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拔了毛的鳳凰不如雞

16拔了毛的鳳凰不如雞

花醉屋位於露水街中央,是這條第一花柳街中數一數二的游女屋。老闆娘佳乃二十多年前曾是露水街的花魁之一,據說當年有富甲一方的大財主意欲為她贖身娶她為妻,卻遭到拒絕。

很多女人一輩子都踏不出露水街一步,只得在年老色衰之時孤獨終老。佳乃二十年來執着地守在露水街,無人知曉緣*由亦無人理解。

佳乃請來醫生為梨香包紮腿上的傷,那醫生在露水街附近開了十幾年醫館,已經不知是第幾次醫治這種專門懲罰不聽話的妓.女的棍傷了,見梨香姣好的面龐上一臉怨恨,便好心開解道:“小姑娘,聽我一句吧。人的命運有千奇百種,被賣到這裏就是你的命,人啊,總是要認命的。”

梨香終於用正眼看他了,臉龐上怨恨未褪,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一句:“庸醫!”

醫生的神色似好心被驢踢,吹鬍子瞪眼道:“你這種性格的小姑娘,註定是要挨大苦頭的!”

梨香才不想聽他說教,躺在榻榻米上一邊閉上眼睛一邊說:“滾吧。”

醫生拂袖而去。

菊子湊到她身邊小聲說:“鈴蘭,你把醫生氣走了媽媽桑會生氣的。”

梨香猛地睜眼瞪她,把菊子嚇了一跳:“我叫梨香。”——什麼該死的鈴蘭,她才不叫那麼俗的名字好嗎!

菊子嘴巴一扁,不甘道:“鈴蘭這個名字多好啊,夏天的時候院子裏開滿像鈴鐺一樣的白色鈴蘭花,可漂亮了。”

由於佳乃的個人喜好,花醉屋的後院裏的確種滿了鈴蘭花。

梨香嗤之以鼻。

大名府的後花園齊集國內外各種名貴花卉品種,奼紫嫣紅芳香滿園,多麼漂亮的花景梨香沒見過?

瑟瑟的秋風從窗外吹進房間裏,紅葉卷着涼意飄落在榻榻米上。

菊子找出一張毛毯蓋在梨香身上,輕輕為她掖好被角,嘴裏仍然不停地在說:“你真的住在大名府嗎鈴蘭?啊啊,你父母一定是在大名府內做事的吧。你有見過秀德大人嗎?別看我這樣,我可是親眼見過那位大人的哦!四年前我還沒被賣到露水街的時候,在故鄉吉田曾經遠遠看見來巡視封地的秀德大人呢!啊,看上去就是一位相當溫柔的大人啊……”

女孩子沉浸在美好往事的回憶中,雙手交握在胸前,眼底冒出粉紅粉紅的心形桃花。

真是的,哪個少女不懷.春喲。

梨香見她一副提到秀德就滔滔不絕的模樣,無語地翻了個身眼不見為凈。說起來,四年前秀德的確是離開大名府前往他的封地巡視,那個地方是叫吉田嗎……梨香不太記得了。

別說四年前的事情,就算是四個月前的事情,對梨香來說都恍如隔世。四個月前——她還是大名府里不可一世的火之國公主,唯一一件不順心意的事就是那個叫旗木卡卡西的木葉忍者居然敢不喜歡她。

菊子還在一口一個“秀德大人”,梨香背對着她重新合上眼皮,撇撇嘴聲弱如蚊般自言自語道:“切,不過是個討厭的哥哥而已啦……”

討厭的哥哥,將她捧在手心之上寵溺的雙親——這些曾經觸手可及的家人,如今離她那麼那麼遠。遠到只能在她的夢中出現,一睜開雙眼,幸福就如猿飛日斬煙斗里的白煙般消散了。

菊子以為她睡著了,輕手輕腳地離開房間。

細細的水跡沿着少女的眼角滲出,不知不覺打濕了枕巾。

此後好幾天,梨香繼續擺着一張「死也不和你們這些低.賤的妓.女同流合污」的臉孔,佳乃一雙眼睛目無表情地盯着她半晌,抽着煙沉聲道:“把她關進小黑屋裏餓幾天,學乖了再放出來。”

小黑屋是花醉屋後院專用於關押犯了錯的妓.女的地方,約莫四張榻榻米大小,沒有窗戶,光線進不來。就算是白天,只要門一關,裏面就是黑漆漆的一片,像一個永無天日的絕望的黑洞。

很多犟脾氣的妓.女被關進小黑屋幾天都忍不住哭喊着求佳乃放她出來。

無論閉眼還是睜眼,清醒還是混沌,與之為伴的只有猶如怪物的血盤大口般的黑暗——相比於肉體上的棍傷,精神上的折磨更容易令人潰敗。

梨香被關在小黑屋裏,佳乃吩咐過任何人都不準給她送食物和水。

當晚深夜,花醉屋前院仍然燈火璀璨,觥籌交錯。獨自一人身處一片無窮無盡黑暗中的梨香,甚至能隱約聽見外頭男客酒醉的喧鬧聲,以及妓.女們真真假假的嬌笑聲。

梨香打從心底里厭惡着這個地方。

有很輕很輕的腳步聲漸漸靠近小黑屋,可能是貓,也可能是老鼠,梨香此時完全沒心思理會。

細微的“咯吱”一聲,小黑屋的門扉被人小心翼翼地從外面推開,藉著過道牆壁上的燭光,菊子那因偷偷摸摸而忐忑不安的臉出現在梨香的視線內。

“鈴蘭,你沒事吧?”菊子刻意壓低着聲音說。

梨香沒有理她。

菊子在她身旁跪坐下來,從懷裏掏出捂得熱熱的飯糰,語氣中的關切之意很真摯:“你今天一整天都沒有吃東西,一定餓壞了吧。媽媽桑她們都在前屋接待客人,沒人看見我進來。”說著,把飯糰捧到梨香面前,眨巴着眼睛催促道:“快吃吧!”

梨香皺皺眉頭看她一眼。儘管早已飢腸轆轆,不知是什麼支撐着她對面前散發著米粒香味的飯糰視若無睹。

與其說是有骨氣,莫如說是相當任性地哼了一句:“不要。”

這種同情她憐憫她的舉動算什麼!

菊子愣了愣,睜大眼睛急急問道:“為什麼?”

梨香別開臉不再理她。

菊子一臉擔憂地勸了她許久,見梨香依然固執地不為所動,最終無奈得連聲音都帶上了哭腔:“鈴蘭,你不要這樣嘛。”

過道上又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菊子急忙把飯糰放在梨香隨手可及的地方,匆匆起身跑出去,關好門。即使沒有上鎖,小黑屋的門也只能從外頭開關。在花醉屋,沒有佳乃的許可,不會有人敢私自放走小黑屋裏的人——佳乃對此深信不疑。

過了好一會,外頭並無異樣,梨香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靜靜靠牆而坐,壓根沒有在意菊子留下的飯糰。

“鈴蘭,你不要再跟媽媽桑作對了。”菊子的聲音在門外悠悠響起,“媽媽桑其實是好人來的。”像是想起了什麼,女孩子背靠着門扉忽然微笑了起來。

梨香才不相信那個可惡的老女人會是什麼好人。

“很小的時候,好賭的父親把我賣給了一戶富商,那家的少爺有個不為人知的嗜好——喜歡對年紀小的女傭施虐。我在那裏過了生不如死的五年。四年前終於找到機會逃了出來,和很多女孩子一起又被賣到露水街。因為身上佈滿了被虐打而殘留的疤痕,沒有一間游女屋肯買下我。”

“你一定不知道吧,被運送到露水街的女孩,如果找不到買主,就會讓她們自生自滅。北野城的冬天連梅花都會不敵嚴寒而凋謝,無依無靠的孤女,是活不過冬天的。”

“但是,我以為自己即將像流浪貓狗一樣凍死或餓死在路邊的時候,是媽媽桑收留了我。那麼美麗的人,竟然對正在垃圾堆里翻尋食物的我說:‘小鬼,跟我走吧,以後要像個女孩子一樣生活着。’然後我就來到了花醉屋……天地那麼大,只有這裏才是我的容身之處。”

也只有飢餓疲倦到無力的時候,梨香才會有如此耐性聽她說了這麼長的一番話,但梨香並不因此對佳乃抱有好感。

花醉屋是誰的容身之處都好,卻絕對不會是火之國公主的容身之處。

“鈴蘭,你長得這麼漂亮,就算媽媽桑沒買下你,也會有別的游女屋買下你,他們一定不會有媽媽桑待你好。”

梨香終於想起害她淪落到如此境地的罪魁禍首是誰了——那些拐賣她的流浪忍者,總有一日她會將他們一個個揪出來千刀萬剮!

小黑屋裏的梨香一聲不響,外頭的菊子等了很久都沒等到她說話。最後菊子輕輕地、很認真地說:“鈴蘭,我和你說這些,不是想要你可憐我。媽媽桑說過,朋友之間要坦誠相對、互相扶持。我就是想和你做這樣的朋友。”

梨香的眉心動了動。貴為一國公主,她有侍女,有護衛,有玩伴,有寵物,卻從來沒有朋友。地位相當的人,諸如別國公主,也沒有一個與她互稱「朋友」。

梨香不太理解所謂「朋友」這個稱謂。

小黑屋裏的日子,時間流動抑或靜止都無任何意義。有時梨香會在意識模糊之際記起某些可有可無的瑣事——

之前她還在木葉,有次閑聊中她問銀髮忍者:“木葉那麼多孤兒,究竟是憑藉著什麼才會好好地活下來的?”

請不要誤會,她問這些話的時候絕無惡意,不過是出於對不熟悉的群體純粹的好奇。即使知道銀髮忍者也屬於「孤兒」一類,從小養尊處優的少女並無意識揭人傷疤是一種極其惡劣的行為。

卡卡西的回答她忘記了,依照那人的性格,想必又是輕描淡寫過去吧。如今突然想起這麼一件事,梨香也不知道是因為何故。

一無所有的孤兒是如何好好存活並成長起來的呢——梨香至今不明白。

火之國公主梨香,自出生以來就有雙親和兄長的愛護,有令人景仰的身份地位,有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然而除了這些呢?一旦遠離長久給予她庇護的象牙塔,便會徹底淪落到比孤兒更一無所有。以前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當然了,某個銀髮忍者除外),唯一欠缺的就是靠自己努力獲得什麼的經驗。

啊啊,就算是幾個月前嚷着多麼多麼喜歡的那位木葉忍者,也不見得真的有多在乎——大概就只有對待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寵物一樣的程度吧。

梨香的腦海里恍恍惚惚有很多東西在亂竄着,身體卻倦怠得一動也不想動。

白日正午,佳乃打開小黑屋的門,突然一涌而至的光明使梨香的眼睛一陣澀痛。此刻的梨香,棍傷未愈,飢不可堪,多日不見陽光,原本白嫩的臉龐憔悴枯槁得不成樣子,像一個被折斷四肢的破爛木偶。

佳乃看着她,緩緩開口說:“你以前是誰都不重要,但花醉屋只能有鈴蘭這一個人,清楚了嗎?”

捨棄以前的身份成為花醉屋的妓.女鈴蘭——那實在是天大的恥辱。

梨香勾起嘴角冷笑着,語氣中頗有幾分寧死不屈的堅決:“不、可、能。”

佳乃倚着門框而立,低頭凝視着她良久,居然連煙都忘記了吸。

——明明已經被逼迫到這般慘烈的境地,面上卻無半分畏懼之色,黑眸中凌人的盛氣並沒有因處境糟糕而敗落,反而像火焰般越燒越烈。

這樣的人,即使是見了棺材也不會落淚的吧——真不知那副柔弱得如同一折就斷的花枝般的身軀,到底是從哪裏迸發出這麼一股決絕的勇氣。

若真要探究,其實也簡單得很——梨香驕蠻傲慢慣了,一時之間學不來對別人退讓妥協。

秋日的陽光灑落在過道上,金紗似的光線在小黑屋門口劃出一道明晃晃的分界。

“你現在只有兩條路,一是繼續與我作對,然後無聲無息死在這裏;一是乖乖聽話,說不定日後能找到機會向我報復。自己選吧。”

佳乃說完,身姿一轉毫不猶豫地走了,留着小黑屋的門扉大大敞開着。

外頭傳來水珠重重打落在石板上的響聲,也許是有人在二樓的迴廊上打翻了水盆。

梨香全身一震——這樣下去,她很可能真的會命絕於此——被當作一名紅顏薄命的普通妓.女,埋在露水街的某個角落,從此無人提及無人記得。

——不!可!以!

她才不要死在這種骯髒的地方!

她一定要好好活着等大名府的人找到她,然後一把火燒了這條該死的露水街!

而在此之前,暫且忍一忍又如何,屈辱又如何?有朝一日她要把遭受過的一切盡數奉還!

眼睛裏怒火直冒,梨香咬緊牙關扶着牆壁站起來,朝着門外的亮光一步一步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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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影]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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