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住院
在醫院裏,劉美子看到於蕊的瞬間,渾身一軟,癱倒在地上。於蕊把她扶倒自己身上,摟着她,不停給劉美子擦着眼淚。
如果說人生有劇本,那麼劉美子的劇本就有點像童話了。她從小被父母和哥哥寵着長大,嫁人又遇到了于思存。劉美子一直過着小女孩一般的生活,父母寵着,哥哥讓着,就算犯了什麼錯,她一哼唧就萬事大吉,所以劉美子就沒長那顆和別人鬥爭的心眼兒。
自打劉美子嫁給於國強的第一天起,她基本就沒操心過家務活(當然她也不會做家務)。於國強包攬了家裏所有的活,他愛給妻子和閨女做飯,這娘倆對他的每道菜都讚賞有加。與此同時,於國強還把收拾房間當成了一種鍛煉身體的方式和休閑活動。這導致劉美子看起來比同齡人年輕了不少。這種夫妻相處的模式千好萬好,唯一的缺點就是讓於蕊產生了錯覺,讓她覺得世界上所有家庭也都如此,妻子就是撒嬌、臭美的,丈夫就是任勞任怨的。後來的韓劇更是讓於蕊深深陷入這種幻想中,而不能自拔。
劉美子哭着說:“妞妞,我給爸爸交了住院押金、浴室押金還辦理了飯卡。”她眼含淚水,一臉驕傲地繼續說道:“其實,我很厲害。你可以不用回來的。我只是怕……怕你爸爸進了ICU就出不來了。我沒法和你交代。”雖然知道爸爸最終不會有事,但是於蕊看着媽媽還是忍不住流眼淚,她摩挲着懷裏的劉美子小聲地說:“別擔心媽媽,一切都會沒事的。相信我。媽媽,我愛你。”於蕊一遍遍地重複:“沒事的,沒事的。”劉美子癱軟在自己女兒的懷裏,顫抖的肩膀漸漸平息,她說:“於蕊,你回來了,我就不害怕了。”於蕊抿了抿嘴,淡淡地說:“對,我回來了,你們都不用害怕了。”她這句話是說給劉美子聽,也是在說給自己聽。
死亡的威力很特殊,對於死者來說,死亡就像是供人安眠的涼爽夏夜,但是對於他的親人來說,死亡就是雷雨天的霹靂,在黑暗中佈滿驚懼。
劉美子退休之前是國營照相館的攝影師,除了照相,她還負責修復老照片,給黑白相片上色。於蕊小學離劉美子的單位很近,就總去劉美子的單位。她總是出神地看着媽媽工作,劉美子一筆筆地將灰白的、斑駁的畫面描繪得充盈而生動,在於蕊看來,媽媽給照片注入的是靈魂,特別是當她描繪人眼的時候,總是給照片中的人物添上充滿幸福和希望的光。
在照相館裏工作的女人大多數愛打扮,不愛塗脂抹粉的劉美子卻每每是那個最引人矚目的風景,因為她總是散發著一派無憂愁的少女氣息。重生后的於蕊意識到,好命的母親從來沒教過她任何鬥爭技巧,這讓擁有不同命運的於蕊在生活中陷入了死局。
第二天,于思存就被轉入了普通病房,醫生說雖然老爺子發病的部位很危險,但是因為送來的及時,再加上于思存本身身體又很健壯,這才闖過了鬼門關。但是於蕊知道,不久以後,有一道真正的鬼門關在等待着于思存。
白迎華正準備出門打麻將的時候,接到了韓遂的電話:“媽呀,於蕊爸生病了,她提前回去了。”
“咋這麼不順呢?你用不用回來?啥病啊?我用不用看看去啊?”
“她說我不用回去,你也不用去。我給你打電話是啥意思呢?我倆尋思讓你過來三亞呢。於蕊已經把機票給你訂好了。”
“我可不去,死老貴的。把機票給我退了哦。你的婚禮已經要了我的老命了,我可沒那福氣,你那錢可省點花吧,別讓你媳婦給霍霍了。”
“我們在這定了七天的酒店,現在退房可以是可以,但是房錢退不了,再說機票都訂完了,退了還得損失錢。”
“你看,我沒說錯吧,於蕊和她爸媽一個味兒,就知道霍霍錢,錢是那麼好花的?你得加多少班?挨多少累?她那個媽一看就是能花錢的主,都說女兒隨媽,你的苦日子在後面呢。我可怎麼說你好啊。韓遂,咱娘倆都是啥命啊?凈被別人佔便宜了。”
韓遂嘆了口氣說:“於蕊肯定也是好心,尋思你忙活婚禮挺累的。”
“好心?她咋不拿自己的錢好心呢?我那一桌酒席1000多呢,就這麼給我白白糟蹋7000多塊錢,錢是大風刮來的嗎?我抱怨兩句,你看她那樣,一副冤種的臉,給誰看呢?她爸生病這叫什麼?這就是報應,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
“媽,你說話也太難聽了。我倆當時在一塊呢,我咋沒覺得她給你擺臉色呢,再說為了省錢,於蕊家一沒要婚車,二沒拍結婚照,三沒要新房,連禮服都是租的……”
沒等韓遂把話說完,白迎華搶着說:“就你傻,那是沒要咱本地的婚房,在北京我給沒給你倆買房子?你倆不拍結婚照,我安排個婚宴都沒地方寫名字。她都多大歲數了?挺大個姑娘不要個臉,上趕着跟你結婚,咱家吃多大虧你咋不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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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房子,咱家就出了一半的首付,另一半首付是於蕊家出的。再說咱家那一半的首付大部份也是我這幾年上班攢的……”
韓遂的話依舊沒說完,白迎華接起了話茬:“為了給你攢錢,你知道我平時都咋過嗎?一個鹹鴨蛋就能就三頓飯吃。鴨蛋青太咸了,我就炒菜、下麵條吃,捨不得扔。有的時候一個烤苞米就是一頓飯。家裏的洗髮水、洗潔精用完了,我用水泡了多少遍,直到一點泡沫都沒有了,才捨得扔。你媽是獨生女,從小就沒過過苦日子,我這麼做都是為了你。你那個死爹是一點都指不上。我容易嗎?你結婚才幾天啊,就跟我犟嘴,看不起你媽,你不怕天打雷劈嗎?”
韓遂一點說話的意願都沒有了,他摁下電話的外放鍵,躺在床上看着靜音的電視,三心二意地挨着白迎華的情緒暴擊。
“我跟你說呢,你聽沒聽啊?”
看來馬上就要結束了,韓遂抄起電話,回應道:“我都聽着呢,媽,我這就把你的機票退了,你別生氣了。”
“你這孩子怎麼聽不懂人話呢?我的意思不是讓你退機票,是讓你多體諒體諒媽的不容易。別天天跟你那個死爹一個德行,傻白白地跟於蕊站在一起。咱們娘倆才是一夥的,你知道嗎?”
韓遂實在忍不住自己的情緒了,大聲地沖電話吼道:“那你到底來不來?機票要不要退?給個痛快話?”
“我去啊,死老貴的,兒呀,你現在怎麼這樣了?你怎麼能對我這樣?”白迎華的語氣突然軟下來,怨婦似的對兒子抱怨着。
“我知道了,我這就把航班信息給你發過去,也不早了,快點出發吧。用我去機場接你嗎?”韓遂其實一點都不想動,按照白迎華以往的能動性,她應該自己能夠解決問題。
白迎華自從對韓愛民失去了信心,便成了獨來獨往的女俠。她用十二分精神頭關愛着韓遂,就跟雌雄同體一樣,要以一己之力把韓遂培養得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
“不用,不用,你可千萬別來啊。鼻子底下就是嘴,找不到,我還問不到嗎?你把酒店的名稱發給我。”不出韓遂所料,白迎華強烈拒絕了兒子試探的“好意”。
晚上十點多,白迎華到達了酒店。韓遂把大床房換成了雙床房,自己早早就洗漱躺下了。
韓遂給於蕊打了電話詢問岳父的病情,於蕊在電話那邊安慰他:“沒什麼事,他倆有我陪着,你不用擔心。倒是你,對媽有點耐心,好好相處。”於蕊都佩服自己的綠茶語氣,既充滿誠懇又處處為韓遂着想。這就是男人娶新娘的原因吧?他並不是全盤要一個新的娘,而是要一個親娘的2.0版,有親媽的體貼又沒有親媽積攢多年的絮叨和深重的怨氣。
“這麼豪華!得多少錢?我想都不敢想。”從見到兒子的第一面起,白迎華的嘴就沒有停過。韓遂的大腦自動給白迎華的嘴靜了音,他只看見一張泛着白沫的嘴一張一合,兩片嘴唇上下飛舞,周星馳電影裏的特效似乎正從白迎華的嘴唇空隙中飛舞出來。
“問你呢?你咋不回答我呢?”白迎華看韓遂獃頭獃腦的樣子有點急眼,使勁拽了一下韓遂的胳膊。
“什麼?”韓遂這才回過神來。
“我是問你晚上吃的啥?你這個旅店有沒有煤氣灶?”白迎華在走廊里大聲地問韓遂。
“回屋再說啊媽。”韓遂左手接過白迎華的包裹,右手拉着白迎華快走。
回到房間,韓遂才發現白迎華帶了一個電鍋來,電鍋里,白迎華用衣服小心翼翼地包着幾個雞蛋,跟電鍋配套的還有五袋一組的方便麵。
“媽,你可真行!出來玩一趟為什麼要這樣呢?你為什麼要這樣呢?你為什麼要這樣呢?”韓遂心裏交瘁地跺着腳,重複着那句話“你為什麼要這樣呢?”
白迎華輕輕地將電鍋放在桌子上,抹着眼淚對兒子說:“媽不是尋思能省倆就省倆嗎?你不樂意,我就把這個鍋收起來啊,兒子。”韓遂靜靜看了一會白迎華,然後掏出手機給她點了外賣:“算了,算了。這麼晚了,你對付吃點吧,一會酒店的機械人會把外賣送上來。我睡那邊。
韓遂戴着耳機一邊聽着郭德綱的相聲,一邊醞釀睡意。但是一個小時的定時還沒到,他就被白迎華叫醒了:“你給我點的海鮮餡的餃子,我做成了餛飩麵,你嘗嘗。我嘗了一口,可鮮了。”
韓遂這個時候有點羨慕於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