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恨不得親手結果她性命
太子太傅牧殊城的府邸佔了半條朱衣巷,門口高大的紫薇樹,緋紅的花下,寶馬雕車流水般絡繹不絕。
空氣中浮動着陣陣的熏衣香。
雲媞隱在樹后,只覺一陣恍惚。
她記得,她被賊人掠走的時日,紫薇花也是這般盛開。不知不覺,她竟已渾渾噩噩地給旁人做了一年的外室!
真不知爹娘見了她,要怎樣心疼!
太傅府正門打開,迎的都是有名有姓的貴客,雲媞不願驚動,轉身去了宅子東北角一處角門。
那處角門開得偏,平日裏人跡罕至,只有她往日裏和貼身侍女綠萼、青櫻兩個,常乘教養嬤嬤不留意,扮了男裝偷溜出門。
也曾被爹抓過到一次。爹氣得吹鬍子瞪眼,只叫人把她打了板子再關祠堂。
是性子一向柔順的娘擋在了雲媞前面。
爹一部花白的鬍子抖啊抖,“瞧瞧你,把雲媞縱成了什麼樣子?好好一個千金大小姐,整日裏《女戒》《女則》全不讀,女紅也不曾教做!一日日的竟想往外跑,也不怕敗壞了閨名!”
一向驕縱的雲媞自知理虧,不敢吭聲。想着這頓打,要不然就認下算了。
誰知娘寸步不讓,“老爺此言差矣!女子這一生,一飲一啄,一呼一吸,無一處不是規矩。也只有未出嫁的姑娘養在父母身邊,才能稍稍松泛些兒。我就願意我的女兒多出去見見世面,省得往後嫁了人,便只能一輩子囿於后宅那一方巴掌大的天地,屈了天性!”
最後到底還是爹怕娘急壞了身子,只能抬抬手,放過了雲媞。
事後,娘偷偷跟雲媞說:“媞媞往後想去哪兒,派人知會娘一聲,儘管去。我沈如月的閨女,在外面絕吃不了虧!”
娘出身大盛首富江南沈氏,幼時充作男孩兒一般的教養,隨外祖父跑遍了大盛河山。她的那些經歷,常聽得雲媞嚮往不已。
可她現在,就只想趕快撲進爹娘懷裏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場。再告訴娘,她這輩子只要承歡膝下,哪裏都不去,永遠都不去了。
穿過月亮門,行過小拱橋,繞過扶疏的花枝。
娘的清瀾院近在眼前。
拂開眼前的修竹,雲媞猛地愣住,一個“娘”字凝在唇邊,卻怎麼也叫不出來。
這滿府的熱鬧,在清瀾院門口戛然而止。
門口的竹扉虛掩着。
透過門縫,雲媞看見,裏面是一天一地的白。
白色的緞子,白布矇著匾額,粗如兒臂的白色蠟燭。
晚春的熏風吹來,一片紙錢兒飄過雲媞眼前。
雲媞什麼都顧不上了,“娘!”
她拚命推開竹扉。
直直對上
先室沈氏閨名如月之牌位。
“娘?”
“娘,您在哪兒啊?您的院子裏,怎麼就放了這些東西?”
“您是不是在騙我?您快出來啊!您的媞媞回來了……”
眼淚成串落下,雲媞顫抖着伸出手去,指尖就要夠到那牌位。
“……小姐?”
雲媞猛地回頭。
一身暗淡素服的綠萼,挎着一籃紙錢,愣愣站在門口。看清雲媞那一瞬間,綠萼手中籃子一松,紙錢灑了一地的白。
“我娘、娘她到底怎麼了?”
綠萼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
雲媞心中火燒火燎,她繞開綠萼,“我去問爹!”
“小姐,不要!”綠萼一把扯住雲媞衣袖,眼眶盈滿淚水,“求你了小姐,別去。”
雲媞皺眉,正待問。
外間傳來一串腳步聲,正是奔着清瀾院所來。
綠萼臉色一下變了。
她扯着雲媞,推着她藏在供桌底下:“小姐,千萬別出來,千萬不要……”
她話未說完,只聽身後一陣門響。沒法子,綠萼用力握了一下雲媞的手,轉身迎上,“夫人……”
綠萼話還未說完。
“啪!”
一記重重的耳光聲響起。
室內一下子靜了。
雲媞視線受阻,只能瞧見綠萼灰撲撲的裙角邊,一抹明亮的正紅色,在這滿屋銀白的襯托下,分外的刺眼。
夫人?什麼夫人?
一道聲音響起:“安兒的大好日子,你這小蹄子竟私下裏行這般晦氣的事,當真是不想活了!”
綠萼抽泣着:“夫人,奴婢不曾……”
“不曾?”那抹刺眼的正紅色裙擺一閃,狠狠踐踏着地上的紙錢,“人贓俱獲,你還敢不認?我看你就是存心咒我的安兒!”
“奴婢不敢!今日、今日是夫人的忌辰,奴婢才……”
今日,是娘的忌辰?
雲媞渾身顫抖,指尖用力地摳進身下青磚,力氣之大,幾乎要掀開自己的指甲。
磚縫裏,留下道道血痕。
“好一個忠僕!”那尖刻的聲音笑道,“我這姐姐沒了,這院子空着也沒用,我看,你隨了她,去下面伺候,也是正好!”
還不等綠萼答話。
“吱嘎——”
身後的門,再一次開了。
“夫人,今日府中宴請,是安兒的大好日子,你又何必苛責一個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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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桌下,雲媞猛地瞪大眼睛。
這聲音……
是爹!
他叫她,夫人?
她強行抑制着渾身的顫抖,微微掀開眼前白色的桌簾。
只見那身熟悉的群青色半舊常服,與大紅色百褶裙並立。再往上,是兩人緊緊相扣的十指。
娘沒了才多少時日,爹身邊就、就有了新人?
雲媞一股怒氣上涌,直要掀開桌簾,就這麼衝出去質問。
“噗通!”
綠萼雙膝重重砸在地上,身子跪在雲媞跟前。
擋住了那瑟瑟發抖,即將引起兩人注意的供桌。
綠萼哭着:“都是奴婢的錯,求老爺、夫人責罰!”
她哭了一會子,雲媞才聽見爹的聲音嘆了一聲,“這丫鬟原在沈氏身邊伺候,七歲上才撥去雲樓。她思念故主,也是常事。”
“哎,知道老爺心裏捨不得姐姐就這麼去了。老爺委屈我,我自然不敢說什麼,畢竟這輩子都這麼過來了,要委屈,早也委屈慣了。只是安兒……”
什麼安兒?什麼姐姐?
像有一柄利斧,直直劈如雲媞心口。
這聲音,她想起來了!
這女人葛氏,是爹早年守寡的遠方表妹,帶着女兒來太傅府投親,已經十幾年了。
當年,是祖母憐她年紀輕輕沒了丈夫,身子又孱弱,硬要把她養在身邊。她那個女兒,只比雲媞小上幾個月,自幼也在牧家充作嫡親的小姐一般的嬌養。
母親生前,待這對母女不薄!
沒想到,母親沒了才多少日子,這葛氏竟就上位,成了當家主母!
一陣陣刺痛,自指尖向上蔓延,牽着心臟,一跳一跳的痛。
雲媞知道,那葛氏要從外姓孤女,一舉變為牧家主母,這背後,必是長遠的水磨功夫。
只是,爹他到底知不知道……
雲媞身前,葛氏的聲音中竟夾了絲絲縷縷的哭腔,“只是我那苦命的安兒,在老爺心中,怕是到底越不過她那姐姐去。”
還未等雲媞多想。
牧殊城聲音斷然響起:“勿要再跟我提牧雲媞那個孽障!”
他聲音中滿滿都是,恨意。
激得供桌下,雲媞身子打了個寒戰。
跟前這個人,還是自幼嬌寵她,疼愛她的爹嗎?為何、為何這般恨毒了她?
牧殊城:“她失了清白,污了名聲,險些帶累了安兒!竟還敢害死她親娘!”
什麼?
雲媞眼睛猛地瞪大,一瞬間連呼吸都忘了。
娘……是她害死的?
“那個逆女,若她敢站在我面前,我恨不能立時結果了她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