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解鈴人
車立風中,人立車頭。夏的躁熱,風的濕膩,蟬的聒噪,沒來由的,令人心煩氣悶。
何況有來由呢?
曉風心急如夏,無望等待的間隙,唯有一口接一口抽悶煙,藉以緩解越來越煩亂的心緒。
他再次抬起無望的雙眼,朝四處張望,突然,東北方向,來了他無望等待的人。緊縮的眉頭,才漸漸舒展。
是晴雪姐帶着湘老師,一起朝他這邊走來!
曉風忙掐滅了煙蒂,迎過來,苦笑着開口:“晴雪姐、湘老師,你們可來了……”
出發前,曉風只是抱着試一試的想法,悄悄告訴晴雪姐,希望她能帶湘老師來一趟。
“解鈴還需系鈴人,心病還需心藥醫!”
這是曉風的原話。
下山前,晴雪已將此行目的,原原本本,告訴了湘琴。
“如果你不願意,我這就送你回去。只是歐陽他……”
未說出口的意思,湘琴能猜出幾分。一起吃茶時,晴雪曾跟她說過歐陽的故事。
歐陽起於草根,像燕城絕大多數人一樣,過着普普通通的生活。
那時的他,還是一家小學的美術老師。日復一日,平平常常,簡簡單單,卻是難得的快樂。
歐陽打小喜歡吃烤串。吃得多了,嘴也變得很挑剔。
下班后,他騎着電動車,穿過好幾條街,只為燕城三院對面斜街的羊肉串。
他去排長長的隊。待一串在手,咬上一口,就滿足得大笑。覺得再長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歐陽長相太出眾。在長若游龍的隊伍里,很快成為一道美麗的風景。許多女孩子不辭辛勞,轉大半個燕城,只為來看他一眼。
他呢,早習以為常,全然不放在心上。
有個膽大的女孩子,在內心一陣尖叫后,湊過來想加他微信。
歐陽笑着拒絕,“不好意思,已婚。”
女孩很是執着,表示不信,還揚言:“除非,你帶你老婆來。”
歐陽斂住笑意的眼晴,一時無語起來。
晴雪只隔兩人,站在歐陽後面。這樣只隔兩人的事,早持續了多日。歐陽卻不知道。
當時,她才進入經紀行三年,事業毫無起色。公司說,再無合適人選,她只能捲鋪蓋走人,公司不養閑人。
於是,她走遍燕城,只為尋找有偶像潛質的素人。而歐陽,成為她暗淡前路的一道光。
她見小姑娘糾纏不休,歐陽大有無可奈何的時候,偷偷整理了一下頭髮,笑着越過兩人,直接挎上了歐陽的胳膊。
“老公……”
歐陽一愣,隨即笑道:“老婆,你怎麼才來?”
小姑娘眼見為實,收起雀躍的小心思,悻悻然,不舍離去,連串也沒心情買了。
後來,順理成章,晴雪介紹自己,拿出三顧茅廬的姿態,終於說服歐陽,與她簽了經紀合約。
有人說,歐陽天生就該混娛樂圈的。可誰在意他背後付出的努力?表演課、形體課、馬術課……凡對職業有幫助的,他都願去學,無怨無悔,不知疲倦。
晴雪知道自己押對了寶,慢慢地,被他吸引,愛戀,隨着相處日久,漸漸加深,直至入骨,不可自拔。
為不影響他,她小心隱藏愛戀,只一日復一日,幫他接好項目,照顧好他的一切。
終於,有機會進組了。
他從小角色做起,一點點積累表演經驗。他一演起戲來,簡單就是個瘋子。
不瘋魔,不成活。
這話在他身上,得到最好的驗證。
除了演戲,她也幫他接些熱門又合適的綜藝。
隨着出鏡機會的增多,再加上完美的人設,歐陽漸漸打開了知名度,找到了適合他的古偶賽道——清冷孤傲的上神。
為更好地貼近角色,他不哭不笑,不抽煙,不飲酒,不戀愛,離群而居。偶爾炒炒CP,不過捕風捉影,對他的星途有利無害。
幾部大製作的仙俠劇下來,歐陽很快大火。
可他,再也不會笑了。
湘琴感慨地說:“人生就是這樣,得到什麼,就會失去什麼……”
晴雪臉上閃過一絲憂傷,“是啊,如果人生能夠重來,她還是會帶他進娛樂圈。像他那樣,本該像明亮的星星,閃爍在夜空。
“可星星要碎了,需要有人來拉他一把……”
湘琴決定隨晴雪走這一遭,好好勸勸歐陽。那麼亮的星星,若真因她而破碎,豈不是天大的罪過?
“你歐陽哥呢?”晴雪問。
曉風鎖了車,苦悶地說:“跟我來。”
會所內部酒吧。燈光閃爍,人群隨音樂節拍,盡情搖擺。這是一個紙醉金迷的世界。
曉風熟練地穿過舞動的人群,推開一處包廂的門,示意晴雪和湘琴進入后,又迅速關好門,坐到一邊的黑色真皮椅上,繼續抽悶煙。
室內燈光幽暗,酒氣瀰漫,混合著嗆人的煙草味,與難聞的空氣雜在一起。
酒味還好,煙草味直入湘琴鼻端。她連打了幾個噴嚏。
“還好嗎?”晴雪壓低聲音問,彷彿稍提高一點分貝,就會驚碎那脆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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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有點煙味過敏,適應一下就好。”湘琴低聲回。
這時,湘琴已慢慢適應幽暗的環境,看清楚歐陽昭正斜躺沙發一角。
一半身子斜在沙發上,下半身搭在半空,稍動一下,就會跌落下來。
從湘琴視角看過去,他就像一灘爛泥,與常見的清冷形象,簡直判若兩人。
他斜搭的左腿邊,煙蒂滿地,空酒瓶到處是。可謂一片狼藉,不堪入眼。
晴雪皺頭緊鎖,彎腰揀去煙蒂、酒瓶子,把他搭着欲落地上的長腿,小小翼翼抬起,平放沙發上。
一切,都做得非常熟練,似做慣熟般。
接着,晴雪輕輕推了推歐陽的後背,溫柔又憐惜地輕喚:“歐陽——”
一連數聲,歐陽昭才有了反應。只見他費力轉過身來,半睜半閉着迷離的醉眼,抬手,驚喜地捧着晴雪的臉,“湘琴,是你嗎?”
晴雪失落地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湘琴,朝迷醉的人,憂傷地搖了搖頭。
歐陽不管這些,他掙扎着起來,用上極大的力氣,死死抱住晴雪,無助地痛哭起來。
“湘琴,你終於肯來看我了!只要你肯來,我可以什麼都不要,什麼都不要……不要做明星,做普通人……畫畫,烤串,都一起……”
晴雪憐憫地拍歐陽的脊背,像溫暖的天使一樣,耐心安撫他崩潰的情緒。
“好,都隨你,陪着你,不分開……”
“不,就算我什麼都不要,她也不會多看我一眼。湘琴,她心裏只有盧余,我只是個不相干的人。”
歐陽似乎清醒了些,突然狠狠推開晴雪,“你走開!流霜,我要流霜……”
晴雪吃不住力,蹲坐在地下,一時淚如雨下,堅強地撐起身子,抹去淚花,退到一邊,“湘琴……”
湘琴點點頭,慢慢走近,悲憫地蹲在沙發邊,“歐陽,歐陽,是我,湘琴……”
半小時后,在曉風的掩護下,他們順利接出歐陽昭,連夜驅車返回酒店。
安置好曉風,晴雪憂傷地撥通了流霜電話,拜託她過來一下,幫忙照顧一下歐陽。
流霜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坦然爽快地答應了。
“謝謝!”
“不客氣!”
流霜進入房間,晴雪憂傷地退了出來。身後的門,被輕輕關上了。有缺口的心,變得疲憊不堪。
晴雪好容易穩住心神,滿目悲傷地對湘琴說:“陪我去喝一杯?”
湘琴剛回過盧余信息,聽晴雪心碎的聲音,悲憫地說:“好。”
晴雪一杯接一杯地喝,好像怎麼也喝不醉似的。
藉著酒意,她把隱藏心底的愛意,肆無忌憚地,全部吐給湘琴聽。
“……歐陽……”
晴雪絕望地仰望天花板,“造化弄人,我愛他,他愛你,你不要他,他不要我,他要流霜,不要我,不要我……他只把我當姐姐。姐姐,誰是他姐姐!荒唐,真荒唐!這是個顛倒的世界……湘琴,湘老師,我也病了……”
晴雪反指向自己的心口,一次又一次,猛戮着,“這,就這,早就破碎不堪了……我累了,太累了……”
醉言醉語最真實。湘琴聽她剖析給自己看,心疼不已。
這是怎樣的夜啊,如此漫長,如此暗淡,如此破碎。
她竟然成了殘酷無情的系鈴人。可這系得亂如麻般混雜作響的鈴鐺,她該如何解啊……
茫茫夜色,輕霧籠罩。
湘琴佇立窗前,苦苦思索着。
晴雪含着絕望的淚,仍指着胸口,痛苦地飲着酒。
醉吧,大醉一場,待醒來,陽光照樣燦爛。湘琴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