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的夥伴
“么娘姐,么娘……么娘!”
烏溪坡上穿的破衣爛衫喊我的五個孩子,是我的小夥伴們,他們都是船娘的孩子,也全都是沒娘沒爹的孩子,因此我們便學人成立了一個小團體。
我在這個團體當中,屬於幸運之神眷顧的那個,雖然我阿娘天天打我,至少她還活着,可以護我,給我兩頓半飽的飯吃。
……
“怎麼了精細鬼?”陳么娘從憋悶的水裏竄出來,甩了甩渾身的水游到岸邊問。
五個孩子從大到小十三至十歲,都沒名沒姓的,被人統一叫小水鬼,
精細鬼,十歲,排行小六,他七歲時我從斷頭灣官兵槍下撿回來的,當時在窩棚里躺了兩個月幸運的活了下來。
我十一歲,在小團體裏排行第五。
我們過後有三個十二歲的孩子,按照瞎說的月份從小往大了排,分別是伶俐鬼、魚波精、潑皮怪,剩下那個最大的十三歲,也是我們的小頭頭叫刁鑽精。
名字是我們拜把子那天,我隨口嘟囔了兩句,因為有趣帶點好運成份在,比統一小水鬼好聽,他們便哭着搶着的,把名字各自按自己頭上了。
我給我自己也叫了一個厲害的名字,霸天魚!
這群孩子從會走路吃飯開始,就做了偷搶扒拉行當,不僅是他們,烏溪坡上所有未長大的孩子,幾乎都是這樣長大的,還會成立各式各樣的小山頭,抱團生存活下去。
……
精細鬼神秘的對么娘招手,耳語道,“大哥打聽到了,孫保頭五天後坐船離開經過這裏,五姐,你想不想給他餵魚?”
么娘笑眯眯的看精細鬼,既沒有回答他的話,也沒有拒絕聽他說話,轉身再次游進水的深處沉沒了身影。
“二哥,五姐什麼意思?她怎麼只笑不說話的?”精細鬼摸着腦袋問其他三個孩子。
潑皮怪大精細鬼兩歲,他自然明白陳么娘的意思,也沒回答精細鬼只是嘿嘿的發笑。
“小六,不該問的話不要多問,老三魚波精老成成的拍了拍精細鬼,臉上露出惡劣的笑容。
“對呀小六,老大讓你採的草你採好了沒有?”老四伶俐鬼打岔的問道
“採好了,我現在去給揉出來,夜裏咱們帶着去水邊用,”精細鬼打着赤腳疾步跑走了。
傍晚陳么娘躺在樹下看水面發獃,她娘手掐着腰下船過來,把一兜東西扔她腿邊上。
“明早死在水下不要來找我,老娘就當沒有生養過你一場,”說罷小步跑離了樹林。
刁鑽精咬着草過來坐下,眼底藏着羨慕之情都要溢出來了,有娘疼真好!
陳么娘側頭看了他一眼,把腿邊上的布包拿給他。
“這是我阿娘給的,大概是要咱們下水前吃頓飽飯,你拿去分了吧!”
刁鑽精沒接布包反而跟着躺下,把布包里吃的蓋在身邊的草里埋着。
“么娘,剛剛我看見瞎子上花船了,這包里的好東西,肯定是瞎子帶給你阿娘的,她沒捨得吃拿給你了。”
陳么娘沒說話雙手枕頭,目光閃爍的看向離她不遠的花船,她阿娘應該躲在窗下看她。
“我答應你們跟我阿娘姓了。”
“什麼?”刁鑽精爬起身看陳么娘,彷彿剛剛在做夢幻聽了。
“你們不是一直想有個正經姓嗎?還羨慕我有正經的名字,現在我答應你們姓我阿娘的姓了。”
刁鑽精翕動了嘴角好半天,愣愣的看着么娘說不出話,她一直不願意他們姓她阿娘的姓,現在突然同意了好古怪。
陳么娘拿出一隻手覆小臉上,不知道是在睡覺還是在想壞主意。
……
阿娘如今年老色衰之齡,還能在烏溪河有一席之地,是烏溪河上少有的老船娘,這主要得歸功她有兩個水上相公爺,
一個是瞎了一隻眼的大夫,為人古板刻薄話少沒事就喝酒,他是鹽田院那邊的人,可能境遇不好。
我出生幾個月時他常抱着我,對我吐槽鹽田衙門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興緻高了還對我念整本的兵書和見解,後面我長大會說話了,他便閉口不提鹽院衙門的事了。
我通常背後叫他瞎大夫,有時候被阿娘聽到了,棍都能打斷兩根,她沒人的時候要我記瞎大夫的恩。
她說陳鼻子死都不認我,漕幫衙門要把我帶走,她急了就說我是瞎子的種,瞎子聽了沒反駁阿娘,還老實的按了手印認我。
他其實跟我阿娘什麼都沒有,每個月上船三四天就是純喝酒,走時給一貫錢,就跟一輩子沒喝過酒一樣,這是阿娘的原話。
我沒事的時候偷學了瞎大夫的字,我還偷學了瞎大夫的書,別的亂七八糟的也學了不少,就連他的酒,我都偷喝了很多,所以他很防備我,但是對我阿娘倒是淡淡的挺好的。
我的名字‘夭娘’,就是他給我改的‘么娘’,有一次他上船喝醉了心情不錯,指着襁褓中的我說道。
“這孩子命大不該叫夭娘的,應該叫么娘,大名拾露。”
我阿娘不識字,卻唯獨記住了這四個字,後面每遇到過不去的坎了,嘴裏就會自言自語的念叨拾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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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興時更是逢人就說么娘,或者上船人多,掙的錢多時也會冒一句,“我的么娘,有正經名字了哩,叫拾露!”
叫我么娘的人有很多,叫我拾露的人幾乎沒有,就是我的玩伴們都不會叫,他們更多的是叫我‘小五’。
阿娘的另一個水上相公,人稱孫保頭,是漕頭衙門下的一個管保,矮墩墩的個不高,看人陰沉沉的見誰都像該死的人,為人霸道手段厲害狠辣,因為喜歡阿娘伺候他,便下令不給她的夫君來烏溪河上了。
阿娘年輕貌美時,他一個月上一次船,每一次走後阿娘渾身青紫,屬於出氣多進氣少的類型,我看了低聲嘀咕,“遲早背背眼給你餵魚了。”
阿娘能爬起來后第一時間拿棍子打我,又打斷了兩根棍!
“短命鬼哦!我上輩子是欠你的嗎?你能不能別胡說八道?他雖然手段辣,可是他出手大方的很,你把他餵魚了咱娘倆吃什麼?我拿什麼交船稅養家渡口?”
隨着我年齡長大她容貌衰老,孫保頭也喜新厭舊了,從月上變成了幾個月,如今只能保持一年來一次船,不是因為他多愛阿娘,是因為他手段殘忍的厲害。
他看上的新船娘大多沒有阿娘能忍,更有好幾個受不住折磨的船娘,凄慘的死在了他手上,弄的他名聲極壞。
漕頭衙門的人特別多,會鑽營的人也特別多,他為人歹毒,早就被人眼紅了位置,如今年紀上來不少人拉扯他。
管保的位置被人擠兌的沒有了,上頭打算給他調離烏溪河,去其他窮河壩上做事,精細鬼說他五日後走,說的就是他被調離的事,沒有意外的話,他被調走了一輩子都調不回來了。
這一兩年不知道為何,他上船的時候,阿娘總給我打成豬頭,不允許我靠近花船半步路。
有一次他無緣無故提起我,阿娘沒能搪塞過去,只好讓人帶我上了船,他讓我抬頭他看看。
我抬起腫成腚的臉,明顯的從他眼裏看到了失望的神色。
很好!這更加堅定了我要給他餵魚,他讓人帶我下船的時候,阿娘又在我的豬頭臉上來了兩巴掌。
“死孩子,不好好去撈水草回來吃,一天天的凈想着上老娘的花船了,下次孫爺上船你再敢來打擾不遠離,我非打斷你的狗腿,跟你的死爹一樣沒有眼力勁,吃屎都擠不上聞兩口味。”
我下船去了烏溪坡,遠遠的注視着阿娘晃動的船,我知道她在受虐待挨打,我曾無數次的求她下船,迎接我的是無數次的男女混合雙打。
直到八歲那一年,陳鼻子決心給我餵魚后,阿娘終於知道了,我平日說的話不是孩子童語了,她抱着我放聲大哭,她問我。
“你為什麼不是個帶把的?你長的丑也就算了,你還一身的刺骨頭,要是我哪天死船上了你怎麼辦啊?”
“我想讓你張嘴等死當船婆,你都沒本事當上,跟你等死當鬼的老子一樣,吃屎皮都輪不上你們搶,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討債鬼……”
烏溪河上不僅有船娘,還有許多圍着船娘誕生的職業,例如船婆,船婆說簡單點,就類似於岸上的鴇母。
船婆要得自己有花船,有船才能招小娘子坐船掙生意,小娘子掙錢了與她對半分,阿娘年輕的時候寄宿的就是這種船。
她的夢想就是要我做船婆,她趁着自己活着有人願上船時,便瘋狂的給我攢錢買花船,有時候累病了都硬挺着不看大夫。
有一次她病的要死了,我跑船上要背她去看大夫,阿娘閉眼啞聲罵道。
“看大夫看大夫,老娘有錢看大夫還用干挺着?你長這麼大,哪一頓不是老娘出血汗掙回來的?你死鬼老子一家張嘴等我給錢,稅保一天上三次船要稅,我哪來的錢看大夫?”
我知道她手上存有錢,我還知道她是為我存的,她不要我跟她一樣做船娘,做船娘沒有好命的女子。
很多船娘年紀輕輕一身臭爛走的,死後河裏的魚蝦都不吃她們,船娘大多都是短命鬼,就跟刁鑽精他們的娘差不多。
我不聽她罵人,去船里翻找角角落落,被阿娘爬起來拿棒子追了二里地遠,打了我兩棍子后指着我道。
“死丫頭我告訴你,再亂找老娘的錢糟花,我打斷你的腿給你扔去餵魚,老娘壯的跟牛一樣還用你瞎擔心?你就盼着我死吧!我死了看你可能吃上屎。”
錢一個子沒找到還挨了一頓打,我只能憑着書上看到的描述,去野坡里挖草回來洗乾淨,自己守着罐子熬煮,最開始熬出來的沒敢給阿娘喝,端給附近要死的人喝,連喝了一天見他們都活着沒事後。
第二天才重新采草回來熬了一大鍋,抱去船上給阿娘喝,連喝了四五天阿娘竟然好了,此後她有任何的頭疼腦熱,都靠我去野地采草,她總算對我滿意了一回。
“死丫頭總算有點用了,我還以為你每天就會闖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