨着時間推移,他的毛病越來越嚴重,漸漸的,他再也沒法邏輯清晰地說清楚一件事。
到後來,他常常顛三倒四,嘴裏吐出奇怪的詞彙,徹底喪失了與人溝通的能力。
他幼年由她一手教導,繼承了她出眾的算學,卻一夜之間倒退回啟蒙前,拿着算盤忘了口訣,急的直掉眼淚,老師對着他搖頭嘆氣,不久后他樣樣學科不及格,被逐出族學。
韋映璇心急如焚,請遍了京中名醫,換喝了幾十種不同的藥方子,提神醒腦的、解憂解郁的,奈何她遍請名醫,用盡各種方子都沒能治好遠哥兒的毛病。
遠哥兒是她唯一的希望,承載着她所剩不多的驕傲和期盼,他曾說過一定會爭氣,二十五歲前就中個舉人讓母親寬心,可那時他已經不能流利地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了。
在遠哥兒承受着如此痛苦時,峰哥兒卻搶得了遠哥兒的老師,日日得名師指點,接着中了秀才,五年後又了連着中舉,那年他才二十四歲,聖上在殿試點了他探花郎,年紀輕輕便入了翰林,他趁聖眷正隆,張口為韋映雪請封誥命,真的做到了讓他的母親盡享榮光。
十八年,整整十八年,韋映璇痛苦地熬了十八年,用十八年的時間親眼見證着嫡姐和峰哥兒的步步榮光,直到死之前她才知道了真相的殘酷。
那是在侯府為韋映雪舉辦慶賀誥命夫人宴,她那時已經癱瘓十多年了,狀態很差,平時重大的宴席從來沒人理她,可那天下人卻把她抬到宴席上,她看見峰哥兒眾星捧月地坐在主位,接受着親朋的道賀。
遠哥兒也在,同樣作為嫡子,他卻像個奴才似的被峰哥兒使喚來使喚去,她瞧見峰哥兒把一杯滾燙的茶水當眾潑在遠哥兒身上,遠哥兒的手被燙紅了一片,峰哥兒卻輕描淡寫地說不是故意的,遠哥兒落寞地走到一邊,恰逢宋拓過來了,他看着他的父親,伸出自己被燙紅的手,鼓起勇氣想表達什麼,但他支支吾吾,詞不達意,還沒說兩句就被宋拓嫌惡地訓斥一頓,把他斥走。
他失落地捂着胳膊退開,沒有丫環過來遞帕子,也沒人帶他去換衣裳,甚至沒人過來問一句,他像個外人一樣,遊離在喜悅的人群之外,落寞地見證着別人的錦繡良辰。
目睹這些,韋映璇的整個世界都崩塌了,她以為她癱瘓這些年他們至少會善待遠哥兒,給他身為嫡子最基本的尊重,這些年遠哥兒從未在她面前訴說半句苦,沒想到遠哥兒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受了那麼多委屈。
鋪天蓋地的憤怒席捲而來,忽然她眼前一陣發黑,接着就昏迷了。
後來的日子她時醒時昏,知道每天有人給他施針,有人給她喂葯,知道遠哥兒總是坐在床前沉默地陪她,他總會緊緊握着她的手,把指尖的融融暖意傳遞給她。
直到那一日,她聽見大夫說她藥石無救了,遠哥兒的哭聲是那麼的撕心裂肺,她掙扎着想坐起身,想安慰她的遠哥兒不要難過,可她身體沉的無法動彈,任她如何努力也張不開嘴,不知過了多久,門忽然被關上了,韋映雪和峰哥兒得意的聲音在床邊響了起來。
那時她才終於知道,她多年來被韋映雪隱蔽地投了一種叫做“激素”的慢性毒物,這種毒物來自另一個世界,十分詭異,讓她在不知不覺間滿臉膿包,渾身密佈醜陋的汗毛,不到三十歲就禿頂毀容了,她月事常年停滯,關節也幾乎全毀。
她可憐的遠哥兒也是被韋映雪害的,她手握着一個邪門的秘術,只要遠哥兒和峰哥兒在競爭中落敗,峰哥兒就能得到才智方面的獎勵,而遠哥兒則會受到相應的懲罰,日久天長,遠哥兒從聰慧變成半痴傻,峰哥兒卻從資質平平走向人生巔峰。
直到生命的盡頭,她才終於得知母子倆的身份,她嫡親的姐姐早就亡故了,屬於嫡姐的軀殼裏早就換了芯子,那個芯子裏的人是從另一個叫做21世紀的地方來的,她帶着一個厲害又邪門的秘術,叫做“系統”。
“娘,您今日怎麼了?您看起來很悲傷。”
遠哥兒敏銳地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擔心地問。
韋映璇搖搖頭,“娘很好,只是今日有些累了。”
兩人到了卧梅軒,桌上已經擺滿了菜肴,照影服侍她換了件衣裳,梔茉端來銅盆,母子相繼凈過手之後,相對而坐。
“今日都是你喜歡的菜,要吃夠一碗飯,不準剩飯。”她語氣嚴厲,目光卻是極其溫柔的。
“娘也吃。”遠哥兒懂事地先為她碗裏布菜。
韋映璇莞爾一笑,颳了刮遠哥兒的小鼻子,“一起吃。”
一頓飯吃的十分溫馨。
於遠哥兒來說,這頓飯就如往常一樣,只是和娘親一起用飯,再尋常不過了,但對韋映璇來說卻意義非凡。
她重生了,她永遠都不會忘記上輩子被欺騙和利用的恨,更不會忘記遠哥兒遭受的殘害和羞辱,鈍刀子十八年的痛苦,這些賬她此生都要一筆一筆討回來。
吃過飯,她沒像之前一樣讓遠哥兒回去,而是重新部署了遠哥兒的功課:“自今日起,娘教你算學,你先去院子裏散散步消食,娘準備一下,辦個時辰後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