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銷聲匿跡
第八十八章銷聲匿跡
那一天,蘇弈和小林分手后,究竟去了哪裏,沒有人知道。
城市的監控攝像頭最後一次捕捉到她的身影,是在一家母嬰用品超市裏,她給自己買了兩個嬰兒背帶,一個是後背式,一個是前抱式,從監控錄像里可以看得出來,超市員工對她一個人帶着兩個孩子倍感疑惑,可最後還是幫她把兩個孩子都背到身上。
畫面里的蘇弈異常疲憊,大概是因為她神情冷凝肅重,加上兩個孩子一直乖乖地沖她笑,超市員工才沒多問。
蘇弈的身影從超市大門走出去后,她的蹤跡便從這個城市裏徹底消失不見,連帶着那兩個備受矚目的孩子,也一併銷聲匿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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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小林說的,蘇弈對自己能去哪裏將去哪裏,其實一無所知,但是有一點她很明確,她要遠離這個漩渦之中的所有人,直到蘇難回來。
蘇弈帶着兩個孩子,在去往汽車站的途中和兩個回縣城的女學生拼車,搭乘同一輛出租車來到附近縣城的汽車站,離開了市區,蘇弈稍顯放鬆,但她依舊不敢逗留,她沒有去汽車站售票大廳買票,而是在車站口上了私人大巴車,大巴車在省道高速上顛簸了幾個小時之後,將蘇弈母子送到了臨海的一個城市。
蘇弈走下車的一瞬間,眼前一陣發暈,她撐着車壁站了一會兒,低垂的視線與懷裏的小女兒對上。
小女兒靜靜地看着她,長長的睫毛一動不動,像停歇在眼上的沒落蝴蝶。
蘇弈牽着嘴角笑了笑。
小女兒忽然也笑了。
眼上的蝴蝶不見了。
蘇弈只想迅速離開人口攢動的汽車站,她一路低頭往外走,不經意抬頭的瞬間,視線落在車站大門公告牌上一張不起眼的小海報上。
海報上是一整片沙灘,沙灘之外的海靜謐廣袤,無垠的大海之上用深色楷體印刷着粗陋的“歡迎你”三個大字,之後,才是那座小島的名字。
無處可去的蘇奕幾乎在看到這張海報的下一秒便決定了自己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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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海島漁村裡住進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單親媽媽,這消息如果換在任何一個閉塞偏僻的海邊村莊,不出一天就能弄的人盡皆知,值得慶幸的是,蘇奕無意中看上的這個小漁村今年剛剛步入旅遊項目開發的節奏,村民都期盼着旅遊資源的拓展能真正改善他們的生活,因此儘管入島的遊客並不多,但淳樸的漁人們還是在自身工作之餘,萬分熱情的接納所有的新鮮面孔。
尤其當蘇奕以旅遊雜誌專欄作家的身份入住島上的家庭旅館后,圍繞在她身上的所有疑問都被村民們自動消化掉了。
——為什麼她會帶着兩個年幼的孩子孤身一人出來旅遊?
——城裏的知識女性都很堅強獨立的,更何況人家是旅遊雜誌的專欄作家呢!
——為什麼她來的時候什麼東西都沒帶?她如何工作?
——創作的靈感來源於生活,得先體驗了人生才能迸發出靈感啊,更何況人家是旅遊雜誌的專欄作家呢!
——為什麼她讓我們不要到處說她的事情?
——因為低調啊,更何況人家是旅遊雜誌的專欄作家呢!
總之,在這個急於發展旅遊資源的荒僻小島上,蘇奕編造出來的身份幾乎成為了她的護身符,身處異鄉,沒有一個人會為難她,為了讓她寫出好的文章,附近的農婦甚至主動幫她照顧兩個孩子。
蘇奕一面感動於他們的照顧,一面愧疚於自己的欺騙,一面又擔心着外界的動向,一面又惶然地等待着蘇難的回歸。
生活就在這樣的惶惑中,日升月落地度過。
半個多月後,蘇奕在居住的院子裏見到了宮遠。
“你看到我,似乎一點也不驚訝。”最冷的時節已經過去,初春的寒氣裹着絲絲密密如綢雨般的溫暖降臨南國大地,宮遠撐着一把黑色雨傘,一如既往慵懶怠慢地站在半米高的院牆外,沖蘇奕平和地笑。
“我的行蹤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真想查,省廳和安全局都找得到我。”蘇奕坐在屋檐下的竹凳上,隔着渺茫如霧的雨幕,和宮遠對視。
宮遠問道:“你寧願去找小林尋求幫助,也不想驚動齊驍年,是因為你已經不相信任何人了嗎?”
蘇奕靜默片刻,低聲答道:“我相信自由的人,但我不相信身處組織之內已經失去了選擇權的人。”
“那一晚羅隱故意拖延時間,為的就是讓你逃走,就連醫院後面的鐵絲網也是他讓人事先剪斷的。”宮遠說道:“廳里讓刑偵的人協助安全局找你,如果不是齊驍年從中作梗,你在縣城汽車站的時候,就已經被當地警察以人販子的名義圍捕了。”
他稍作停頓,放棄了那些話,輕輕嘆氣道:“他們托我給你帶句話。”
蘇弈看向他。
宮遠笑道:“他們說,過去、現在和未來,他們或許還是會有許多力不從心的決定,但是他們一直都是你的朋友,你和兩個小朋友,一定要平安。”
蘇奕垂下頭,默不作聲。
宮遠站在牆外,耐心十足地看着她。
半晌后,蘇弈也嘆了口長長的氣,問道:“他們知道你來找我,是不是意味着,這個地方的太平馬上也要不太平起來了。”
宮遠答非所問,“突襲的那些傢伙,死的死,抓的抓,外交部的老頭子們一旦介入進來,本來可以直接解決的事也變得複雜起來了。安全局科研辦的人到現在還在吵,以項目組長為首的專家對兩個孩子不死心,辦公室主任雖然是初初的人,但是老頭子臨近退休,話語權不如往昔,上頭對科研辦的分歧到現在都還沒有定奪。”
“這些和我都沒有關係,我已經下定決心,這輩子帶着兩個孩子隱姓埋名,過着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生活,直到這兩個孩子真正有了保護自己的能力,到那個時候,未來要如何,就由他們自己來決定了。”蘇弈的神情很是淡定。
“這兩個孩子,註定非池中物。”宮遠笑道:“這樣也好,起碼在接下來的十多年裏,我還能過回從前的生活。”
蘇弈淡笑。
回到從前,過上平穩安定的生活,這本是蘇弈長久以來的心愿,如今,就在她徹底放棄這個願望的時候,宮遠卻打算代替她實現了。
宮遠從口袋裏拿出一本護照,說道:“我以前說過可以送你去加拿大,現在還可以送你過去,你要去嗎?”
蘇弈搖頭,“我不想離這兒太遠,太遠了,我怕蘇難回來后找不到我。”
“他那邊,一點消息也沒有。”宮遠收好護照,笑道:“你不用着急離開這兒,安全局那邊,羅隱還壓得住。”
蘇弈沒有回話。
那一天,宮遠連兩個孩子的面都沒見到,便獨自離開了,臨走前,他把蘇弈從小林那兒借來的銀行卡拿走,轉而塞了另外一張卡給她。
當天晚上,蘇弈帶着兩個孩子,給旅館老闆留下一筆錢,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座充滿海帶味道的小島。
不是信不過宮遠,也不是信不過羅隱,而是信不過安全局。
除了走,蘇弈想不出第二條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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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弈不敢走得太遠,便只能在附近的城市不斷流浪,她沒有身份證,不能住正規的旅館,就連火車票都買不了,她輾轉在一趟又一趟長途或短途大巴上,幾乎要將全省的荒僻小鎮一一走遍。
因為走的路多了,背着孩子的嬰兒帶都換了兩個,加上大兒子的成長勢頭簡直如雨後春筍,一天一個樣,蘇弈很快就不用背着大兒子,就算讓他撒歡了跑,居然也不會摔倒。
明明是雙胞胎的兩兄妹,在外人眼裏已經找不到雙胞胎的痕迹,任誰看過去,都會覺得哥哥比妹妹至少大了兩歲。
而且這種差距還被哥哥持續拉大中。
宮遠不停地往那張銀行卡上匯錢,因此蘇弈的日子也不算太艱難,除了要避開人群隱姓埋名外,她盡量把這種逃難生活當成一種旅遊和隱居。
心平氣和地去面對人生道路上的挫折與不公,不再像過去那樣,拼盡全力掙扎,到最後也不過是作繭自縛,讓自己愈發失去自由而已。
花豹女人失去了消息,蘇弈又斷了和安全局的聯繫,關於蘇難的消息,她一點也沒有,但她並不感到絕望。
等待,從來都是與希望共存的。
“媽媽,爸爸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啊,妹妹想他想得都哭了呢。”
“……你自己想也就算了,讓你妹妹背黑鍋做什麼?”
“我是男孩子啊,爸爸不在家,我就是家裏唯一的男人了啊,所以我不能哭。”
“……你敢看着你妹妹的眼睛承認昨晚尿床的人是你嗎?”
“……媽媽,我不愛你了。”
“我等你爸爸回來愛我就行。”
“媽媽,山上的夜晚太安靜了,感覺全世界只剩下我們三個人了呢。”
“就算只剩下我們,我們也要好好地等着爸爸回來,知道嗎?”
“嗯!”
“妹妹呢?”
“我替她答應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