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風光霽月
“多大年紀?你這年紀過日子不是正好嗎?再說他憑啥嫌棄你?他窮光棒一個漢子有啥臉嫌棄?”老艄公聽了噌一下火了。
花氏攪着手硬着脖子不願意答應。
“你要強了半生,你啥樣我不知道嗎?整天關着門過日子啥時候是個頭?讓你靠着葛官爺過日子,又不是讓你去餵魚,你犟個啥?”老艄公立目怒問花七娘。
“我有兒有女的我關啥門……”
“鋤頭是你親生的嗎?他有么娘對你貼心?么娘眼看着大姑娘了,你忍心她成親了還擔心你嗎?”
“你又不是像你丫頭的性子,她怎麼都能活得開心,你可以嗎?你要是可以天天關門幹啥?你年輕時性子又嬌又犟,哪回么娘老子來拿錢你不哭?”
“你明明希望么娘老子對你說句軟和話,偏偏就是得理不饒人,現下有男人願意捧着你了,你又拿上脾氣不聽了?”
“這事聽我的了,就跟葛官爺過明路日子,好好的人關門關的都沒顏色了,”老艄公語氣里滿是擔心,掏出腰裏的煙袋抽了一口。
“合夥過日子了別要強,也別拘束自己討好他,他要是因為你是船娘欺負你,你儘管告訴我,夜裏都不背人了,我也給他砸死餵魚。”
花七娘背過身哭罵,“你倒是能耐的很,充大頭安排的頭頭是道,你對我好你咋不娶我?”
“我咋娶你?我娶你么娘還嫁不嫁人了?你腦子被鎚子打了嗎?男人年輕的時候對你好是真的,他年紀大了還能對你好?”老艄公火氣十足的責罵花七娘。
“刁子雖說跟么娘一起長大的,可誰能保證他以後不會變?那時候他有本事了,隨嘴溜溜你下船嫁給艄公了,丫頭還有臉站他面前嗎?”
“再有七娘,我早沒心氣喜歡你了,我們在河上相依為命半生,都不知啥時候變成了血生生的兄妹!”
“眼下我不操心別人,我就操心你,我怕你犯犟不知人事,下船了,生生把自己關的跟老鼠一樣見不得光,聽我一句話,好好的跟葛官爺過日子,你過了明路以後,我得隨小祖宗去寨子裏住一段日子。”
“你好好的去寨子裏幹啥?”花氏擦乾了眼淚扭頭問。
老艄公從懷裏掏了自己所有錢,一股腦的放在花氏手裏。
“我不是被人欺負了嘛,她嚷嚷着要去弄死稅保,我怕她真衝動了,所以我打算看着她去,你自己在家好好的,有男人過日子了腰桿挺直,門打開沒事多出去說說話。”
花氏手握着錢半晌氣呼呼的罵道。
“她脾氣倔,回寨子要是不聽話,你給她腿打斷了躺床上,讓她見天的折騰沒完沒了。”
老艄公都懶得理花氏不着調的話,抽着煙袋頭也不回的走了,還給丫頭腿打斷?他要看看誰給么娘腿打斷。
陳么娘坐在床邊仰頭看着屋頂,對院子裏倆人說話沒有太大起伏,她阿娘的世界跟她的世界不一樣,她尊重她阿娘,且尊重所有人的思想觀。
……
正月初八早晨;
花氏穿了一身綠花衣裳,衣服是老艄公特地扯的新花布做的,她一臉紅的被送去了葛大貴家。
葛大貴爽朗的笑聲隨處可聽,家裏在孫里正熱情的操心幫忙下,熱鬧的不亞於陳家。
因為不是大姑娘成親了,花氏進了葛大貴家后,村裡過來幫忙的婦人們,潑辣爽朗的開倆人玩笑,屋裏發出陣陣的鬨笑。
精細鬼時不時偷看陳么娘,在鳳池的目光里起身跑了。
“不用擔心我,我心裏是樂見其成的,葛大貴能娶到我阿娘是他的福氣,我們楚溪郡的女子,是不太在意守身名節的。”
陳么娘說完抬頭對鳳池笑,身體放鬆愜意的背靠着門框坐,手還在腿上拍打着節奏,臉上都是恍惚的模樣。
“從我記事起,我阿娘就在船上被孫保頭打,我那時候單純的只想等我長大了,找機會天天打回去。”
“直到我四歲那一年,我阿娘被打的昏了兩天,眼看着人過不來了,我心裏不想打孫保頭了,而是學會了手握勾刀。”
“我阿娘看了害怕,打我打的一次比一次狠,她想打軟我的骨頭,打掉我拿勾刀的手,驅趕我下船,不許她有相公爺的時候上船靠近。”
“我去了烏溪坡生活,你不曉得烏溪坡是什麼樣的,我被許多孩子打過,因為太小了打不過別人,被人打的躲進樹林裏不敢出來,鼻青臉腫的抱着樹傷心哭。”
“哭訴我不想活在這裏了,我學不會麻木,做不到成為沒有感情的屠夫,我走不好以後的人生路,我要早死早超生,便衝去了烏溪河底,我快要憋過去的時候,大哥把我從河裏拽上來的,”陳么娘說完輕輕的笑出了聲。
“我當時非常嫌棄他多事,還沒等我跟他理論,河上跟我阿娘交好的船娘來找我,她讓我快去見我阿娘最後一面,我當時聽了腦子跟斷弦了一樣,懵懵的朝水裏跑,大哥那時候挺熱心的……”
“他看我嚇傻了,拽着我游去了我阿娘的船上,我阿娘全身血糊糊的趴在船板上,嘴裏一個勁的說不能死,她不能死,她還有我要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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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上天聽到她頑強的生命力了,那麼重的傷都挺過來了,她挺過來的第一時間就是趕我離開,我再鼓不起勇氣跟她反着來了。”
“我回到樹林裏,抱着自己給自己立的空墳頭,哭了一天一夜,我眼睛都哭出紅眼淚來了,我是她的全部,如果我不在了,她明天就能死河裏去!”
“從此我有了支撐長大的信念,我唯一的念頭,就是一定要殺了孫保頭,不管是什麼時候,哪怕上窮碧落誓不罷休。”
“我開始厚臉皮的拽着大哥,別人打我他幫我打回去,鹽船下水時,拉着他偷偷的跟黑鬼們身後,搶地上的死人衣服,搶河裏的死人勾刀,抱着木棒子,趁亂打欺負過我的所有孩子……”
“陳拾露終於與自己妥協了,與這個世道妥協了!也學會了在這個世道上怎樣生存下去,我阿娘有今日的生活,那都是她苦盡甘來的,我對她唯有唱願幸福平安,沒有半絲遲疑猶豫。”
鳳池坐在陳么娘身邊,靠着她的臂膀眼神望向遠方,眸里都是獃滯的空洞,心裏輾轉來回念叨,上窮碧落誓不罷休。
他發獃了許久啞着嗓子問道,“孫保頭還在嗎?”
陳么娘扯嘴笑了一下沒回答,而是很輕很冰冷的說道。
“唐鳳池,人生不會因為遮眼逃避,那些苦難就不來找你,我們唯一能掙繭的,就是跟自己妥協,用自己有的,且可用的本錢去還擊,找個很俗但很有用的信念,支撐自己破碎的靈魂活下去,你懂嗎?”
“恨的也行嗎?我什麼都沒有,我只有一張好看的臉,因為這張臉,我如同活在地獄裏,”鳳池對陳么娘擠出笑,笑容里是深不見底的彷徨。
“恨的當然可以了,只要支撐自己活下去,恨的才是最有用的,你不是什麼都沒有,你還有一張臉,”陳么娘反手握住鳳池,臉上都是涼薄的冷漠。
“你有一張別人夢寐以求的臉,如果真的無路可走了,你只要願意跟自己妥協,你必能走出一條生路……”
“不,我做不到拾露,我是堂堂的男兒呀,你讓我去伺候那些人?我寧願死,我心裏一直朝風光霽月的公子而努力,我為自己備好了葯,我死都不會跟自己妥協的。”
鳳池用力掙脫開陳么娘的手,臉上都是視死如歸的堅韌。
“唐鳳池,我聽過你說了很多次的夢話,你夢裏都在害怕,你在深夜裏偷偷的哭。”
陳么娘目光直視鳳池,冷漠的彷彿從沒認識過唐鳳池。
“你也知道你是男兒,可是你無路可走了,風光霽月都是家族堆砌出來的,你沒有這個資本,你即使努力一輩子,都夠不到這四個字,你應該現實一點,你要活下去。”
“他們既然覬覦你的臉,還想侮辱你,和你的母親,你何不舍了臉?與其伺候一群人,不如去找那至高無上的一人,只要他碰了你,別人就不敢肖想你了。”
“你還能助力你長姐殺出一條血路,把你母親接出佛堂,做很多很多的紅綠衣裳給她穿。”
“日後你們大事落地了,你可以找個自己喜歡的地方住下,切斷前塵舊夢,再娶個自己喜歡的女子,生幾個孩子了卻殘生。”
鳳池不敢相信的望着陳么娘,臉色慘白的沒有一絲血,他忽而有些受不住心裏的翻騰,咆哮的打斷了陳么娘的話。
“你不要說了,我不願意,我身體裏有一半百年崔家的血脈,我做不到如此自甘下賤,我唐鳳池即使不能風光霽月,我也想堂堂正正做個男兒,我不答應,我不答應……”
“你是不是要攆我走了?我一會收拾收拾就帶宣義離開,”他說完要轉身走。
陳么娘伸手拉住鳳池,“唐鳳池你能不能別在天真了?你……”
“拾露,如果真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我寧願站着身死骨消,也不願如此面目全非的苟活。”
鳳池說完平靜的撥開陳么娘的手,一字一句的執着,說了屬於他不願妥協的底線。
“日後到了那一步路,如果你願意,麻煩你幫我收個屍,然後燒了我挫骨揚灰,我不願意留下骯髒的屍身。”
陳么娘沉默的放下手,用力的向後靠着門,閉眼了好一會,重新睜開眼看着鳳池背影沙啞道。
“你明知道你所謂的風骨血脈,註定是救不了你,只會加劇你的死亡,如果真到了那時候,死都是一件奢侈的事,你為什麼就死抱着不放?”
“那時候了,我們幾個想救你都沒辦法,差距太大了唐鳳池,救人是奢望你明不明白?”
“我懂,可我就是做不到你說的拾露,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哪怕逼死自己都沒用,”鳳池轉身揚起落寞的笑。
陳么娘蜷縮的手指動了動,她不理解也不明白,風骨真的這麼重要嗎?不想法子活下來,任由自己身死道消,留下的仇人逍遙快活嗎?
“罷了,你不願意就不做,我就是看你日夜惶恐才如此說,沒想過攆你走唐鳳池,真的,我理解你的無助害怕,我亦明白活不下去了,抱着空墳頭哭的絕望,我怕你不早做打算,落的連哭的機會都沒。”
“相識一場,還有過命的幾分交情在,唐鳳池別走了留下吧!過幾日肆無忌憚的日子,萬一真有死的那天還有點念想。”
唐鳳池眼眸里早已盈滿水光悲哀。
“我知道你是真心為我好,與別人齷齪心思不同,拾露我有自己的驕傲,我想努力讀書、有了前途,寬大的站在我長姐身後護着她,”他說完腳步踉蹌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