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和解
二叔清楚盧余脾性,只得妥協地拉下老臉來,實現曲線救贖的初衷。
“小余媳婦,你叫?”
盧余心說:沒話找話!我媳婦叫什麼?你不是早調查清楚了?如是想着,越發不想搭理他了。
湘琴不明就裏,規規矩矩地笑說:“二叔好!我叫湘琴。”
二叔擠出一絲笑容,好讓自己盡量顯得溫和些,“湘夫人的湘,泠泠七弦琴的琴?好名字啊,跟我家小余,正好是一對。”
湘琴笑說:“您都知道?”
二叔很自然地笑了,“當然了。你們第一回見面,小余是不是跟你說,他叫盧余,盧俊義的盧,家有餘慶的余?”
湘琴點點頭,“二叔真厲害!怎麼什麼都知道?”
二叔發自真誠地笑了,“厲害啥呀?我們家四小子,介紹自己都一個模子。家有餘慶,方得和樂。這是他爺爺的願望,也是我們這一代的期許。可惜,我把事情搞砸了,小余恨我喲!”
二叔頓了頓,做了幾次深呼吸,已有虛汗從鬢角滲出。
“小琴,可不可以幫我個忙?扶我坐起來,咱們好說話?”
二叔提這要求時,渴盼的目光是對着盧余的。他在努力想辦法破冰。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孩子,還是不願多看自己一眼,冷得跟冰坨子似的。
“當然可以!”湘琴察顏觀色,撫過盧余的手背,準備起身。
這時,盧余摁住湘琴的肩頭,不滿道:“什麼‘當然可以’!我的媳婦,怎能去侍候一個外人!”
二叔趁勢答腔,“好好好!我是外人。既捨不得自己媳辛苦,那好,你來!”
湘琴溫柔地笑着,亮晶晶的眼眸,閃着求助的光。
盧余這才明白過來,自己一個不留神,掉入二叔設的陷阱里。
湘琴眨着無辜的眼睛,心知肚明,心甘情願地,幫二叔圍獵自己。
“老狐狸!”盧余不滿嘟囔。
二叔反唇相譏:“小狐狸!虧你還偵查兵出身!別磨蹭了,還不滾過來,扶我起來!一個老兵,病病歪歪躺着,像什麼樣?”
二叔大口喘着氣,額頭汗珠越來越密了。
盧余再不情願,只得過去扶他起來。
二叔伸出青筋突出的手,交到盧余手裏。
二十年了,叔侄倆的手,終於又握在了一處。
鐵漢柔情。二叔感受到年輕的力量,眼圈微微紅了。
“你成長得很好!等我見到大哥大嫂,告訴他們,他們會含笑九泉的。”
盧余沒好氣地說:“誰要你多事!我爸媽不見得想見你!”
二叔坐好后,氣順了些,只是太消瘦,臉頰已經凹陷進去。
“小琴,聽出沒,臭小子在擔心我,怕我這麼快去見馬克思!”
二叔是會抓核心的。
湘琴瞭然,附合地笑了笑,“嗯,盧余,嘴硬心軟。”
盧余仍死鴨子嘴硬:“誰擔心你啦!到底有什麼話?扯東扯西,有完沒完?”
湘琴旁觀,知道盧余冰凍的心,開始慢慢消融。
二叔斂起笑,恢復威嚴神態,“好!我知道,這麼多年,你恨我。恨我沒及時救你父親。你以為我不痛嗎?”
盧余撇過臉去,質問:“你會痛嗎?”
盧余想起過去,心痛得幾乎支撐不住。
模糊的畫面里,暴雨如注,車艱難地行駛雨中。雨刷器瘋狂地搖擺,卻刷不出眼前清晰的視線。
雨實在太大了,可在高速路上,根本無法停下。爸爸只得握緊方向盤,儘力尋找服務區。媽媽握緊兒子的小手,輕輕安撫他不安的情緒。
忽然,車子打滑,撞向一邊……
二叔臉上盡顯悲戚,記憶也回到大哥出事的那年夏天。
天突降大雨。
部隊接到緊急通知,說燕蘭高速出現連環交通事故,需火速前去援救。
他根本不知道,三十輛事故車中,有一輛是大哥的。可就算知道,他也不能徇私,枉顧他人性命,先去救大哥。
在危難面前,生命一樣可貴,無高低貴賤之分。
所以,當他意外看到大哥身深重傷、昏迷不醒時,他不顧大嫂的苦苦哀求,也不顧嚇暈的小侄子。
“一切按紀律行事!”
這是他親自下的命令!誰成想,就晚了一分鐘,他永遠失去了大哥。
那可是他最親愛的大哥。
自那時起,愧疚的惡夢,一直糾纏着他。想要擺脫,怕要等到心臟停止跳動的那一刻。
二叔述說著那年的事,心傷被撕開,血淋淋地剖析給盧余看。
心口血淋淋的,還有盧余。
事情的真相,原則的堅持,無奈的取捨,……造成了這永烙傷痛印痕的悲劇。
怨恨,就此產生。
理智而言,二叔沒錯;情感而言,盧余也沒錯。那到底誰錯了?哪裏錯了?
註定沒有答案。
湘琴默默走到盧余身邊,握緊了他冷汗涔涔、顫抖不已的手。
她隱約知道,盧余第一次知道事情的全部。
盧餘下意識地關注二叔,生怕他單薄又病弱的身體支持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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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儘力平復情緒,繼續開導:“小余,我問你,如果昨天,在懸崖下,除了那兩個年輕人,被困的還有小琴,你先救誰?”
盧余陷入沉思,半晌才說:“我不回答假設性的問題。你要說的話,我都知道了。你好好養病,別想那些有的沒的。還有,我還要在蘭市待幾天。想叫我來,就直接說,別再叫小慶咒我三叔!”
二叔一一答應着。
從醫院出來,盧余退了第二天上午8:40飛往燕城的機票。
湘琴一再堅持,也把自己同時段的那張也退了。她覺得,盧余需要她的陪伴,
接下來的三天,盧余日日去醫院,每次回來,總跟湘琴絮叨起小時候的事。
偶爾,他也會提到二叔,語氣不再生硬,內心的冰凍正在消融。
湘琴也去看過二叔一次。
二嬸拉着湘琴,在二叔的病床邊,饒有興緻地看盧余小時候的照片。
這些泛黃的老照片,有些是湘琴見過的,有些是沒見過的。
隨着二嬸的講述、二叔的補充,盧余活潑可愛、嘴甜愛笑的形象,在湘琴的心中,愈發豐富立體起來。
笑聲,在病房回蕩。
第五天凌晨四點,聽說,二叔是含笑離開人世的。
在簡素的葬禮上,湘琴知道了這位老兵光榮英雄的一生。
正如祭文一言:“哪有什麼歲月靜好,是有人為你負重前行。”
二叔就是這負重人中的一人。他終於卸下重擔,去見他敬愛的馬克思了。
平凡亦偉大。
二叔留給盧余的遺產,是一個舊筆記本。皮上的紅漆已開始剝落,顯見有經常撫摸的痕迹。
盧余小心翼翼打開,扉頁書:盧氏菜譜補記。
右下角署名:盧源。
“盧源,是盧氏菜譜的創製人。媳婦,這補記,價格連城!二叔竟留給了我!”
最後一頁,有新添的文字,是二叔的筆跡:願盧余宏願得展,守正創新,揚盧氏家風,迎四海食客!
盧余掩本沉思。後行至窗邊,望着一顆流星,許下心中願景。
“老公,我新煮了老白茶,要不要嘗嘗?”
湘琴勾住盧余的小拇指,溫柔的聲音如這寧靜的夜,給他以無限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