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重陽登高
按照大淵制度,官員每十日一休,稱為“旬休”,元旦、冬至、寒食、清明、仲秋、夏至、臘日等等節日節氣都有例休。
阿璀先前約崔寄一起去雲浮樓,本是想着正好他們九月初十那日的旬休去的,卻忘記了中間有一個重九節。
這日他們也是有例休的,阿璀盤算着今日去也行,然而自前朝時開始逢節賞宴,似成慣例。每逢重陽節,百官休沐,皇帝於宮中賜宴,或去登高宴會、賞菊吟詩。
這其中不得不提,百餘年前前元文皇帝,與靖隆三年時重九日,在大恩寺登慈光塔,群臣獻菊花酒祝壽。元文帝讓在座群臣作同題四韻五言詩一首,先成者賞,后成者罰。自此之後每逢重陽佳節,皇帝與朝臣顯貴們的游幸登高、曲江飲宴賦詩幾乎便成為了定例。
然而作為一個並不太愛飲宴的人,晏琛並不太看得慣前朝時,各種名目的大宴小宴、公宴私宴。不過旁人私下的宴會怎麼著也不太管得到,倒是宮中繁多的宴飲被他早早砍去了大半。
剛開始時他連這些逢節飲宴的慣例都想廢棄了的,一年只留元日的賞宴也就罷了,但崔寄卻說過猶不及。
畢竟有時候這種賜宴也是一種表達恩寵和籠絡人心的手段,是展示權威和鞏固統治的手段。當然賜宴中相互敬酒、吟詩作對、對談交流,在特定的環境中,更有助於加深彼此的理解和信任。
崔寄的諸多解釋,晏琛也聽進去心裏,所以最後這類宴會雖減少了不少,但像元日、端陽、上巳、仲秋、重九這些節日賞宴還是保留着了。
於是重九這日,登高賞景,共飲菊花酒便成了慣例了。
重九日天朗氣清,天空碧藍如洗,陽光溫暖而明媚地照向大地,帝與群臣共登鐘山,至山頂共覽帝都風光。
阿璀是在後邊,近午時才到的。前面人群烏泱泱的,她也不樂意去湊熱鬧,於是便獨自去賞景。
這是她第一次登上此處鐘山,站在山頂放眼望去,整個帝都盡收眼底。金陵所處明明是個平原,但更遠處似乎還能看到青山連綿起伏,與藍天白雲相映成趣。不過那些山勢平緩,大約並不是些什麼名山。
往近處一瞧,隱約還能看到宮城宏偉壯觀的宮殿樓閣,以及再遠一點金陵城中熙熙攘攘的大街小巷、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車水馬龍的繁華景象。
阿璀俯瞰着這片瑰偉壯麗的山河,心中竟也漸漸湧起一股激揚豪邁之情。
她忽而感慨萬分,心中所想便脫口而出:“此乃盛世之象啊!”
阿璀此時目光為遠處山水近處城池所吸引,並未曾留意到身後過來的人。
忽然感覺鬢角邊有什麼動了動,她以為是哪裏飛來的小蟲正在發邊亂撞,便伸手拍了拍,誰知這一拍正拍到一個人手上。
阿璀驚訝地偏頭去瞧,卻正瞧見發間插着茱萸的崔寄,此時正含笑看着自己,一手捏着另一枝茱萸,正欲往自己鬢邊送。
“今日重陽,宜插茱萸,祈福消災,辟邪驅難。”阿璀方才腦袋一動,崔寄將那茱萸也沒插上她的發上,遂拿在手上朝她晃了晃。
“哪裏來的?”阿璀瞧着那枝顏色鮮紅艷麗的茱萸,一顆顆小果子小燈籠似的,十分可愛。
“陛下賜的。”崔寄將茱萸遞給阿璀身側的槐娘。
槐娘接過,替阿璀戴上茱萸。
“阿兄與朝臣不是在前頭賞菊么?兄長怎麼在這裏?”阿璀笑問,又晃了晃腦袋,感覺到那茱萸的果子在發上微微地晃悠,有些不太習慣。
“看菊花的人太多了。”崔寄意有所指,笑道,“方才陛下左右沒瞧見你,我這會兒在那邊也沒什麼事情,便來尋你了。”
看菊花的人太多了。
崔寄的語中所指,阿璀也是看明白了,不由地捂着嘴微微笑起來。
恐怕不是看菊花的人太多,而是圍在皇帝陛下跟前歌功頌德,表忠心、唱讚歌的人太多了。
“吃不吃糕?”崔寄忽然變戲法似地從寬大的袖子裏掏出一個小巧的食盒子。
阿璀瞪大眼睛,往他那袖子看了又看,好奇道:“你這怎麼藏的?”
崔寄但笑不語,身邊隨侍的山澤將盒子接過去,端在手上,崔寄便親自打開。
“是什麼糕?”盒子打開,阿璀探過去一瞧,便看到裏頭一色好幾樣糕點,她也認不出來,更叫不上名兒來。
“麻葛糕、米錦糕,還有菊花糕都有。”崔寄用旁邊乾淨的帕子包了一塊菊花糕遞給阿璀,“嘗嘗,這是我府裏頭的一位十分擅長各色糕點的廚娘做的,你嘗嘗好不好吃?今日重九,吃個菊花糕也是應景。”
阿璀並不推辭,笑着接過,嘗了一口,果然味道清香特別,確實不錯。
略嘗了幾口糕之後,阿璀對那幾樣糕點都很喜歡,也很不客氣地讓槐娘將食盒裏餘下的糕都收下來了。
“那邊是不是還都在賦詩?”阿璀仰頭看着崔寄鬢邊那也一晃一晃的茱萸,笑容更深,“不知道是否有些什麼好句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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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高、賞菊、賦詩、宴飲,是重陽節一向的風俗,這會兒那邊賞着菊觀着景,自然總有好句……”崔寄笑道,“阿璀要不要去看看?”
阿璀搖頭,並不想去湊熱鬧,忽然想起今日雖然宴飲不算正式,但登山前宮中也安排送了菊花酒和一些時令糕點來,阿璀有些擔心今天這場合下,祖父免不得要多飲些酒,便朝槐娘悄悄說了兩句話,讓她幫忙去看看祖父,莫要多喝了。
槐娘應諾而去。
崔寄瞧着遠處飲酒作詩的人群,這會兒就想着躲躲清凈,遂問阿璀:“要不要往西邊那裏走走?從那邊看過去,恰能看到山腳下的秣陵湖。”
阿璀還從未看過秣陵湖,這會兒橫豎也沒什麼事兒,便點點頭,隨崔寄往西邊繞去。
鐘山並不算高,山勢也算平緩,但往西邊去時還是要走過一段不怎麼好爬的山路。
阿璀倒是走得還算穩當,畢竟先前在蜀中,山可是爬了不少。況且前些年隨祖父遊歷時,也行過許多名山。
但阿璀有些擔心崔寄的腿,早就知道他腿不太便利,先前沒回金陵的時候,每次見到他,他的腿腳都不太利索的樣子。不過自回到金陵,也不知道是不是恰好在春夏最暖和的時候,這段時間倒是看他的腿腳並沒什麼異常。
但看着前面崔寄屈膝往上爬時,阿璀還是下意識地去看他的膝蓋。
崔寄行動倒是利落,瞧着並沒有什麼問題,爬上一階時,轉身朝阿璀伸出手來,給她借力。
然而阿璀並沒有注意他伸過來的手,直接藉著旁邊一塊突出的山石一個利落的攀爬,便已經竄了上去。
崔寄瞧她如此敏捷,不由笑道:“難怪你一向愛穿胡服或袍子,若是着寬長的裙裝,這會兒估計是跳不上來的。”
“男子袍服還有胡服,確實行動間比裙裝方便多了。”阿璀抱怨,“但宮裏頭宮闈局總給我送衣服,送的那許多裙裝,我根本穿不到,這做衣服的銀錢還不如省下來……”
好在此處不算崎嶇,難爬的也就那麼一小段,上去之後便有從前不知何時遺留下來的小路,小路一徑通向西側。
再略走了一段路,便是山頂一處略緩的平台。站在此處只覺得一陣陣清新而涼爽的山風迎面吹拂而來。
立於此處朝西邊眺望而去,山下不遠處便是一處寬闊的湖面,清澈如鏡,微風拂過有粼粼波光層起,宛如一幅流動的畫卷,湖面之上有廊亭長橋,湖邊四處亭台樓閣高低錯落。
雖看不清具體形制,但瞧其或有高聳入雲氣勢恢宏;或有小巧玲瓏,精緻典雅。那些雕樑畫棟,飛檐斗拱,映入湖面與此處青山映襯,端是秀麗。
“秣陵湖別院是將整個秣陵湖都圍在裏頭了嗎?”阿璀有些詫異,先前阿兄將秣陵湖別院給她的時候連同別院的建築圖紙也給她送過來的,但是那會兒阿璀心思完全沒在上頭,所以壓根沒看一眼。
崔寄點頭。
這會兒看到整個秣陵湖和秣陵湖別院,阿璀確實驚訝至極。
這別院實在是太大了,比望園大了何止十倍,幾乎已經是宮城的面積了。只是別院建築的面積只佔了十之一二,餘下的都是廣闊的湖面。
但比之望園的精巧秀致一步一景的園林風格,秣陵湖別院的佈局建築顯得更疏闊些。
“東北邊那處臨河的一大塊空地,還有湖中一處,再有靠近那較高的樓,旁邊近一條小溪也有一塊不小的地方……”阿璀感嘆,“這麼大的地方用來種地多好啊。”
她這話,讓崔寄有些無奈,只是含笑望她。
阿璀忽然又看到北邊臨河一大片茂密的樹林,瞧着像是同一種樹,沿着河岸蔓延而去,約摸着也得有數千棵。
“那裏是什麼?”阿璀指着那邊,問崔寄。
崔寄順勢看過去,只一眼便看出來是什麼,朝阿璀道:“那邊便是桃花林,幾年前你阿兄為你種的。如今不是桃花的季節,也不是果子成熟的季節,看起來平平無奇,等春日再來此,遠眺過去,便是一陣煙煙霞霞的壯麗景象,實在好看。”
這近萬株的桃花樹,早先在閬中時崔寄便與阿璀提過,所以當下便也想到了。
想及先前的事情,阿璀有些呆愣,不過許久之後,她神色輕鬆下來,微微笑道:“這些樹結的桃子倒是很不錯。”
阿璀與崔寄在此處待了好一會兒,直到後邊有人尋過來,二人才離開,一同往後邊回去了。
阿璀與崔寄從林中繞出的時候,正看到前面喧鬧不止的眾人,飲酌賦詩正至酣暢淋漓。
阿璀看過去時,正看到晏琛舉杯朝旁人一人客氣一照,那人便十分恭謹起身拜謝,舉杯拜敬,一副標準的叩謝陛下聖恩的感恩戴德模樣。
“今日兄長逃席這麼久,不必過去嗎?”阿璀轉頭問崔寄。
“今日確實……我不在場反而更好些。”崔寄笑道,“陛下既然遣人來尋我們了,估摸着那邊也快結束了。咱們等等再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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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阿璀不解有二,一是為他所說的“不在場反而更好”,這啞迷確實不好猜;二是為,為何此時已經到這裏了,還要等會兒在過去。
阿璀揣測崔寄話里的意思,總覺得他似乎篤定會有什麼事情發生,但怎麼想也想不明白。
果然打啞迷什麼的,實在太討厭了。
“今日來的都是四品以上官員?”阿璀在旁邊尋了個還算平展乾淨的山石坐下,又拍拍旁邊的空地,示意崔寄也坐。
崔寄並沒有坐下,而是站在阿璀對面更靠近山崖的地方,這個角度能將那邊人群處的情景看得更加清楚。
“對,凡有入朝議資格的朝臣,今天幾乎都來了。”崔寄道。
雖然這樣的節會宴飲一向不算強制,若有旁的事不能前來的,早先來報了也無所謂。但即便如此,一向缺席的人幾乎沒有。
閑話之間,已過去大約一炷香時間,原本更多留意那邊人群的崔寄忽然目光一動。
阿璀見他又往那邊瞧,也是好奇:“兄長在看什麼?”
“一樁預計中的好戲。”崔寄朝她招手,“來瞧瞧?”
“什麼好戲?”阿璀起身過去,順着他的目光也往那邊瞧過去。
第一眼並沒看到自家阿兄,阿璀往崔寄旁邊挪了挪,便恰能看到人群之中上首位置的晏琛,以及坐在他下首第一個位置的關渡。
就在這時,有一人自人群中而出,看着有些年輕,舉手投足間頗有些張揚姿態。
那人朝上首晏琛一拜,然後也不知道說了什麼,晏琛復又問了幾句,那人看起來又是一番對答如流。
“那是誰?”阿璀指指那人問道。
“國子監的司業苗維之,協助祭酒管理教務和訓導工作。”崔寄解釋道,“陛下本有意用他繼任祭酒一職,只是這人年輕些,且性格過於自傲。若此時用他,恐有許多人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