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馬勒戈壁
第十一章馬勒戈壁
蘇難從牆上取下花灑,對着蘇弈的臉就是一陣亂沖,蘇弈用手擋住臉,叫嚷道:“你幹什麼?”
蘇難沖了一會兒,大概是嫌水小,瞧見浴缸邊上的水龍頭,便俯身去擰開。蘇弈見機,手腳並用地剛要往浴缸外爬,蘇難立即拎住她的衣領,又把她扔了回去。
水龍頭水勢被撥到最大,熱水嘩啦啦無止境地衝下來,蘇弈的屁股已經濕透,她急忙蹲起來,着急說道:“我自己洗!我自己洗!”
蘇難毫不留情地拒絕,“不行。”
蘇弈蹲在浴缸里,熱水已經沒過她的腳踝。蘇弈今天狼狽逃出門,穿的是冬天加厚款的家居服,帶蘇難回家后也來不及換,此刻半條棉褲濕透,重重地墜着她,讓她倍感無力。
蘇難用腳挑了浴室里的塑料凳過來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浴缸里的水往上漫。
“如果只是洗澡,我可以自己洗。”熱水浸上屁股時,蘇弈抓着浴缸邊沿,說道。
蘇難背靠牆壁而坐,長腿交疊着架在浴缸上,冷漠拒絕道:“閉嘴。”
熱水很快浸上蘇弈的胸口,一身的保暖內衣和家居服全都濕透,當著蘇難的面,蘇弈連外套都不敢脫,只能忍耐地坐下來,當真泡起熱水來。
狹小的浴室里熱氣氤氳,蘇弈一整天沒吃上多少東西,熱水泡了沒多久,腦子裏漸漸開始發矇,她原本盤在腦袋上的頭髮也掉了下來,濕噠噠地披在肩膀上。
“還要泡多久?”蘇弈趴在浴缸邊沿,有氣無力地問蘇難。
蘇難湊過來,撈起蘇弈的頭髮,往她脖子上嗅了一圈,搖頭道:“還有點味道,再泡。”
蘇弈垂着腦袋,破罐子破摔道:“要不然加點濃香型沐浴乳,泡完往公園一站,還能模仿人家香妃引蝶。”
蘇難想了想,竟然真的去抓置物架上的沐浴乳。
蘇弈唉聲嘆氣,“……小孩子果然還是聽不懂人話的時候最可愛……”
蘇難把一整瓶的沐浴乳全擠進浴缸,又拿手攪出無數泡沫,這才心滿意足地說道:“夠香。”
蘇弈已經無話可說,她靠在浴缸壁上,熱氣裹着濕重的棉衣繚繞在她身周,她的眼皮子漸漸開始打架,身處水中,她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正在不受控制地下滑,她轉向蘇難,張着嘴想求救,“啊……”
蘇難卻被架子上的另一瓶乳液吸引了注意力,渾然沒看見蘇弈。
撲通,泛着泡沫的水淹過蘇弈的鼻子,蘇弈整個人滑進浴缸。
視線變黑的瞬間,蘇弈心中默念。
馬勒戈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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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弈醒過來后,第一眼看到的東西是浴室天花板上的燈,等她周身神經猝然意識到寒冷時,她的第一個念頭便是去開燈暖。
可是手指動了半晌,手臂卻沉重地抬不起來,蘇弈眨眨眼,意識逐漸回籠,她也終於明白自己渾身發冷顫的原因。
蘇弈躺着的地方不是客廳的沙發,更不是卧室的床鋪,而是浴室冰冷的地板,最可恨的是,她的身上還穿着那套被水泡到又冷又重的棉質家居服。
蘇弈扶着牆壁,緩慢笨重地站起身,這一動彈,寒氣入侵更甚,她牙關咯咯作響,抖着手打開燈暖,一件件脫光衣服,本想坐回浴缸依靠熱水取暖,沒想到指尖一觸,浴缸里的水早已冷透。
她到底昏睡了多久?
蘇弈趕緊打開花灑,用熱水往頭上澆,她的血管彷彿都被凍住,整個人忽冷忽熱,頭痛得要命。蘇弈不敢久留,勉強沖了個熱水澡后,從橫杆上拉下浴巾,匆匆裹住身體就要去拉浴室的門。
誰知蘇弈的手剛剛碰到門柄,浴室的磨砂玻璃門從外被推開,哐的一聲,狠狠撞上蘇弈的額頭。
蘇弈倒退一步,眼看就要跌到地上,蘇難的手已經伸出來握住她的手腕,將她往回拉。
“原來你已經醒了。”蘇難拉住蘇弈,開口說道。
蘇弈站穩腳跟,等暈眩癥狀稍微緩和后,謹慎抽出自己的手,繞過蘇難往外走。
“你去哪裏?”蘇難在後頭問道。
蘇弈緊攥着浴巾,匆匆跑進自己的卧室,一進門就將門反鎖,然後鑽進衣櫃裏找衣服換。
蘇弈幾乎是憋着一口氣打理自己,等她換好衣服,又坐在梳妝枱前吹頭髮時,蘇難的聲音陰魂不散地在門外響起,“蘇弈!我餓了!”
蘇弈坐在梳妝凳上,垂着腦袋,頭髮全撩到前頭,像恐怖片里的女鬼般,只在髮絲縫隙里,冷冷瞥了眼卧室門。
“蘇弈,出來!”蘇難把房門拍得啪啪響。
蘇弈閉上眼,只當沒聽見。
蘇難喊道:“再不出來我踹門了!”
蘇弈霍地站起身,血糖急速下降,暈得她差點吐出來。
咚,房門上的鎖被撞飛,彈到床頭的彩繪玻璃枱燈,哐鐺,嘩啦。
一地彩色玻璃碎片。
外加一扇被撞開的房門。
蘇弈額角青筋跳了兩下,整個人體力不濟地靠在梳妝枱上,面色慘白。
大怪獸蘇難走到蘇弈面前,兩根食指撩開她的頭髮,毫無愧疚地看向她的眼,認真說道:“快點,我餓了。”
蘇弈吧唧關掉一路轟轟吹得吵鬧的電吹風,俯身挪開梳妝凳,自己鑽進梳妝枱底下,將堅強不屈的背影留給外頭的怪物蘇難。
我打不過你,我還餓不死你?
蘇難也蹲下來,伸長手去拍蘇弈的肩膀,“喂。”
蘇弈面壁,毫無回應。
蘇難兩隻手握住蘇弈的腰,要把她往外拉,蘇弈沒有東西可以抓,輕而易舉就被拉了出去,最後關頭,蘇弈抱住梳妝凳,以為這樣可以螳臂當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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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難抱着蘇弈,蘇弈抱着梳妝凳,最終一起進到廚房裏。
“只要你讓我吃飽,你愛幹什麼就幹什麼。”蘇難從蘇弈手裏搶走梳妝凳,自己坐下,指揮道:“等我學會做飯,我就不需要你了。”
蘇弈不想和他說話,忍着身體不適去冰箱裏拿食材。
冰箱裏還有一塊瘦肉和半顆白菜,蘇弈想了想,正要偷偷把瘦肉藏到水果罐頭後面,盤腿坐在梳妝凳上的蘇難忽然冷冷開口道:“我不吃菜,我要吃肉。”
蘇弈對着冰箱翻了個白眼,乖乖拿出瘦肉。
電飯煲里有蘇弈早就煮好的米飯,蘇弈也沒心思折騰,拿白菜和瘦肉給蘇難炒了一大盤熱氣騰騰的炒飯。
“好香啊。”蘇難坐到餐桌邊上,迫不及待地說道:“給我拿把勺子。”
蘇弈卻抽了雙筷子遞給他。
蘇難不滿道:“我不會用筷子。”
蘇弈拉過他的手,將筷子塞進他手裏,轉身走出廚房。
走進客廳才發現,窗外早已月色高懸,蘇弈在電視櫃的抽屜里翻出溫度計和感冒藥,量了體溫后又果斷把感冒藥換成退燒藥。
額頭燙得厲害,蘇弈吞下退燒藥,坐在沙發上一時有些起不來,她打開電視,地方台的跨年晚會都已經敲鑼打鼓地開始了。
舊年馬上結束,新年即將到來,電視屏幕里一片喜氣洋洋,可蘇弈全然打不起勁,她瞥了眼毫無動靜的廚房,心裏許久沒有這般冷清地絕望過了。
退燒藥讓蘇弈昏昏欲睡,不知道過了多久,蘇弈在一路顛簸里短暫地清醒過來,她知道抱着她往前走的人是蘇難,便喃喃問道:“你要帶我去哪?”
“沙發是我的,要睡回自己床上睡。”蘇難沒好氣說道。
蘇弈不再發問,由着他將自己抱進房間,然後不等他動手將她扔開,她已經自覺地從他大樹一樣的身軀上爬下來,再掙扎着爬回床上。
哪裏都比不上她柔軟的床鋪,蘇弈鑽進被窩,沒兩下便睡著了。
這一覺不知道睡了多久,蘇弈恍惚做了個夢,夢裏她躺在老家後院的山坡上,陽光溫暖宜人,綠蜻蜓落在她的紅皮鞋上,她聽到不遠處有個孩子在喊她。
姐姐,姐姐。
一個小男孩抱着只巨大的棕熊娃娃,興高采烈地跑到她身邊,男孩對她說,姐姐,我也要在這邊睡覺。
蘇弈便往旁邊讓,小男孩抱着棕熊娃娃躺下來,娃娃身上的毛蹭到蘇弈的鼻子,蘇弈記得那樣的味道。
那是屬於陽光的溫暖味道,乾燥、熱烈。
那棕熊娃娃的毛不斷蹭進蘇弈鼻尖,蘇弈皺了皺鼻子,打了個哈秋,醒了。
卧室的燈並沒有熄滅,客廳的燈也依舊亮堂,這讓蘇弈一時分不清時間,她眨眨眼,看到卧室微微敞開的門縫裏,躲了一個白天的黑背正戰戰兢兢地探着腦袋往她這邊看,在黑背腦袋上,白貓也炯炯有神地睜着對大眼,好奇且驚懼。
蘇弈撐着胳膊肘想要坐起來,她身體剛動,一隻毛茸茸的黃色大腿忽然搭上她的腰,將她摁了回去。
蘇弈張着嘴,目瞪口呆地看向自己腰上的腿,然後僵硬地轉動脖子,沿着那條只在《動物世界》裏見過的腿,訥訥地看向身後。
一頭獅子。
一頭鬃毛厚實體態雄壯的成年獅子就躺在蘇弈的背後,那獅子歪着腦袋睡得哼哧作響,前腿似是不滿蘇弈的動作,厚厚的爪子無意識地撓了撓,又將蘇弈往他毛茸茸的溫暖肚皮里拽。
貓科動物的睡姿蘇弈再熟悉不過,可是,再熟悉那也是因為曾經躺在她懷裏睡覺的,是只貓啊。
腦袋枕着獅子另一隻前腿,半個身體陷進獅子懷裏的蘇弈傻傻地張合了兩下嘴巴,最後扯着燒成炭的嗓子,尖叫道:“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