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阿璀的蹤跡
“你還未告訴我,這玉佩你從哪裏尋到的?”
“在豫州。”崔寄道,“你還記得年中我去河洛一帶調查地方稅賦一事?”
晏琛點頭,當時稅賦體制一團亂麻,地方豪強又是態度強硬亂時斂財欺壓鄉民,豫州一帶問題尤為嚴重,崔寄過去后直接就將目光落定在當地幾家大戶身上,豫州大戶鄒家便很不湊巧成了崔寄殺雞儆猴的那隻雞。
“鄒府查抄之後,除卻真金白銀當即有用處外,鄒家收藏的許多古玩器物奇珍異寶便被暫時鎖在府庫中,後來我匆匆回金陵也未曾留意太多。只是臨走前我特意交代文見舟在河洛一帶多留意着些阿璀的消息,其實當時也不過是心念一動,卻不想真的有了點收穫。”
“大約一個月前,文見舟開府庫處置這些器物時,便發現了這枚玉佩,即便有我當時留下給他做參考的紋樣圖紙,但他真看到這玉佩時卻並不能確定,只得讓人匆匆送到我手中。這玉佩你自幼年便帶着,我自然認得的,只消一眼,我便確定是你自幼隨身的那枚。”
“後來我便將目光鎖定在了豫州,我前後派了三波人去調查,最後算是理清了這玉佩一路顛簸流離的路徑。鄒家有個女兒嫁在湘楚潭州劉姓人家,這玉佩約莫四年前劉家在當地一個古玩店購買,作為節禮送到鄒家的。後來便又查到劉家查到那個古玩鋪子,最後才知道,這玉佩是那古玩鋪從一家當鋪手裏收到的。”
“而那當鋪……”崔寄頓了頓,暗暗深吸了一口氣,還是極盡平穩似乎毫無波瀾的語調,“那當鋪在瀟湘……六年前的初春,暖風來的晚些,三月里的天氣依然寒涼刺骨,一個衣衫襤褸雙目失明雙耳失聰的小娘子推開了那當鋪的門。”
“據那當鋪掌柜的回憶,那小娘子將玉佩擱在櫃枱上,他看了一眼便知價值不菲,又見她一身破舊,還多留了個心眼問了兩句,卻都沒有得到回復。在他想拒絕這一單生意的時候,那小娘子卻開口了,‘我雙目失明雙耳失聰,這玉佩本是我之性命,但亂世人命不比草芥,是我唯一可救命之物了。我阿姐重病,我只望用這個玉佩換十兩銀子。’”
“是阿璀……是她!對不對?!”晏琛睜大的眼睛,眼中是希望的神采,他一把抓住崔寄的手,追問道,“六年前的春天……所以她是躲過了七年前冬天永順的那場屠城了,對不對?!”
崔寄點頭,“是,她那樣聰慧,既然連當年那樣慘烈的屠城都躲過了,沒道理在我們徹底佔領黔中湘楚一帶后,她反而不能活下去。”
“那當鋪掌柜也算是個好心人,最後留下的那個玉佩,稱了二十兩銀子給了阿璀,還怕她一個小娘子獨自在外整銀不便,特地都算成了碎銀。你看,她這一路也當會遇着些好心人的,我也相信,她還活着,還在等我們尋她回家。”
晏琛心頭陰翳散去,只余喜悅憧憬,今日那封信中關於當年晏璀與帶着她逃亡的老僕失散於慘遭屠城的永順的消息,也因崔寄這一消息徹底擊碎了。
阿璀自幼聰慧知事,她逃脫了宋毅安的圍困,躲過了永順的屠城,她定然還是活着的。
“湘楚么,我想……”
“不行。”未等晏琛說完,崔寄便打斷了他,“你離不得金陵,我去。”
“那更不行!”晏琛站起來,也不客氣地否決他的想法,“接下來天氣漸冷,湘楚一帶溫度雖比北方好些,但你的腿疾,實在不宜奔波。”
“我的腿疾無礙,近一年多在金陵,除去年中那一次,也很少要我各處奔波的時候了,有明大夫為我調養,近來身體已然好了許多,你大可放心。”未等晏琛再說什麼拒絕的話,崔寄又道,“我想親自去湘楚一趟並非只為阿璀。”
對上晏琛疑惑的目光,他繼續道,“懷闕先生隱居蜀中,我想順道再去一趟蜀中。”
“你想請懷闕先生出山?”晏琛當即便明白了他的打算,問,“但是當年咱們打黔中一片的時候,當時四面楚歌,可用的能才少之又少,只得你處處兼顧,也是那時……拖累得你身體如此。但那時候你卻不同意請懷闕先生出山,怎麼如今天下大定,反而這個時候想請先生出山了?”
未待崔寄回答,他轉而一想,卻明白其中意義,“當年你未曾與我明說,所以……懷闕先生本就是你特意留待天下大定再相請啟用的?”
崔寄微笑頷首,他二人心意相通,晏琛能猜到也不足為奇。
“但是……當年局勢未明,雲旗軍又處於劣勢,你如何就敢保證最終雲旗軍能佔得天下?”晏琛素來知道自己這個兄弟謀略第一,但卻不敢想像他能將棋下到這般遠。
“哪裏有萬全的保證,猜測而已。”崔寄語聲漫漫,“先生當世鴻儒,也算是前元后這亂世數十年僅存的一絲文脈了,自不當將之拖於亂世,毀傷於戰場。”
“先生是天下吏事能才第一,無論是修史修律改政改制,先生之才應可盡用。”崔寄笑看晏琛,“陛下,您當真不想為新朝攬如此之大才?”
晏琛自然是要的,崔寄繼續道,“你也知我崔氏族脈,當年也是與關氏嫡系有舊的,藉著崔氏後人的身份,我不敢十成保證能說動老先生出山,但我想着至少也是可以勉力一試的。”
“我自然信你的”晏琛沉吟,微微思索片刻。
“我去一趟,最多三月即返,若是一切順利的話,也許還能趕在春節回來。阿璀與懷闕先生,我怎麼也得給你帶回來一人,要是做不到的話……”崔寄語聲含笑。
“如何?”晏琛挑眉看他,漸輕鬆了語氣。
“要是做不到的話,陛下便貶我去燕地吧。”崔寄笑意越深。
“做不到還想着我放你回鄉四處周遊?!”晏琛哼哼兩聲,憤憤道,“做不到你就等着盡給我壓榨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