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驚小怪
那把彎彎的刀還是靜靜地隱於刀鞘之中,但蒙敏與葉飛飛已感覺到刀的銳勢的存在!
一種久違了的江湖氣息又在店中瀰漫開來!
蒙敏不由自主地向門外看了一眼——她多麼希望能夠在這時候見到她的兒子牧野棲!但同時她又擔心這時候牧野棲真的出現在門外。
因為,也許客棧中真的會成為兇殺之地!
年輕人如同美艷女子的影子一般,靜靜地立於他的身後,他的眼睛始終微閉,而且烏黑的頭髮垂於他的額前,讓人很難看清他的容貌!
蒙敏暗自長吸了一口氣,眼中的不安之色頓去,臉上又回復了她的鎮定自若!
不錯,蒙敏久歷江湖,當年與牧野靜風一起經歷了不知多少風風雨雨,什麼樣的場面沒見過?又豈會輕易被眼前二人所震懾?
她的心計智謀本就卓絕不凡!
當下她對呆立一側的夥計朗聲道:“還不趕緊招呼客人?”
那夥計起先是被美艷女子的絕色所震撼,自穿黑衣的年輕人出現后,則已被他身上所散發出的那種壓迫人心靈的氣息所懾住!
他不知道,這種氣息便是武林中人的殺氣!
聽得老闆娘的吩咐,夥計才回過神來,忙忐忑不安地上前招呼,卻是遠遠地避着黑衣年輕人。
年輕人與美艷女子的距離永遠保持在三尺之內!
蒙敏見他們進了後院,立即壓低聲音對葉飛飛急切地道:“葉妹,你快去看看棲兒,找到棲兒后,暫不要回客棧!”
葉飛飛心中“咯登”了一下,點了點頭,隨即又擔憂地道:“那敏姐你一人留在這兒,豈不……危險?”
蒙敏道:“他們的來歷雖然蹊蹺,但未必是衝著我們來的。”頓了一頓,又道:“何況來人若是真要對付我,也不是太容易,你放心好了。”
葉飛飛心知此時的確必須去尋找牧野棲,若是自己留下來讓蒙敏去,蒙敏是決計不會答應的,因為誰都知道此時留在客棧的危險!
而蒙敏是絕不會把危險留給葉飛飛的!
於是葉飛飛向蒙敏說了聲:“敏姐珍重!”便離開了客棧!
當她甫一踏出客棧的門時,赫然發現街對面有一雙眼睛正望着這邊!
仔細一看,竟是麻嫂!麻嫂正立於她的老屋門前,靜靜地望着這邊,如同一個高深莫測的老巫婆!
葉飛飛頓覺有些不自在,她總是感覺到麻嫂的目光中有一種異樣的東西!
但心中有事,她已顧不及細想,立即加快步子,向老先生的家那邊趕去!
蒙敏的心極亂!
她多麼希望此時牧野靜風突然出現在面前!因為她知道以牧野靜風的武功,武林中幾乎已沒有什麼人可以對他不利!他的劍法武功甚至已在當年的武林七聖之上!
但同時她又明白牧野靜風此時回客棧的可能性很小很小!
這十年來,牧野靜風一直在苦苦地尋找着他的母親楚清,同時也在尋找水紅袖與范書之子范離憎!
當年牧野靜風與范書的最後一戰是在那年的上元節之夜,牧野靜風斬殺霸天城城主范書的時候,正好是范書與如霜的兒子范離憎出生之時。
但當牧野靜風趕至時,與牧野靜風曾有一段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經歷的水紅袖已不知去向,剛出生的嬰兒范離憎也不知所蹤。
而霸天城主范書之妻如霜與水紅袖是同門師姐妹,情逾姐妹,她們與牧野靜風之間又有一種特殊的情感,如霜一直視牧野靜風為大哥,所以牧野靜風見水紅袖與范離憎雙雙失蹤自然不能袖手不管!
牧野靜風之所以知道剛出生的孩子名為范離憎,是因為水紅袖在離去時留了一封信給牧野靜風。
十年來,牧野靜風一直為尋找自己的親生母親與水紅袖、范離憎三人而不斷奔走,久而久之,他離家與回家已有了固定的規律。
比如每次離家,他都至少要過十天才能回到家中,幾乎從無例外!
這一次如需滿十天之期,那麼牧野靜風便應該是在明天回來!
蒙敏心中不安,再也無心打理客棧,對留在客棧中的兩名夥計吩咐了幾句,便向自己居住的屋子走去。
她希望自己能夠冷靜些,以應付可能出現的情況。
十年未涉足江湖,自己的反應會不會因此而大打折扣?蒙敏不知道。
當她經過後院走向自己的屋子時,遠遠地便看到那黑髮披肩的年輕人正站在一樓的一間客房門前,默默地站着,他身後的房門是關閉着的。
美艷女子是否在這間房內?
如果是,那麼這獨特的年輕人難道會一直這麼靜靜地立於客房門前么?
黑衣年輕人雙目仍是微閉着,烏黑的頭髮披散而下,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
依蒙敏的習慣,她在見到自己的客人時,都會招呼一聲,但這一次,她卻覺得很難開口,年輕人的神情太冷漠,冷漠得似乎不帶一絲人情味!
最終,蒙敏還是決定故作未留意黑衣年輕人的存在,徑直向自己的房中走去。
黑衣年輕人似乎也沒有在意她的存在,更未向她投過一眼!
蒙敏進了自己房中,心情方稍稍平定了些。
她自忖道:“是自己草木皆兵嗎?按理自己與穆大哥退隱此處已有十年,從未結過仇家,更不曾有舊日仇人尋上門來,而且方才兩個投店的人雖然言行古怪,但似乎又無甚惡意,是否是自己太敏感了?”
她若有所思地在屋內緩緩地來回走着,當她的目光落在床頭那邊牆上的一管笛子時,不由下意識地將它摘了下來,握於手心,輕輕地撫摸着。
這是一管極為奇特的笛子,笛子全身竟是由骨骼雕制而成,但卻不知是什麼生靈的骨骼雕成,只覺得它通體有一種幽幽的暗光,握在手上,頓覺有微微涼意直通掌心!
這是牧野靜風之父牧野笛傳下來的笛子,當年牧野靜風的師祖空靈子在塞外荒野中見到牧野笛時,牧野笛是一個被拋棄的棄嬰,在牧野笛的身邊,便有這支骨制的笛子。
也正因為這個原因,空靈子才為牧野靜風之父取名為一個“笛”字。
後來牧野笛把這支骨制之笛傳給了牧野靜風,在他手中,曾被夕苦奪走,后又落入霸天城城主范書手中。
當牧野靜風殺了范書之後,他便重新得到了這支與他父親的身世有莫大關係的笛子。
但在牧野靜風看來,他已不可能查清自己的身世,何況也毫無查清自己身世的必要。他之所以對這支骨笛很珍惜,是因為這是他父親牧野笛留給他的信物!而且可以說是惟一的信物!
他珍惜這支奇異的骨笛,就如同他珍惜他與其父之間的親情一樣。
蒙敏曾聽牧野靜風用這支笛子吹奏曲子,感覺到這支笛子的聲音格外有穿透力,似乎它所發出的聲音能夠直入人的心靈!
此時,蒙敏撫摸着這支笛子,彷彿正握着丈夫牧野靜風的手。
這能夠給她不少信心與勇氣!倘若是與牧野靜風在一起,她便無所畏懼!這已不僅僅是因為牧野靜風有一身絕世不凡的武功,更因為他與她之間有一種心靈相通之感!
當明白有一個人必定願與自己同生共死、同進同退時,誰都會變得勇敢些!
就如同當年牧野靜風身中邪門手法,變得日正而夜邪,身不由己地得罪了武林正道,為武林中人視為公敵時,蒙敏仍能與牧野靜風一道從容面對種種危難!
“此時,穆大哥又身在何處?他能夠感受到我的擔憂與焦慮么?”
蒙敏思緒翩翩,有些入神了。
忽然間,一種異常的不適感覺湧上她的心頭。
似乎有什麼異常的東西正在威脅着她!
蒙敏心神一震!
她感覺到這種不適之感來自於她的身後!
蒙敏強自定神,倏然轉身!
這麼一轉身,她幾乎失聲驚叫出來!
不知什麼時候,那紅衣老者竟已站在她的身後,正以一種極為古怪的眼神望着她!
不!不是望着她,而是望着她手中的笛子!
蒙敏的武功並不弱,而且這又是一幢木質樓,為何紅衣老者出現在她門外時,她竟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難道這紅衣老者的功夫竟高過武林七聖?
蒙敏的心跳頓時加快了,只覺喉頭有些發澀發緊。
但與此同時,一種親切的笑容已浮現在她的臉上——這是一種老闆娘所特有的笑臉。蒙敏道:“老伯,是否有事吩咐?”她的聲音略略有些發顫,但不細聽很難察覺,而她的笑容則更是一種絕好的掩飾!
紅衣老者這才收回緊緊盯住她手中骨笛的目光,以金屬般的聲音道:“好別緻的笛子,可是祖傳的?”
蒙敏飛速一轉念,立即道:“不是,是掌柜的在他人手中買來的,雖不值幾個錢,但他倒是很喜歡。”
蒙敏見紅衣老者的目光有些奇怪,所以沒有如實相告。
紅衣老者“嗯”了一聲,又看了骨笛一眼,生硬地向蒙敏笑了笑,道:“沒想到入秋了我的那間屋中還有蚊蟲,想要些艾草薰一薰,卻沒尋着夥計。”
蒙敏心知他所說的並非真話,自也不點破,而是道:“怠慢老伯了,我這便去找艾草。”
紅衣老者卻連聲道:“不用了,不用了,其實我這把老骨頭也不用怕什麼蚊蟲。”
邊說邊退,又向蒙敏生硬一笑,逕自走開了。
蒙敏的眉頭卻越鎖越緊!
她將骨笛舉起,放近了仔細地看,但見骨笛悄然散射着幽幽的光亮,充滿了難言的神秘!
十年來,蒙敏從未覺得這骨笛有什麼神秘,但此時她卻隱隱地感覺到,這骨笛背後也許隱藏着許多不為人知的東西!
就在這時,忽聽得一個稚嫩清脆的聲音響起:“娘——”
蒙敏身軀不由一震,一時竟不知應答,而淚水卻已模糊了她的雙眼!
這是牧野棲的聲音!
從牧野棲會叫“娘”時起,蒙敏已不知聽牧野棲多少次呼喚她,但此次她覺得這一聲呼喚是那般的親切,以至於讓她情難自禁……
恍惚間,牧野棲又喚了一聲,同時夾着葉飛飛的聲音:“敏姐……”
兩人的聲音都顯得有些惶然不安,定是葉飛飛擔心蒙敏已有什麼差錯了!
蒙敏回過神來,趕緊應了一聲,飛快地向門外跑去,她是那麼急於見到牧野棲與葉飛飛,以至於忘了把骨笛掛回原處,竟就那麼抓在手中,向外面沖了出去!
當蒙敏看到葉飛飛牽着牧野棲的手站在那叢竹子下面的時候,一股熱熱的東西一下子由心間升起,她喉頭一硬,鼻子一酸,竟有熱淚滴落!
誰會想到如此易動感情的人,在十年前曾是一個殺手?一個曾被人稱作“有血有肉的兵器”之殺手?
如今,在蒙敏的身上再難找到一絲殺手的冷血與冷漠,她已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賢妻與良母!
賢妻、良母總是容易落淚的。
而葉飛飛的眼睛也有些紅紅的,她說了一聲:“敏姐……”便只知望着蒙敏欣慰地笑了。
含着淚的笑原來是這般感人!
蒙敏先前見牧野棲遲遲不歸,心急如焚,此時見愛兒安然無恙地站在自己面前,心中之欣喜自是難以言喻!
她不由彎下腰來,仔細地端詳着自己的兒子,同時用手去牽牧野棲的手。
不料她的手剛碰到牧野棲的左手時,牧野棲“啊”了一聲,竟把手閃開了。
蒙敏一怔,驚道:“棲兒,怎麼了?”
“沒……沒什麼。”牧野棲有些閃爍其辭地道。
知子莫若母,蒙敏見牧野棲神色有異,心知他一定有什麼事瞞着自己,當下沉聲道:“把手伸出來讓娘看一看!”
平時她對牧野棲慈愛有加,可一旦她要訓斥兒子時,牧野棲仍是極為敬畏,當下牧野棲只好慢慢地伸出自己的左手。
蒙敏一看,心猛地一震:只見牧野棲的左手手腕處有一道長約三寸的划痕,雖然划痕並不深,但也已有血滲出,與牧野棲白皙的皮膚相襯之下,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沒等蒙敏發問,牧野棲低聲辯解道:“孩兒沒有打架……”
他似乎很怕蒙敏的責備。
蒙敏已看出這道傷口不會是利器劃出的,也不像是摔破的!若在平時,對這樣並不十分嚴重的傷口,也許她還不會太在意,但今日卻是不同!
這時,葉飛飛已在一旁替牧野棲解釋道:“敏姐,這道傷口是被一隻猴子抓的。”
蒙敏一怔,驚疑地道:“猴子?”
葉飛飛道:“阿火去將棲兒接回來的途中恰好見一大群人圍着看一個人耍猴,棲兒終是孩子心性,便要擠進去看,阿火拗不過他,便同意了。不料那隻猴子突然沒來由地野性大發,飛竄過來把棲兒的手給抓傷了,好在猴主及時上前,才沒有出更大的意外,正當阿火與那人論理的當兒,我恰好找到了他們。”
蒙敏皺了皺眉,自言自語地道:“耍猴的人……野性大發……”
似乎在思索着什麼,神色頗為凝重。
牧野棲擔心母親責怪他貪玩,便道:“孩兒不痛,阿火叔已去給我抓藥了,用不了幾天就會沒事的。”
蒙敏撫了撫他的頭,柔聲道:“娘不會怪你,你把手再給娘看看。”
牧野棲很聽話地把自己的左手伸出,蒙敏托着他的手,仔細地察看着他的傷口。
葉飛飛心中一動,低聲道:“敏姐,難道你覺得棲兒被猴抓傷有蹊蹺之處嗎?”
蒙敏緩緩地道:“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如今我們需得處處小心!”
正說話間,阿火已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手中捏了一包東西,想必便是治牧野棲手上傷口的葯吧。
果然,阿火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把葯遞給蒙敏,道:“小的該死,沒照顧好小主人。這……這是小的去藥店裏抓來的葯。”
蒙敏心知阿火等三個夥計對她及牧野靜風忠心耿耿,倘若這時候責備他幾句,他定會極為內疚,於是她淡淡地道:“不礙事的,小孩子皮肉賤,不需幾天便會好的。”
阿火不停地拭着自己臉上的汗,也不知是跑的,還是心裏惶急所致。聽女主人這麼說,他心中頓時寬慰了不少。
蒙敏又道:“阿火,你去大根那邊幫忙吧。”
阿火“哎”了一聲,又拭了一把汗,趕緊走開了。
見阿火離開后,蒙敏將手中的葯掂了掂,忽然一揚手,“撲通”一聲,竟把葯扔進了水溝中!
葉飛飛吃驚不小!
她也知道蒙敏並不是心胸狹窄之人,就算是因阿火有錯而害得牧野棲受了傷,她也不會記恨他的,何況牧野棲是被野性大發的猴子所傷?
但她卻實在不明白蒙敏為什麼要把這包葯拋入水溝中!
蒙敏彷彿看出了葉飛飛的疑惑,她道:“我當然不會是因為記恨阿火才如此做的。我之所以不用阿火的葯,只是因為擔心這也許會是他人故意設下的圈套,設下計謀的人以為我一定會去藥店中抓藥,我卻偏要自己去採摘草藥,倘若真有人暗中設計,至少在這一環節上已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葉飛飛怔怔地聽蒙敏說完這一番話,恍惚間,她感覺到那個冰雪聰明、足智多謀的“敏兒”又出現了。此時的蒙敏已不再像一個熱情好客的客棧老闆娘!
蒙敏忽然想起了什麼,道:“葉姑娘,你為什麼又回到客棧中來?”
葉飛飛笑了笑,道:“如果我不回來,無論是你還是我,都是無法安心的。”
頓了頓,又道:“如果把棲兒一個人留在外面,我又不放心,想必敏姐你也不會放心的!”
蒙敏輕嘆了一聲,緩緩地道:“不錯。”
這時,忽聽得牧野棲有些不安地低聲道:“娘……那人好古怪!”
蒙敏見牧野棲的目光投向自己的身後,立即回頭!
牧野棲所說的人赫然便是那身着黑衣的年輕人!
本是一直微垂着頭的年輕人此時頭已抬起,烏黑的散發自然向兩邊分去,現出了他一直讓人難以看清的臉容!
他有一隻眼睛赫然是瞎的!只是平時他一直微閉着另一隻眼睛,所以很難發現這一點而已!
而他僅存的那隻眼睛此時正挾着一種奇異的光芒投向這邊!
他的目光凝視之處,赫然又是蒙敏手中的骨笛!
蒙敏在見了黑衣年輕人的目光之後,才意識到自己一時惶急,竟把骨笛也帶出來了。
此時再作掩飾顯然已經遲了,蒙敏便故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心中卻是暗自懊惱!
她已相信這隻骨笛的確有不同尋常之處!
否則今天的幾個來歷奇怪之人,不會都不約而同地對它感興趣!
難道這隻骨笛有不可思議的身分?
若是如此,蒙敏反倒沒有什麼可以擔心的了,因為她可以為一家人的平靜安寧而毫不猶豫地把這支骨笛雙手奉送!
雖然骨笛是牧野靜風之父傳給他的,但蒙敏相信牧野靜風如果面對這種情況,也會作如此選擇的。
蒙敏以輕得幾乎不可聞的聲音對葉飛飛道:“你帶着棲兒到我房中去吧,沒事便不要出來了。”
頓了頓,又說了一個很奇怪的字:“牆。”
牆?
“牆”是什麼意思?蒙敏為什麼要把話說得如此簡單,以至於簡單到不成句子?
這豈非很難聽懂?
或是她如此說的目的本就是為了不讓別人聽懂?
無論如何,至少葉飛飛聽懂了,她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牽着牧野棲的手向蒙敏的屋子走去。
不知不覺中,時間已慢慢地滑入黃昏,客棧最為忙碌的時辰也將到了!
蒙敏看了看手中的骨笛,此刻她已感覺到這支骨笛已成了一個巨大的累贅,如果她把它帶在身邊,那麼她便時刻都會感到不自在!
但如今她已只能把它帶在身邊!
甚至幾乎可以說除此之外,別無選擇!她當著黑衣年輕人的面,把骨笛放入了自己的衣袖中!
蒙敏在心中道:“該是迎客的時候了。無論是怎樣古怪的客人,只要來了,終還是要接下的。”
但願,古怪的客人不會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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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蒙敏這種想法並不能如願。
黃昏時分,如往常一樣,陸陸續續地有人來投店了。
但與往常不同的是,今天來的客人都是很不尋常!
沒有什麼可以瞞過曾被稱為“有血有肉的兵器”的蒙敏!據說世間最亮的眼睛便是殺手的眼睛!
正因為蒙敏的洞察力太強,所以她才更為不安!
她已看出今天的來客中,至少有四個人是絕頂高手!
笛風客棧的生意一向不錯,接待過的客人自也是千奇百怪,但從未如今天這樣一下子來了這麼多武林高手!
到後來,蒙敏反而平靜了些!她在心中道:“虱子多了不癢,我倒要看看今天究竟會有怎樣驚天動地的事情發生!”
首先到“笛風客棧”投宿的是個極其高大魁梧的人!
當他在客棧中出現時,蒙敏頓覺光線暗淡了不少,本是頗為寬敞的店內頓時顯得有些擁擠了!
此人足足比常人高出近半個身子,身上橫肉鼓脹,而膚色也是黝黑如鐵,讓人看了,總會覺得若是用鐵棒擊打他的身子,發出的定會是金鐵交鳴般的聲音!
更詭異的是他的臉!他的臉上已很難找到五官,乍一看,看到的幾乎全是傷痕,橫一條、豎一條、斜一條……傷痕雖已好了,但卻結了一道道微微凸起的肉痕!
這幾乎已不再像一個人的臉!
若非親見,誰會相信一個人的臉上會有這麼多的傷疤?
鐵塔般的大漢在台前一站,道:“我們兄弟倆要一間上房。”
聲音大得震下了屋頂橫樑上的塵埃!
蒙敏一怔,道:“客官還有兄弟未來嗎?”
“嘻嘻。”一聲怪笑,鐵塔般的大漢身後突然閃出一個人來,竟只有大漢齊腰高!
更可笑的是他的胸前還掛着一串銅鈴鐺,頭上梳着一支衝天小辮,額前卻剃得光禿禿的!
但看他的容貌,卻是在三旬以上,只是身材格外地矮小罷了,以至於他隱於巨人後面,蒙敏並未發現。這人竟不是腳踏在地上,而是站在大漢的腳背上,他怪聲地道:“還有他的大哥我在此!”
蒙敏很想大笑幾聲:這小矮子居然是這巨人的大哥!
可惜無論如何她也不可能在面對如此古怪詭異的一對兄弟之時笑出來。
但她竟仍能保持鎮定,對阿火道:“帶客官去。”言罷又補充了一句:“別忘了把床支一支。”
鐵塔般的大漢聽得此言,不由咧嘴“嗬嗬”一笑。
阿火雖不是武林中人,不知江湖之險惡,但見如此一對怪人,心中自是寒意頓生,臉上的笑容也僵了,腿亦不由自主地打顫!
鐵塔般的大漢邁開了大腳,他的大哥竟然就那麼站在大漢的雙腳腳背上!
大漢大步前進,小個子在上面一晃一搖,卻無論如何也不會倒下,便如在他兄弟的腳背上生了根般,這份修為,已可謂驚世駭俗!
蒙敏驚魂甫定,又聽得一清朗的聲音道:“果然是個好去處!”
聲音響起時似乎還在頗遠的地方,而最後一個字尚未落定,一陣香風撲面而至,客棧內已多出了三個人!
站在前面的是一個翩翩俊少年,服飾華貴,氣宇不凡,一張俊臉幾近於完美無缺!嘴角微微內斂,展露出一個若有若無的笑意;手中紙扇輕搖——如此少年,可不知會讓多少女子心動神迷!
他的身後立着一對俏麗不凡的年輕女子,看樣子是他的婢女,其容貌雖比蒙敏略有遜色,但卻是妖媚至極!
翩翩少年望着蒙敏微微一笑,道:“沒想到這店中大姐竟如此美貌,比之江南美景,有過之而無不及!”
蒙敏心中無名之火頓起!生平她還從未受人如此輕薄無禮,當下面色一寒,沉聲道:“小兄弟若要消遣,可是找錯地方了!”
俊少年並不介意,又是一笑,道:“大姐生氣的模樣原來也是這般動人!哈哈哈!”
輕狂之意,溢於言表!
蒙敏目光一寒!
就在這時,忽聽得金屬般的聲音響起:“店家,我房子裏好像沒有燈火。”
又是那紅衣老者,他的事情好像特別多。此時他從後院走進屋內,拿眼瞄了翩翩少年一下,竟又是生硬一笑,像是對翩翩少年打招呼。
俊少年一見紅衣老者,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樣表情——卻已被蒙敏捕捉到了!
她心中有些激動,心道:“也許這些人當中存有間隙,如此一來,來的人多了,也許反是好事!”
正如此想着,又有一個嘶啞的聲音響起:“我要投店!”
好熟悉的聲音!
蒙敏抬頭一看,赫然發現說話的人竟是麻嫂!
麻嫂的手牽着小木的手,站在櫃枱前。
蒙敏自認為自己心中已做好了準備,無論來什麼樣的古怪客人,都不會太意外,但當她見到麻嫂與小木的時候,仍是大吃一驚!
她急忙上前,對麻嫂道:“麻嫂,你何須來投店?”
不料麻嫂卻道:“這兒是客棧嗎?”
蒙敏心知不妙,麻嫂如此講,說明她已是拿定主意要來這兒投宿了。雖然蒙敏不知麻嫂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但她實在不願讓麻嫂卷進這一場詭異的變故之中!
確切地說,是不願讓小木這孩子捲入其中!
面對麻嫂的問話,她只好道:“自然是客棧!”
麻嫂冷冷地道:“既然是客棧,又怎能拒客?你當我付不了房資么?”
言罷,竟已掏出一錠銀子來!
蒙敏又氣又急,心道:“麻嫂啊麻嫂,你又何必在這時候來趟這渾水?”
口中卻道:“你我相鄰多年,若真的要住店,我又豈敢收你銀兩?只是……只是今天我店中的房間都已有人定下了,你是我多年鄉鄰,只好請你包涵一二,帶着孩子回家去,他日再來,我一定不敢再推拒。”
她已把話說到這份上,麻嫂若再不走,便是瘋子!
麻嫂的確是瘋了,她竟又道:“我看你店中不到十位客,又怎會客滿?”
蒙敏心中恨恨地道:“如果不是為了小木,我便讓你住上一宿,讓你後悔一輩子!”
麻嫂如此的丑,此時自然便成了眾人的矚目焦點,當蒙敏與她相持不下的時候,俊少年已插話道:“大姐,這人雖然丑了些,但總不能因為大姐長得貌如天仙,就不許醜女人來投宿吧?”
似乎是為麻嫂說公道話,其實卻是對蒙敏的挑逗。
蒙敏外柔內剛,如何能忍受俊少年如此無禮?她在心中暗忖若有機會,第一個要除去的人便是這小子!
憤怒卻未形於色。
她頗為心平氣和地道:“幾位客官有所不知,這位大嫂她……”說到這兒,蒙敏指了指自己的頭。
她的神情動作顯然是要告訴眾人麻嫂是一個神智不清的瘋子!
當然,她知道麻嫂除了性情有些古怪之外,並非瘋子,她之所以如此說,是想讓這些來歷不明的人不會對麻嫂母子心存戒備!
麻嫂大概也沒有料到蒙敏會有這般舉止,不由一愣,隨後立即嘶啞着聲音道:“你說我是瘋子?”
紅衣老者忽然插了一句:“就算是瘋子又如何?今天來這客棧的人說不定都是瘋子。”他指了指俊少年,接着道:“有俊瘋子。”
又指了指自己,道:“還有老瘋子。”
然後一指小木,古怪地一笑:“還有小瘋子……嘿嘿嘿!”
他此時的言行舉止倒真是有些瘋瘋癲癲。
當他指向小木的時候,小木不由向後退了一步,倚在麻嫂的身邊。
他的眼神永遠有一種超越他年齡的深沉與憂鬱,彷彿總在默默地思索着什麼。即使在這樣詭異的氛圍中,他的神情中更多的不是一個孩子所應有的害怕!
蒙敏終於道:“既然麻嫂今日看中小店,我若再推拒,便有些不通情理了。大根!”
大根此時已顯得有些呆愣了,他大概有些不明白,為什麼看似嬌柔的女主人,此時怎麼還如此鎮定自若?
蒙敏吩咐道:“帶麻嫂去開着懸推窗的房間。”
客棧中開着懸推窗的房間只有一間,這間房便在蒙敏的居室邊上,蒙敏之所以為麻嫂選擇了這間房,為的是當有變故發生時,葉飛飛可以兼顧一下她們母子。
這自是萬不得已之策,其實以葉飛飛、蒙敏兩人的武功,也許根本無法應付今日之變!
紅衣老者的一番瘋話似乎對俊少年震懾不小,他眼中那種狂野之氣收斂了一些,規規矩矩地要了兩間房。
剛安寧片刻,便聽得一個夥計聲音有些發顫地道:“又有……有客人來了。”
現在有客人來,對他們來說已不是值得高興的事,而是成了一種巨大的心理壓力。
“吱”地一聲,搶先一躥而進的赫然是一隻全身赤紅的猴子!它一步躥到一張椅子上,猴模猴樣地蹲於其上,一雙極亮的猴目滴溜溜直轉!
蒙敏心中之震懾難以言喻!她立即聯想到了兒子牧野棲手腕上那道被猴子抓傷的傷痕!
來者不善!
思忖間,已有一人跨入店來,一身賣藝人打扮,背上是一個污垢不堪的包裹,腰間斜斜地插着一條訓猴的鞭子!
他的容貌極似猴子:尖嘴、瘦腮、凹目、凸額!
阿火目瞪口呆地望着來者,因為他已認出這個人正是抓傷了他少主人的耍猴人!
蒙敏在瞬息間轉念無數!她已從阿火的神情中看出來者一定是傷了棲兒的人。但既然他傷了棲兒,為何還要來客棧?難道他並不知道牧野棲是笛風客棧的少主人?
阿火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猴主卻已搶先道:“沒想到兄弟你也在此。”
阿火看了蒙敏一眼,有些艱澀地笑了笑,道:“這是我東家的客棧。”
猴主像是有些吃驚地道:“那被我劣猴所傷的小公子豈非就是這兒的少主人?”
阿火點了點頭。
猴主很是自責地道:“在下一時疏忽,真是抱歉得很。”
蒙敏淡淡地道:“些許小事,何須掛齒,我已替他上過葯了。”
猴主道:“上了葯便好了。”
蒙敏心中冷笑,口中卻道:“不瞞客官,今日小店已客滿,客官能否包涵一二,去其他客棧看看?”
猴主一怔,立即道:“在下是個藝人,風餐露宿慣了,若是方便的話,我不需房間,隨便哪裏都可過上一宿。”
蒙敏沒想到沒能打發走這尊瘟神,遲疑了片刻,只好點頭應允。然後吩咐夥計們關店打烊。
“笛風客棧”很少會如此早便關門!
當兩個夥計關上門后,蒙敏道:“你們都回屋歇息吧,今夜有事便由我與葉姑娘應付。”
隨後又對阿火附耳低聲道:“夜間無論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不要出聲,更不要離開自己的屋子,切記切記!”
阿火當然明白這是蒙敏的一番好意,心中很是感激,同時又頗為擔憂。
客棧後院的那幢樓上層最西側是蒙敏的居室,然後往西依次是麻嫂、美艷女子、俊少年及其一對婢女,最東邊的則是紅衣老者。而長相奇特的兄弟二人則在樓下住宿。
身着黑衣的年輕人似乎無需睡眠,仍是靜靜地立於美艷女子的門前,烏黑的頭髮在夜風中飄揚。
猴主果然就在前堂用幾張長凳一拼,便躺在長凳上了。
不多時,客棧里的燈依次熄滅了,只有後院中央還有一盞燈籠孤獨地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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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
本已靜寂得有些詭異的客棧忽然響起一種極其獨特的聲音!
這應該是一種樂器的聲音,但卻非人們所常聽到的,而且其聲顯得格外的凄厲,讓人不忍多聽!
聲音是由客棧前堂傳出的!
那兒豈非只有耍猴的藝人一人?
這奇特的樂器之聲有着驚人的穿透力,似乎穿過了人的耳膜,直接響在眾人的心間!
倏地,“轟”地一聲巨響,紅衣老者那間屋子突然破出一個大洞,一個紅色的人影疾然掠出,同時伴有一聲暴喝:“狂妄之輩,敢傷我幼主!”
此言一出,悄然默立於屋中的蒙敏、葉飛飛暗自驚訝,不明白紅衣老者所說的“幼主”會是誰,又為何要說這樣的話?
但見紅衣老者如同一道紅色的閃電般掠過後院,腳尖只在竹梢一點,人已以快不可言之速,穿門直入前堂!
前堂與後院之間的木門立時被他的身軀生生撞得粉碎四射!
奇特的樂聲戛然而止!
隨後便是一聲怪笑,赫然是猴主的聲音!
“砰”地一聲,定是前堂什麼物什爆碎了。
緊接着衣袂掠空之聲響起,猴主精瘦的身軀由前堂倒飄而出,右手一揚,一聲尖嘯,他的馴猴之鞭已捲住一根竹子,再一沉肘,便藉著竹子的彈力在空中劃出一條弧,反射而出!
與此同時,紅衣老者已如影隨形,暴掠而去,右掌疾然拍出!
勁風破空之聲扣人心弦!一道狂烈無匹之內家真力橫空削出!
“咔嚓”一聲,竹子應聲而斷!隨即一聲暴響,竹子的上半截已裂作兩半!
紅衣老者的身形從中央長驅直進,同時雙掌交錯翻揚!
“轟”地一聲,被斬斷了的竹子突然升騰成一團烈焰,隨後烈焰化作一道火舌,疾然卷向正飛速逃遁的“猴主!”
“猴主”的身軀瞬間便被火舌所卷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