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人在人非
溫存良久，伊人才從驚措、惶恐、興奮、狂喜、迷亂、不可置信等種種情緒間緩過來，一顆小鹿亂撞的芳心撲通撲通兀自跳個不停，羞得滿面紅暈。亡天子笑了笑，將懷中人輕輕推起，一旁十三俊早看不下去，罵道：“光天化日，投懷送抱，好不要臉！”這話鑽入天巧韻耳中，更讓她粉面生春，無地自容。亡天子搖頭嘆道：“口無遮攔，不如不說。”誰知十三俊聞言更來勁道：“做都做了，還不準人說？就是不要臉！不比我好到哪裏去！”
天巧韻已今非昔比，先前受了辱罵本能反應，沒有回話，這次卻據理力爭道：“閣下出言侮辱，還請道歉。”說這話的時候自然盯住十三俊，眼中卻現詫異之色，口中不禁道了一個“咦”。亡天子聞得這個不解之聲，目光移轉，正與天巧韻相對，對方似乎在問：“她是？”
十三俊卻不屑道：“好了，別再我面前眉來眼去了！裝得到挺像回事！還當人不知道你乾的勾當么？”這話說的忒也難聽，天巧韻涵養再好也吃不消，帶怒嗔道：“我究竟做了何事讓你如此不齒？還望賜教！”
十三俊嘿嘿冷笑道：“你自討沒趣，怨不得我！當日在羅漢島上用法術探出亡天子下落者，是你也不是？背了覆世滅道眾人獨自去尋亡天子者是你也不是？哼！若論行為鬼祟見不得人，你當真不必太謙，只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妄想獨吞者便須栽個大跟頭！你絕料不到我當時就跟在你後頭吧？哈哈哈……”說完得意大笑。
天巧韻聞言全身一怔，當時種種酸楚，希望落空時的絕望無助同時湧上心頭，整個人顫抖着說道：“原來是你！”說著便挪動腳步，眼神之中寒芒乍現！亡天子明顯感覺到殺氣瞬間洶湧，天巧韻似乎變了個人，忙移身擋在二女之間，道：“無稽之談，何必當真？”
天巧韻停步直視亡天子雙眼道：“你可知她是何人？”
亡天子已看出天巧韻不知為何覷破了十三俊真身，點頭道：“知道，但覺蔑師太師徒安危尚未問出，她不能有失。”
天巧韻聞言殺意收斂，卻依舊咄咄逼人道：“你且讓開，我有句話要問她。”
亡天子堅持道：“師姐步步進逼，天子不敢讓。”
天巧韻聞言，與亡天子對視良久，又將目光移到十三俊身上，此時細看，才覺對方尤物，不僅面容無瑕，肌膚勝雪，周身更具媚態，一股盪意露在眉間，加上衣不蔽體，當真妖艷非凡！不由冷道：“她不配站在你身後！你讓開，我自有道理。”說著重又邁步向前。亡天子見狀更不敢讓，上前一步按住她雙肩，正要勸慰，眼前忽然一花，天巧韻已不知所蹤。
驚疑未定，忽聞一聲慘叫，猛回頭望去，十三俊已口吐鮮血倒向自己，忙伸手扶住，卻見天巧韻冷冷注視着自己，冰冷中夾雜怒火，陌生的令人膽寒。
“不要扶她，她不配。”口吐冷語，天巧韻向前移步，雖然緩慢，一股威壓自教人不敢違抗，但亡天子並不買賬，凜然道：“師姐，你讓天子不認識了。”
天巧韻聞言落寞不甘而笑，道：“你想知道的信息我已得到，她已無用處，邪魔外道，何必還留在世間為禍？”亡天子相信天巧韻的話，但仍不退，道：“待我確認再議。”
天巧韻見亡天子一再維護十三俊，不禁長嘆一聲道：“天子，你也變了！”
亡天子搖頭道：“世人皆在變，師姐何不先審視自身？”
天巧韻急道：“我是為你而變！變得更堅強，更有價值！我已不再是你的累贅，甚至可以幫到你了！你想知道覺蔑師太下落，我這就帶你去！”說著又恢復笑容，上前拉亡天子衣袖，後者卻無動於衷，輕嘆道：“天子並不樂見師姐如此變化，至於覺蔑師太，此時尚無暇前往，只能來日登門謝罪了。”
天巧韻聞言，面色驟變，對亡天子失望痛心之極道：“我便知你留她一命非只為覺蔑師太！天子，你讓我好生心痛！”
亡天子見此情狀，不由哀聲道：“師姐，殺生對你來說已毫無意義了嗎？”
天巧韻已聽不進亡天子話語，只越發強硬道：“天子，你現在立刻讓我殺了此女，然後隨我回屍羅門。”
亡天子不卑不亢道：“此間戰事未竟，恕天子不能從命。”
天巧韻慍怒道：“此間戰事我已知悉，乃煉魂獄與魔界之戰，與你何干？還是說傳言不假，你果真投身煉魂獄助紂為虐？”
亡天子哈笑道：“屍羅門乃邪道之首，與煉魂獄又有何區別？師姐對天子已無信任，不必再談，請回吧。”
天巧韻不語，右眼瞳孔瞬間一分為二，成太極之勢，覷定亡天子同時，一步步向十三俊走近。亡天子只感心中一涼，靈魂似被銳利目光穿透，不禁令他想起當年在羅漢島之上邂逅的那個人！然而此一時彼一時，如今的他可不會呆立當場任人宰割，意識一動，墜落的染罪首先飛回，無匹氣勢將天巧韻施加於己身的威壓一掃而空！
難以想像自己會有與天巧韻反目成仇的一天，亡天子滿心遺憾，但他不能妥協，不會妥協。天巧韻從一名武學低微的弱者一蹴而就達到眾人無法企及的高度，突來的強大力量摧毀了她原本的美好品質，讓她不斷依賴武力去解決問題，哪怕對方是自己最愛的人。
纖纖玉手生澀的一掌快速印在亡天子胸膛，力道將發未發。亡天子不為所動，高抬右臂，掌心血光閃耀，道：“既已下定決心，便該貫徹到底。”說罷一掌壓下！天巧韻實戰經驗不足，見亡天子一掌滅頂而來，只覺天崩地裂，勢不可擋，對方身影龐大地教人屏息，腦後那輪血光更強盛得令人頭暈目眩，無法正視！前所未有的壓迫感臨身，刺激天巧韻自身反應，掌心真力洪水決堤般爆發而出，直打的亡天子嘔紅而退，瞬間重挫！
一招得手，立生悔心，心內怪自己下手不知輕重，面上卻仍帶三分怒色，故作冷聲道：“天子，放棄無謂的抵抗吧！此時跟我回去，一切照舊。”亡天子不答，只是請招。天巧韻見亡天子神態自若，不似重傷，看不透底細，決心再發一掌，務要將其制服，然後帶回屍羅門再做勸誡，便飛身向前而去。亡天子見對方掌心蓄勁筆直而來，心中不以為然，只將身一側，右拳雷霆般轟出兩下，拳風撞在天巧韻太陽穴與后腰，已令其橫移一丈，章法大亂。若這兩拳並不點到為止，當真打將下去，怕不屍橫就地，殞命當場！
驚愕、恐懼、感激、不悅、憤怒一連串情感同時湧上心頭，天巧韻自信已今非昔比，亡天子再強也不會是對手，不料並非如此！當時右眼內陰陽雙瞳一轉，人已來到亡天子背後，用盡全力一掌打去，結結實實拍在背門，立將亡天子震飛出去，左半身衣物同被震碎！
雖然武學造詣不深，但方才那掌傳回的手感與亡天子的反應已足以令天巧韻意識到自己給對方造成了多麼嚴重的創傷，當時心軟下來，白光一閃，已出現在亡天子左右，將他扶住，柔聲焦急道：“天子，你要不要緊？傷的重不重？哎，都是我不好！快隨我回去療傷吧！”說著便要拉了亡天子同走，卻被後者輕輕推開。
天巧韻心知亡天子必不服輸，以勝利者的謙虛之心搖頭微微一嘆道：“天子，你這又是何苦？乖，別跟我拗了，一起走好嗎？”亡天子伸手示意她稍等，兀自咳了一陣，最後咳出一口淤血，這才緩過氣來，冷峻道：“師姐，你的高姿態從何而來？”
天巧韻見亡天子面色由白轉紅，呼吸逐漸平穩，便知傷勢已緩，心中不禁暗驚。亡天子用手背擦去嘴角血跡，勸誡道：“師姐，天子不知你緣何有此修為，但力量並非一切，希望你善用這股力量，而非為其所控，成為傀儡。”
天巧韻不服道：“傀儡又如何？我只知道沒有力量，我連站在你身旁的資格都沒有！我需要力量，太需要了！”亡天子聞言，目光中透出哀傷，嘆道：“是你這樣覺得，我們從來平等，不會因力量的有無而改變。”
天巧韻不耐煩道：“夠了！我現在不想聽你說話！快跟我回去！”
亡天子目光轉冷道：“別做傻事。”
“住嘴！”天巧韻急欲證明自己已不是從前軟弱的那個她，運足真力的一掌再次印上亡天子胸膛，後者仍舊不避，只是這次周身真氣鼓盪，重出以後首現真實修為，不僅沒有受傷，反將天巧韻震退！
難以置信的驚愕爬上天巧韻臉龐，亡天子的實力遠超估計，徹底將她的自負摧毀了！最後一次勸告，亡天子慢慢走近，道：“師姐，此時回頭尚不算晚。”並不是激烈的語氣，但傳入天巧韻耳中猶如炙熱岩漿，教人心海沸騰，她第一次不希望對方靠近自己，第一次嘗到來自意中人的屈辱，更是第一次生出如此強烈的反抗之念，這心念衝破了理智，教她去做傻事！
直覺對方身上一股隱藏的力量就要揭開，亡天子忙飛身上前，劍指施封印，點向天巧韻左眼。卻見後者左眼之上所覆白紗悄然火化，露出另一隻陰陽重瞳！此瞳一現，大氣立時凝頓，天地霎時無聲，浩瀚之力無遠弗屆！亡天子一剎那間真元枯竭，停滯不前，但下一瞬便打破限制恢復自由，然而天巧韻已不在面前！
利劍裂空之聲直墮而下，快得驚人！亡天子不及抬頭，急召染千劫望上交叉一擋！只聞一聲巨響，猶如晴空霹靂當頭炸裂！沉猛力道壓得亡天子雙臂麻木，整個人往無根境界之底墮去，片刻便至深淵之底！要知魔界無根地，地如其名——無根。那高聳入雲的巨木就如生長在雲霧之間，從沒人見過其根系，墜下雲層的人更是如墮十八層地獄，永無落地之刻。
魔界三聖開創隳境、戰國、欲間三塊大陸，無根境界名義上屬於隳境，實際上卻獨立於三塊大陸而存在，乃一特殊空間。然而隨着魔界與人世重疊，無根地也發生變化，原本虛無的空間為東極大荒廣袤地層所填補，因此才能夠落地。
一招便力壓全力以赴的亡天子，可見天巧韻此時修為如何恐怖！心知對方已失理智，亡天子更不能退讓，強使麻木的雙臂往兩側猛力一抽，雙器鋒芒直破霄漢！卻見天巧韻三千髮絲怒揚，鈞天劍展獨步劍法神威，稍退即回，重又劈下！亡天子不欲與之硬碰，翻身避過，左手鐮刀斜劈，帶起滿地落葉，在銳氣之中化作無窮利刃，凌厲而出。天巧韻不通拳掌，劍法卻受了獨步清風真傳，當即虛空橫划，獨步凌霄之劍氣跨界而出，逆沖而上！
亡天子輕喔一聲，身形一旋，穿梭於劍雨之中，雙器避重就輕斬開劍光，眨眼來到天巧韻面前，右手血劍直刺對方眉眼！天巧韻毫不慌亂，霸劍隔開劍鋒，轉身腳尖輕點，反撞入亡天子懷抱，以此避過緊接而來的鐮刀攻擊。亡天子不料對方變招竟會如此流暢，與之前判若兩人，忙也腳尖發力往後急退，卻始終慢天巧韻一步！兩人腹背相貼往後倒退，無論是哪一方都不易發力，長大的兵刃更限制了攻擊角度，天巧韻卻能在這種狀態下運劍如飛，鈞天劍每每尋得空隙刺出，宛如正面揮劍，絲毫不受影響！
亡天子格擋閃避間心中駭然，這招“投懷送抱”自己也曾用過，但只重在奇襲，而不在與敵糾纏，天巧韻竟能如此運用，絕不是獨步清風教她！不容細思，亡天子用力頓足反震，身軀倒懸繞頂而過，提防着對方進一步的追擊，卻沒有等到。只見天巧韻站定，鈞天劍矗立身前，左臂扶抱白玉琴底座，右手一陣彈撥，隳烈琴音如狂潮駭浪奔瀉而出，比之千軍萬馬猶有過之！亡天子一聽琴聲如此猛烈，迥異於琴詠所教《妙音天律》，不敢大意，染千劫同樣往前一插，非吾邪琴化出體外，邪魅之音應手而出。
兩股琴音交匯於半空，衝突激蕩，吞噬膨脹，炸得方圓十里滿目瘡痍，參天巨木紛紛爆碎，雙方同時承受這股無形巨力，各自五內翻騰，七竅流血，然而誰也不甘退讓一步！
如此惡鬥甚耗根基，雙方只要修為稍見高下便可不必如此，平衡一破，勝負立判，敗者同受兩者合力，不死也必重傷。亡天子顧及此點，不敢全力去拼，對方出幾分力，他便跟着出力，每每增減力道之時險象環生，稍差毫釐，不是自己要遭便是對方要完！饒是這般，虛空之中不斷累積的音波能量也已壓迫的二人形容憔悴，精神萎靡，護身兵刃嘶鳴不已！
察覺到對方出力忽增忽減，極不穩定，亡天子眉頭緊皺，他已看出天巧韻的雙眸是她力量源泉，這股力量非同小可，甚至超越現在的自己，但顯然天巧韻的身軀無法負荷，卻又強撐到現在，若繼續這般耗下去，終將油盡燈枯。亡天子多少能夠理解天巧韻為何會變得如此，因此故，自責難免，更不忍心見她這樣糟蹋自己的身體，一咬牙，驟然撤去非吾琴音，抱元守一，雙翼圍護周身，染罪穩定正邪之力，全力防禦！
只見兩股音波糅雜成一股滅世之力，摧枯拉朽般壓向亡天子，待他做完準備時，已然被透身而過，防不勝防！天巧韻眼見亡天子忽然撤招，難掩錯愕之情，一瞬恢復理智，只叫了一聲“天子”，重瞳之力當即反噬，白玉琴琴弦再難負荷，盡數崩斷，自己也倒地不起，呼吸斷絕。亡天子深受音波重創，卻不敢稍作停頓，飛足來到天巧韻身旁，以自身真力強壓其體內亂流，將其逼回雙瞳之內，復又施封印，將其左目禁錮。完成了這些，天巧韻終於恢復氣息，亡天子心下一寬，體內音波之力頓時破體而出，將其背後空間毀的體無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