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崩塌
第二日清晨，染釁從睡夢中醒來，昨晚是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睡眠，滿是夢境的睡眠，而不是過去那種如同死去一般冰冷黑暗而空洞無物的意識封閉。陰麟早早地過來叫門，將朦朧中的染釁半推半拉弄到後院，並命力士將一隻三尺見方的大金盒搬到他面前，哼道：“背好你的礦晶，趕快上路！”染釁看一眼馬廄，見兩匹獨角馬都在，只是其中一匹伏着兩袋貨物，另一匹則在悠閑的吃草料，便笑道：“你先請。”陰麟猜不透染釁葫蘆裏賣甚麼藥，狐疑地看他一眼，叫上一名年輕多力的僕人，跨上載有貨物的那匹獨角馬，從愚公家延展而出的晶道上往太行山而去。
陰麟走後不久，陽麒緩緩步出，目注太行山方向。染釁笑問道：“你沒告訴她我也要用獨角馬？”陽麒抱歉道：“愚家妹子任性，若明言必然不肯，到時鬧個沒完，公子便走不成了。”“我猜也是。”染釁莫測一笑，又問道，“方才看她所走道路頗為奇特，不知是否是某種障眼法，看去似乎道路兩旁是空的？”陽麒點頭道：“並非障眼法，而是本地住民為增加富族取得天青琥珀的難度而額外定下的一條規定。凡欲取神石者，只能由自己所鋪道路前往，光鋪設道路便要花費一族幾代人的心血。”
染釁點頭道：“窮人倒也有窮人的小伎倆，只是誰能保證富人一定會遵守規定呢？”陽麒嘆道：“不遵守也不成！住民們可通過大眾意志向上天許願，只要意志力足夠強烈，願望就能實現。那時蒼天便降下神跡，將當地與兩座神山之間的土地盡數沉沒，欲接近神石，只有自己鋪設道路。”
染釁認真聽完，沉思良久，最後向陽麒點頭道：“多謝告知，大眾意志是么，看來問題已經很明朗了，告辭。”說完背起金盒，跨上獨角馬，從另一條晶道往王屋山而去。
神山飄渺難尋，看似近在眼前，實則遠在天邊，染釁不得不佩服鋪設腳下道路的那些先人。行至半途，染釁拆開愚公的黑色錦囊，大略一看，多半當地真相已經猜到，還有一些關於金鈺的故事，以及自己的私願。染釁能夠體會一位老父的情感，也決心幫他這個忙。隨手又打開陰麟給他的粉色錦囊，內中記載着礦粥的使用方法，以及墨麒麟若不在王屋山時，如何迅速找到天青並往太行山匯合的方法。染釁看完收好兩個錦囊，見前路漫漫，不耐其煩，便翻山下馬，拍着馬脖子輕聲說道：“老兄，你相信自己能夠在天空中翱翔嗎？”
獨角馬似乎能通人言，馬頭一昂，雄壯嘶鳴，相當自信。染釁見了發自內心的愉悅，重又翻上馬背，高聲道：“我也相信！所以讓我們飛翔！”說著雙腿一夾馬腹，竟連人帶馬衝出晶道，往斜側里墜去！下一瞬，奇迹出現了！獨角馬兩肋飛羽結晶倏地暴漲，瞬間化為兩枚璀璨羽翼，乘風蹋雲，載着哈哈大笑的染釁飛速沖向王屋山！
當一人一馬飛抵王屋山山腳時，一尊青銅大鼎擋住去路，鼎身滿布青苔，肥潤蔥鬱，將整座鼎裹了厚厚一層，鼎中更有植被花朵，開得異常茂盛，看樣子至少近百年內無人用過。染釁極目四望，見遠處高峰上似有一點陰影閃動，料是傳聞中的墨麒麟，好在只要不越過大鼎便不會遭到攻擊，便按照陰麟錦囊中指示，在鼎腹堆柴生火。
燒了一陣，見青苔濕潤，灼之不燃，染釁轉頭向獨角馬呵呵笑道：“你知道嗎？來到這裏以後本公子失去了一些力量，但正如瑜兄所言，有失必有得，本公子新領悟的這種能力名字叫作‘信力’，自信信人，化不可能為可能。現在我決定相信那些青苔會被火焰燒退，老兄你信不信？”獨角馬聞言昂首嘶鳴，雀躍不已，對染釁表現出絕對的信任。染釁高興極了，一邊撫摸它的鬃毛一邊注視銅鼎。
不一會兒，覆蓋銅鼎的青苔猶如生了腳一般自火焰底部退走，將銅鼎原本的模樣暴露出來。染釁道聲“好極了”，舉起金盒，一躍登頂，自上而下將金盒內融合完畢的礦粥倒入鼎腹，然後在遠處等待。
煮了半日，礦粥開始蒸騰冒泡，並散發出一種奇特的異香，吸引着高峰上的墨麒麟。染釁嫌煮的太慢，又在左近折了一堆青枝丟入火焰里，並再次讓同行的獨角馬相信那堆青枝可以燃燒。隨着火勢越趨猛烈，礦粥迅速爛熟，香飄百里！墨麒麟再難抵抗，自山頂飛奔而下，趴在鼎上大口吞吃起來。染釁狡黠一笑，吩咐獨角馬在外等着，自己背起空金盒繞過墨麒麟往山腹中走去。
沒有繞多少彎路，一切按照錦囊指示行動，染釁很快挖掘出天青石，將之納入金盒之中步出。當走回銅鼎所在時，墨麒麟已然將礦粥喝盡，呼呼睡去。染釁回頭望一眼王屋山，感覺隱隱然有股來自地底深處的輕微震動，並不是什麼好兆頭。可惜震印已經失靈，否則可尋出震源一探究竟。重又跨上獨角馬，染釁自語道：“好了，現在要不要去救你呢？”
正如染釁所預料的，陰麟遇上了麻煩，這麻煩當他們來到太行山山腳時便出現了。暫且不提本不該存在卻忽然現身嚼吃礦粥的金色麒麟，令陰麟始料未及的是跟隨自己多年的忠僕竟然反了！一見礦粥吸引了金麒麟便先陰麟一步沖入太行山中，欲取琥珀石。當陰麟震驚地向其喝罵后，那廝竟然折返，將主子一把掀翻在地，賞了兩巴掌。陰麟當時懵住了，待回過神來時，那廝已進入山腹。陰麟悔恨不已，忘了忠僕再忠，終抵不過內心最深切的慾望，是自己一時大意，竟然無視了這個事實，招來此辱。
正當陰麟自責怨嘆之際，金麟已將礦粥飲盡，但與墨麟不同，她並未昏睡，反而越發精神，呼嘯一聲沖入山腹，再衝出時，爪上已多了一具屍體，正是那廝的屍體！陰麟此時害怕極了，她根本不知道為何會多出來一頭金麒麟，並且礦粥無法令其昏睡。她只能騎上獨角馬往回跑，然而那金麒麟並沒有放過她的意思，儘管她已經跑出了太行山。
陰麟有生以來頭一次這樣害怕，胯下獨角馬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恐懼，不由緊張地四肢發抖，被突出的石子一絆，人馬都飛跌出去。此時金色麒麟飛撲而來，一口咬死獨角馬，又向陰麟一步步逼近。陰麟不知這超出預計的狀況該如何解決，只能閉目等死。忽然一道白影自上空飛過，擋在金色麒麟與自己之間！陰麟睜開眼，只見染釁正笑看自己，不由臉上一紅，立馬扭過頭去。
染釁泰然自若的神情令金麒麟止步，獨角飛馬因染釁之故更是充滿自信，毫不怯場，昂然逼視眼前神獸。令獨角馬繞原地轉了兩圈，染釁用眼神確定了金麒麟不敢貿然撲向自己，這才慢慢繞到陰麟身旁，伸手道：“要上來嗎？”陰麟見染釁竟能震懾住金色麒麟已經很震驚了，當她看到獨角馬如星光般光彩奪目的羽翼時，更是震撼地說不出話來！只能伸出手臂，任染釁將她拉上馬背。
“抓緊了！”染釁自信一笑，令獨角馬全速沖向金麟！陰麟見自己與金麒麟越來越近，不由害怕地閉上雙眼，尖叫起來。染釁卻在此時將左手貼在她的面頰上，雙指分開她的眼皮，從容不迫道：“別怕，看清楚！然後全心全意去相信！”
此時的染釁，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之中都充滿着魔力，令人無法抗拒！陰麟睜大雙眼，望着兇猛的金色麒麟，害怕的感覺消失了，然後她感到自己飛了起來，離地面越來越遠，金色麒麟已被拋在了後頭！
“怎麼會這樣？”陰麟激動地無以復加！
“不是說了我會飛嗎？現在你要當本公子的小丫頭了，哈！”染釁邊笑邊說，並讓獨角馬全速前進。因為一句玩笑，提醒了陰麟，喚醒了她的理性，讓她的世俗執念重新佔據主導，獨角馬的羽翼因此忽隱忽現，搖搖欲墜。染釁見狀忙喝道：“不要懷疑！你要絕對相信！相信我，相信它，相信自己！釋放你的想像力，擺脫現實的條條框框，讓你的思想在天際自由飛翔！”陰麟乃聰慧之人，受世俗成見浸染尚淺，一點就通，立時擺脫束縛，天馬行空！
“年輕人有慧根，哈！”染釁得意大笑，兩人一馬沖入太行山中！身後金麟緊跟而去。
按照陰麟指示，染釁駕馬飛馳，一盞茶功夫找到埋藏琥珀石的山洞，令陰麟下馬去取石，自己則守在洞口，抵擋金麟。只比二人稍慢半步，金麟隨後便至，一眼望見染釁擋路，這回並沒有被鎮住，前爪騰空便要踩下！卻見染釁不退反進，不待對方利爪落下，迅速鑽入其腹下，雙腿緊緊夾住肚皮，腰部一用力，翻身而上，騎住麟背，雙手又去擒拿麒麟尖角！
一連串動作都在電光火石中完成，陰麟在遠處看得呆了，難以置信，卻又強迫自己去相信，那感覺就如現實與幻境在衝突，又彼此滲透。金麟被凡人騎跨，大怒發威，將身軀亂撞，撞的山洞劇烈搖晃。染釁此時展現出超越亡天子的屬於雄性豪邁的一面，雙臂用力控住麒麟角，往斜刺里一扭，企圖駕馭神獸！頭角被制，金麟大為不悅，卻又無能反制，只能身不由己原地繞圈，追着尾巴憤怒嘶吼！
染釁雖然失去功力，但他只要相信自己能夠制服金麟，並在當地認知人力極限的範圍內展現出力量與技巧，便不會受到大眾意志的抵觸，進而取得勝利。令他不解的是，金色麒麟平白無故出現並不在預計之中。在這片幻土之上，應該沒有人相信有另一頭金麒麟的存在，但未何它能夠忤逆大眾意志生存，並阻礙自己？既然沒人能夠解答，他只能暫且擱置疑惑，用盡氣力沉身重壓，迫令金麟屈膝！
當染釁纏鬥金鱗之時，陰麟成功找到了琥珀石，並將之一併裝入金盒之內。就在琥珀石與天青石觸碰的剎那，太行王屋兩山同時搖撼，巨震驟起，天地如臨末日！染釁對此並不感到意外，這一切早在愚公錦囊所述之中，也在他的預料之中！令他驚訝的目瞪口呆，渾身起雞皮疙瘩的是——金麟變成了一名女子，一名他也感覺棘手的成熟美婦，紫——那——羅！