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我認得你
第九章我認得你
蘇弈的車跑出小區,直拐到大街邊上才停下,她連連查看後視鏡,確定光天化日之下,沒有任何奇怪東西追上自己后,這才驚魂未定地給自己系好安全帶。
後座上的黑背和白貓同蘇弈一樣緊張,一大一小一黑一白的兩個孩子,都瞪圓了眼睛傻愣愣看着蘇弈。
蘇弈出門急,別說手機,連錢包都沒有帶,身上穿着的又是家居服和室內拖鞋,除了自己的車子,幾乎寸步難行。
宮遠和齊驍年都在外地出差,蘇弈求救無門,只能暫時將車開到鬧市區百貨商場的露天停車場,在人來人往中埋頭思考下一步打算。
家裏是暫時回不去了,雖然沒看見藏着自己家中的那個傢伙,但蘇弈直覺這些都和蘇難脫不開身,甚至有可能就是蘇難蓄意報復。
現在這種情況,總不能就在車裏坐以待斃,雖然一時半會餓不死,但是等到入夜,呆在車裏的蘇弈即使不被凍死,也存在無數安全隱患。
蘇弈權衡利弊之後,將車開出停車場,駛向離家最近的派出所。
======
“入室行竊?你沒看到人就跑出來了?現在不敢回去?”派出所的民警聽取了蘇弈的報案情況后,拎起大衣站起身,嘆氣道:“年關就是事多,走,我和你一起回去。”
蘇弈想起蘇難的野蠻行徑和恐怖力量,猶豫道:“就你一個人嗎?我覺得還是多帶一個人去比較好。”
民警拍着胸脯說道:“咱們所里總共才多少人?總不能為了你就去了兩三個吧?”見蘇弈表情不對,民警又安慰道:“都是小賊,這會兒早不在你家了,怕什麼?”
蘇弈總有種不好的預感,可惜她一時想不出能反駁民警的話,只能幹站着。
民警指着派出所大門說道:“你先去外面等我,我交代一下就出去。”
蘇弈穿着室內拖鞋走回自己車邊,一直趴在車窗上的黑背見到她,開心地吐着舌頭笑,蘇弈用手指隔着車窗點上它的鼻子,苦笑。
車窗玻璃照出派出所大門走出來的人影,蘇弈回頭,見到一個身量高挺的年輕警察,那警察生得斯斯文文,一見蘇弈看他,立即笑道:“你好,王哥臨時有事被所長叫走了,他讓我陪你一起回家,咱們走吧。”
蘇弈點點頭,先行上車,警察坐到副駕駛的位置,回頭看見黑背和白貓,笑道:“放着一屋子的財務不拿,就帶了一隻貓和一隻狗逃出來,真有你的。”
“是它們倆救了我的命。”蘇弈瞥了眼警察,提醒道:“繫上安全帶。”
黑背是只個性開朗的狗,見到陌生人,一點也不怕生地伸長腦袋,蘇弈從後視鏡里瞧見它的狀態,心裏慢慢也輕鬆下來。
從派出所回去的路其實很近,路過兩個紅綠燈后,蘇弈已經看見自己小區最靠外的那棟高樓。
她視線不過瞟開一眼,車子前頭忽然躥過一個人,蘇弈反射性猛打方向盤,結果車子完全不受控制地打滑,最後砰地撞上路邊的一棵行道樹。
蘇弈車開得慢,撞上行道樹的速度並不快,雖然她有一瞬間被撞懵,腦海里卻異常清晰地映照出那個衝到她車前人的臉。
蘇難!
後排的黑背和白貓受到驚嚇,都躲到座位底下不敢出聲。副駕駛座上的警察被安全帶綁着,也沒什麼大礙。
蘇弈舔着乾燥的嘴唇正要解開安全帶,身旁的車門卻忽然被人用力拽開,蘇弈暈頭轉向地看過去,一瞧見蘇難那張臉,嚇得立即拿腿蹬他。
蘇難抓住蘇弈的腳腕,將她往自己方向拉,蘇弈抱住車座,死活不撒手。
就在蘇弈和蘇難僵持不下的時候,蘇弈的鼻子裏忽然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這味道就像炎炎盛夏經過垃圾堆時必然會聞到的氣味,悶燥、酸臭、腐爛,既有死魚的腥味,又有活蛆的臭味。
蘇弈捂住鼻子猛然抬頭,這回不用蘇難拉她,她已經自動爬出駕駛座,驚慌失措地看向猶然坐在車內的警察。
那氣味,分明就是從警察身上發散出來的。
一個活人,身上怎麼會有這樣的氣味?
那警察盯着蘇弈笑,原本斯文白凈的一張臉莫名恐怖陰森起來,他解開安全帶,走出車子,笑着的嘴咧得越來越大。
蘇弈往旁邊看,本該和她站在一處的蘇難又不見了蹤影,她不知道他究竟意圖為何,只知道此刻最需要避開的,就是眼前那個渾身散發出死亡氣息的警察。
蘇弈撥開圍觀的人群朝行人路上跑去,這一段路上的建築物正在進行改造,行人路上架滿了鋼爬架,她回頭瞥見那年輕警察就追在自己身後,便想也不想地穿進鋼爬架。
蘇弈穿着鬆軟的室內拖鞋,根本跑不快,差點被絆倒之後,她再次回頭,一直緊追在自己身後的警察卻不見身影。
這裏畢竟是沿街,蘇弈以為那男人終於放棄了自己,便停下腳步四處張望。
街邊都只有把自己當怪人躲避的路人,根本找不到那個古里古怪的警察。
“喂!你是誰?為什麼在這裏!”呵斥聲從蘇弈頭頂傳來,蘇弈抬起頭,隔着重重鋼搭走道,她看不清說話的人和對象。
“你干什……啊!”
“啊啊啊!”
在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中,蘇弈聽到了另外一種更恐怖的聲音。
那是一根根鋼材脫離束縛,重獲自由后摩擦着崩塌的聲音。
不知道是哪個結點出了問題,沿街一整排的鋼爬架倒塌下來,蘇弈仰着腦袋站在最底部,有沉重的灰落入她睜大的眼,刺激得她倉促閉上眼。
轟的一聲巨響。
整條街道為之一顫。
在無數紛飛的煙塵中,在驟然變暗的視野里,蘇弈閉着眼,像個軟弱無助的小孩蹲在地上,緊緊抱住腦袋。
她手腳冰涼,胸腔里的心跳得劇烈,周圍是紛紛落下的墜物,噼里啪啦,聲音此起彼伏。
卻沒有一樣東西砸到她。
蘇弈小心翼翼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眨眨眼。
一隻巨大的黑熊就站在她的正前方,它向前傾身,俯視的臉正好對上蘇弈的視線,它似乎正在皺眉,彎曲的背脊上堆滿密密麻麻看不見出處的鋼架和竹席。
黑熊的身高近似兩米,身上的毛髮黑而亮長,它背脊深沉,宛如天神般為底下的蘇弈擋住了墜落的一切重物。
外頭傳來嘈雜的人聲,有人吆喝着救人,有人開始幫忙搬鋼管,光線從窄縫裏射進來,星星點點,照亮周圍空間裏紛飛起舞的白色粉塵。
嘎,黑熊不堪重負,身體又往下沉了沉,它咬緊牙關,在蘇弈驚詫的視線里,彆扭地轉過腦袋。
“你……”蘇弈不能分辨眼前的黑熊是現實還是虛幻,她喃喃問道:“……救了我?”
黑熊沒有說話,卻從鼻孔里發出嗤聲。
蘇弈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問道:“你能聽得懂我說話嗎?”
黑熊這一次再不肯出半點聲音。
蘇弈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奇怪道:“……你是從動物園裏逃出來的嗎?”
黑熊還是沒有出聲。
外頭的人不停往外挪動鋼管,灰土簌簌落下,蘇弈被迷花了眼,淚花泛起,難受地使勁眨眼。
上頭似乎也有人在挖掘,一有人往上踩,黑熊背上的壓力就更多一層。
黑熊的背越彎越沉,幾乎要與地面平行,它身上黑亮的長毛染上白灰,種族逐漸朝北極熊靠近。
蘇弈意識到了危險,她從地上站起來,顧不上害怕,朝上伸手幫忙托住黑熊的胸膛。
黑熊的皮毛柔軟松長,胸膛卻堅硬可靠,靠得近了,蘇弈甚至能聞到它身上被煙塵覆蓋的另一種味道。
像是驕陽下滾在泥土裏的青草碎屑,暖和、清香、熱烈。
這一天聞夠了腐爛霉氣的蘇弈乍然聞到這樣的味道,有些恍惚之外,也有些熟悉。
她總覺得,這味道對於她,是相熟的。
他們被埋的地點稍微靠外,外圍壓着的鋼管已經被人挪開大半,越來越多的光照射進來,蘇弈對黑熊說道:“我們馬上就可以出去了。”
黑熊聽到她的話,猛然抱緊蘇弈,在蘇弈掙扎之前,它的一隻厚厚的熊掌已經壓住了蘇弈的眼。
蘇弈的視線被制住,她迷惘地呆站着,一動不動。
黑熊抱着蘇弈,緩緩蹲下身子,隨着它的動作,那些因為它背脊的支持才得以撐開的鋼管再次下壓。
嘎嘎嘎。
蘇弈聽到外頭有人喊,“又塌了!這邊有人,快把人拉出來!”
“沒事的,那些人不會傷害你的。”蘇弈任憑黑熊抱着她,安慰道:“我不會……”
她的話戛然而止,因為她清晰地感受到,原先壓在她眼皮上的熊掌竟然慢慢起了變化。
那種堅硬的肉掌質地逐漸消失,觸在她臉上的毛似乎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光滑的接觸。
抱着蘇弈的懷抱也已經失去了原先大自然的味道,蘇弈難以置信地伸出手,摸上黑熊的背部。
那裏的鬆軟皮毛早已不在,剩下的,分明是一件呢料衣服。
蘇弈被遮住眼,她什麼也看不見,她沒想過掙扎,心卻越來越慌,這一個多月遇到的荒唐事已經超出了她的想像範圍,她有些懵,也有些怕,心裏甚至還有隱隱的期待。
“這裏有兩個人!快來幫我!”外頭的人聲似乎近在耳旁。
蘇弈感受得到光線,隨着人聲的接近,她緊緊抓住身前人背後的衣裳。
儘管看不見,但她知道這件衣服的顏色。
黑色。
因為這是宮遠買給蘇難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